日本小说《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朔太郎去看望他患上重病的爷爷,寡言少语的爷爷向孙子讲述了自己初恋的故事。爷爷年轻时爱上了一个患肺结核病的少女,当时肺结核病几乎是不治之症。为了拯救这名少女,爷爷跑去东京打拼,他用尽了各种手段,终于赚到了足够的治病钱,而此时少女的病因为链霉素的发现而治好了。对方父母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做“乱七八糟买卖”的爷爷而嫁给了一个“本分人”。不久,爷爷在万念俱灰下也结了婚。两人再也没了来往。如今,伊人早已远去,爷爷恳求孙子帮忙一起去盗墓,偷出了一点爱人的骨灰。爷爷叮嘱孙子待自己死后把差不多同样分量的自己的骨灰和爱人的骨灰混在一起,并撒在长满对方喜欢的紫花地丁(一种花)的山坡。
在为这段爱情而感动的同时,我也惊奇于爷爷的记忆力。有人说,能和自己的初恋携手到老的人最幸福。但事实证明,大多数初恋都以失败告终。每个人都有过自己的初恋(年纪太小的除外)。你是否还记得初恋的模样?是否还记得你和他或她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是否还记得情窦初开时的朦胧感受?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回答是。很奇怪吧,那些事情明明发生在几年前或者几十年前,但现在回忆起来依然恍若昨天。我们依然还能记得那天阳光洒下的角度,那刻秀发扬起的飞尘,那时耳边响起的软语,在某个斜阳满树的黄昏,某场灯光斜映的夜晚,抑或是某次暮鼓晨钟的清晨。
让我们抛开诗意的叙述,也抛开美好的初恋回忆。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呢?为什么有些记忆真的能“刻骨铭心”呢?
闪光灯记忆
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遗忘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正如上文提到的例子一样,有些事情是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这段时光内的点点滴滴你都一清二楚,甚至当时的情感你也会牢记在心,仿佛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对我们来说,这段记忆就像是被永远定格了的照片,长久鲜明地保留在我们的脑海里。心理学家们将这种现象称为闪光灯记忆。
所谓闪光灯记忆,是指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生动和详细的回忆,具有鲜明性、准确性和持久性的特点。心理学家布朗和库里克首先提出了这个概念,用来指自传体回忆中的特例。在这个特例中,人们可以准确地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时间、地点和人物。有些人甚至还能详细记得当时的心情和感受。
美国心理学家做过很多这样的调查研究。他们在总统肯尼迪遇刺、马丁·路德·金被杀、挑战者号失事等大事件发生后马上对一部分人进行调查,记录他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做什么,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以后让他们再次回忆时,他们仍然能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下面,我将为大家举一个例子。
“9·11”恐怖袭击事件
闪光灯记忆很难进行研究,因为有过闪光灯记忆的人极少愿意与研究人员交流内心感受。此外,研究人员也很难确定闪光灯记忆的准确性,因为我们没有时光机器,并不能确切了解对于个体而言,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我们为“9·11”事件叹息的同时,它也为研究人员提供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机会,帮助他们更深入地理解闪光灯记忆。当“9·11”恐怖袭击发生时,身在曼哈顿的神经科学家伊丽莎白·费尔普斯和同事约翰·加布里埃利决定对此进行研究。他们立刻成立了研究小组,开始数据收集工作。
在随后的一个星期内,共有来自包括纽约在内的七个城市的三千多名美国人参与了此项研究。费尔普斯要求参与者回忆“9·11”发生时他们记忆中所有的细节,包括当时的环境、自己的行动和内心感受等。然后,研究人员又在“9·11”后的一年和三年对所有参与者进行同样的研究。
实验结果表明,有60%的人在一年之后仍记得很多细节,三年之后,这一比例下降了一半。这说明闪光灯记忆的确比较持久,但并不比其他类型的记忆更准确。有趣的是,时间并不会影响人们对于回忆的相信程度。不管是在事件发生一周、一年还是三年以后,人们都同样相信自己记忆的准确度。
最近,费尔普斯对参与者再次进行了研究。她发现,参与者对袭击发生时自己所处地点的记忆仍旧存在,但他们已经很难回想起当时的感受。参与者地点记忆的准确性高达80%左右,但只有40%的人能够准确回想起当时的情绪。对此,她认为是因为较差的情绪记忆有助于人们消除灾难性事件带给他们的痛苦。试想,如果一个人永远不忘记悲剧发生时自己的情绪,会对他或她未来漫长的一生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为什么会产生闪光灯记忆
布朗和库里克认为,记忆的惊奇性、重要性决定了它是否能成为闪光灯记忆。记忆越惊奇,人们就会产生越强烈的情绪反应。记忆越重要,人们对记忆的复述也就越多。而强烈的情绪反应和较多的记忆复述有助于人们强化记忆痕迹,从而形成闪光灯记忆。就像上文所说,“9·11”事件引起了美国民众强烈的恐慌,同时也对美国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此,“9·11”事件的记忆很容易转变为闪光灯记忆。
比利时鲁汶大学的学者卢米奈特和库尔希的实验结果支持了这一说法。根据他们进行的研究,虽然美国和非美国公民均形成了有关“9·11”事件的闪光灯记忆,但形成方式存在差异。首先,美国公民的记忆比非美国公民的记忆来得持久和详细。其次,对于美国公民来说,袭击带来的震撼越大,记忆就越深刻。对于非美国公民来说,在情感上受影响越大的人越能铭记这场悲剧。
接着,心理学家康威扩充了布朗和库里克的观点。他提出个体原先的知识结构也在闪光灯记忆中起着重要作用。事件与他们原有的知识结构越贴切,也就越容易融入个体的知识结构之中,从而直接影响个体对记忆的判断。在他看来,原有的知识结构先行决定了记忆的重要性和惊奇性。还是以“9·11”为例,美国不断打击中东的策略给予了国民恐慌的萌芽,他们一直害怕恐怖袭击的降临。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这一事件与他们的知识结构贴切,这段记忆自然就变得“刻骨铭心”。
此外,还有科学家们通过功能性核磁共振技术研究了闪光灯记忆发生的生理机制。他们发现,在对同一时间的回忆上,记忆更深刻的人的扁桃体(与情绪有关的大脑区域)活跃性更强。
目前,闪光灯记忆仍然是科学界研究的热点,让我们期待更多新的发现。
每个人都爱回忆,因为过去对我们没有威胁。
——卡夫卡
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卡夫卡正沉浸在对密伦娜夫人的爱慕之中,他不知道,回忆也是有杀伤力的,它可以是虚假的,也可以是功利的。最可怕的是我们从未自觉。如果他知道在密伦娜夫人的记忆中,卡夫卡只是众多追求者中的路人甲,又或者只是一位夸夸其谈、华而不实的公子哥,他还会如此看待回忆吗?
本章介绍了人类的记忆过程。我们学习了遗忘对我们的作用,也了解了人类令人惊叹的记忆力。我们还知道了记忆并不一定可靠,它可能只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虚假回忆。最后,我们还品味了初恋的芬芳,掌握了闪光灯记忆的含义。接下来,我们将会来到本书的第4章,也是大厦的第4层——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