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吉祥和幸福的事情。这些可爱的小生命,给我的清净生活带来了天雨花一样的快乐。虽然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能开抽排油烟机了——姐姐来时不知情,贸然打开,从管道口竟然飞出了零星的草。显然,它们是定居在此了。
后来的日子,它们不再害怕我,仿佛有心灵的感应,它们知道我是绝对不会伤害它们的人。所以先尝试着也是非常聪明地在我的油烟管道里做了窝,试探我的反应,然后更放心大胆地在每天的清晨和傍晚,堂而皇之地出没于那个现代化材料小巢。
每天晚上,它们回到窝里,都不会早早入睡。我习惯10点以后睡觉,它们比我睡得还迟。经常地,头一挨枕头就呼的我,被它们通通的脚步声所吵醒。好奇的我就去厨房参观它们是怎么玩的。结果发现,它们喜欢在管道里飞快地前后练习短跑。有次明明听到小脚丫已经踏到过滤网边了,心里正笑骂着再跑就掉出来了——假如没有辐条拦着,结果这狡黠的小东西及时收步,又通通地跑了回去。
讲究效率和实用的现代社会,连鸟儿搭窝也不依照传统方式,找棵大树或人家的屋檐下,辛苦地衔草而垒,就直接地钻进我的油烟管道里休憩了。真是新新鸟类,我怜爱地感慨着。
西窗外,有高压线的铁架一尊,每次向外眺望风景,都觉得有碍观瞻。但也是不经意的某次,居然发现有一对喜鹊在架子上搭了窝。每天都能看见这对漂亮的情侣,在我的视觉空间里划过来划过去,上下翻飞,动作干净利落、敏捷迅达。于是群发短信告诉朋友们,我每天都能欣赏到喜鹊们的高空滑翔表演。
它们真敢玩。什么时候能下蛋呢,什么时候会孵出小喜鹊呢,可以欣赏这一大家子的精彩滑翔表演呢——我再次忍不住浮想联翩。
每天,被这些充满生命活力的生灵们柔化着情绪,于纷扰的都市混音里聆听天籁。总有一些感恩有始无终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便和父亲离婚了,再都没有回来过。从那以后,我一直跟着父亲生活。是父亲教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父亲教我走的第一步路,是父亲给我买的第一个新书包,然后牵着我的手,送我去幼儿园,晚接早送。我就这样在父亲的关爱中渐渐长大。生活里,父亲给我的好越多,我对母亲的敌意就越重,发展到后来,母亲偶尔打长途电话到门卫处喊我接电话,我都不肯去接了。因为我知道,正是这个女人的离开,让我本应快乐的童年郁郁寡欢,是她让我常常躲在角落里流泪,不是想念,而是记恨。
我以为父亲也与我同样记恨着这个抛弃我们的母亲,可父亲却常常会劝慰我,他说令母亲离开是他的错,不能怪母亲。父亲说那时候他因为事业受挫,心情低落,整天无所事事,成了一个地道的酒鬼,母亲因此无法忍受,才无奈离开的。
父亲这样说回数多了,我心里的天平便开始失衡。甚至。我开始将一部分对于母亲的仇恨转移到父亲身上。如果当初父亲的事业没有受挫该多好,即便是他受挫了也应该积聚精力东山再起,而不应该变成一个情绪低落的酒鬼,逼走母亲。于是,我与父亲之间开始了有一堵幕墙,随着岁月的增长,这道幕墙越积越厚,令我无法逾越,而父亲他根本不知道。
我就这样,在孤独和悲哀里渐渐长大,而正是父亲一直在低头弯腰地努力挣钱,他供我上小学、中学、大学。他用他的钱将我送得越来越远,他想念我的时候,会用省下的烟钱打长途电话给我,而我总是借口匆匆挂断。他也经常会自作多情地以为我会像他想念我一样地想念他。但其实我一直在努力将父亲和母亲这两个人的影子从我的记忆和生活里剔除。是他让我本该幸福的生活面目全非,我又哪里来的想念可言?
大学毕来后,我本来可以回家乡谋一份清闲的工作的,可是我却选择和男友去了离家很远的北京。北京两年,男友的事业已经开始显山露水,因此,我们决定在北京买房定居。也可能是我良心的发现吧,当我知道我真的要在北京长期生活的时候,我想到了远在家乡而两年间从来没有回去探望过的父亲。我想,不管怎样,他养了我的小,我就得养他的老,我想至少应该回去把他送到养老院,这样我也省心一些。
跟男友商量后,我回家了。见我回去,父亲开心地杀鸡宰鱼。而那时候,我不知道他用来买鸡买鱼的钱是他往日里在夜市捡破烂换来的。其实,这两年间,我有寄钱给他,但总被他退回来了,他说北京不比家乡小城,他随便应付下就能生活,而我一个人在北京,要多留些钱在身边才不会为难。
在家待的那几天,父亲整天都把脸笑成了一朵花,可是我却心下犯愁,只因为连着几日我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养老院;二是我不知道该怎样跟父亲提这样的事情。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便一再地细心询问,我终于被迫说出了此番回家的目的。我说:“爸,我在北京的工作稳定了,所以没法回来陪你,但是我的收入又不高,又不能把你接到北京去,所以我我想帮你找家养老院,你在那里生活我也会放心一些。”我极尽诚恳的说着这一切,心里却明白,只不过是借口而已。
我以为我无懈可击的花言巧语可以让父亲信服,父亲听完后,神情黯然了。我很担心父亲会有异议,虽然我知道父亲不会提出要和我一起去北京,但他肯定舍不得离开这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如果他真要固执地待在家生话,我难免会心烦的,虽然不管我在感情上怎么隔离他,他毕竟是个养活过我的老人,在他的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我仅存的良心是不允许我这样做的。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只是一刻,父亲便回过神,微笑着说:“我觉得咱社区的那家就好,我明个就搬过去。”
那家养老院我去考察了,环境太差,我于心不忍。可父亲却固执地开始收拾一些生活用品,他一边收拾一边喃喃自语地说:“去养老院好,去养老院好,去了孩子也省心些。”看到父亲这样的举动,我以为我心里能轻松些,可是,我却怎么也感觉不到轻松。我看着父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的佝偻背影,突然再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凄然泪下。但很快我就抹去了腮边的泪水,我知道,生活让我只能这样选择,因为我更向往和男友无人来扰的生活,所以,对于父亲,我只能狠狠心了。
那个晚上,父亲的言语一直不多,他不停地把家里的物什么翻翻这个,动动那个,一幅极不舍得又无法带去的表情。我不忍继续看不去,便借故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间。这间小房我住了20年,离开的数年间,房子的布局摆设还都未曾改变,门后叠着挂起来的几个挂历是我不在家告待的这些年父亲挂上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但它们全然一新。心里突然有些很浓重的感触,要奔出去告诉父亲,不让他收拾东西去养老院了,我会照顾他的余生的,可是,几番冲动还是被我的理智压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久久无法入睡,而从门缝里钻进来的灯光也告诉我,父亲几乎也是一夜未眠。那个夜晚,那么漫长,我被自己矛盾的思绪折腾得精力疲惫,而父亲的叹息则时不时地穿过厚厚的门板,冲击着我的耳膜。
第二天一早,当我肿胀着双眼出现在父亲眼前时,他一脸很自然很快乐的表情,仿佛他从来就没有过伤感,没有过失落,没有过一夜未眠。
早餐是父亲做的,煎蛋、豆浆,还有几个热乎乎的包子。我一眼便认出了那几个包子是我上中学时校门口那家,我非常喜欢吃,后来上大学时偶尔回来。父亲便会一大早骑上自行车去全我买回来。现在父亲老了,他骑不动车子了,定是一大早赶了好远的路才买回来的。父亲见我发怔,憨憨地笑着说:“快吃,快吃,一会凉了”,我早上晨练,专门用保温瓶给你带回来的。”我拿起热乎乎的包子,却怎么也无法下咽。
而只是瞬间,我又开始憎恨父亲,为什么要用这些关怀来打败我呢?我偏不。这样想着,我没心没肺地把那些早点一扫而光。收拾完毕,父亲最后一次检查了家里的门窗水电,然后提上他昨晚整理好的包裹便和我出门了。
父亲一直走在我前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看得到他的背影。我想起了年小时父亲送我上幼儿园的情形。第一次,父亲送我去幼儿园,我特别不适应,父亲便一直把我抱在怀里,直到进了幼儿园,父亲才极其不舍地把我交给老师。初去的那几天,我总是哭闹,老师告诉了父亲,后来,每次父亲把我送到幼儿园后,都要一直站在幼儿园的栅栏门外头,看我在院子里玩耍。我隔着栅栏看着父亲便再无惧怕。玩的很开心。现在我依然能很清晰的记得的那时的感觉。每天放学时我是多么渴望父亲能早些出现在幼儿园门口,因为我知道,他来了,就可以带我回家了。而此刻,父亲多像个孩子,我把他送进养老院后,他是否也会不适应,是否也会想着有一天会出现在养老院门口,接他回家。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出泉涌。正是眼前这个人,是他给了我一个家,陪着我渐渐长大,我又何必为了那些无法改写的过往而耿耿于怀呢?我走上去从背后拥抱了父亲,我开始觉得我是那样的渺小自私卑鄙。以前,父亲有我有家,后来我离他越来越远了,现在,我竟然让他连个家也没有了。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父亲一直没有转过身来,但我感觉到手背上有父亲流落的泪,于是,心像一块豆腐,被无数丝线切割。我开始知道,其实,一直以来,我是爱他的,我亦开始明白,我有多么爱他。
我说,爸,咱不去了,咱回家吧。他拼命地点头,点头。
几天后,我带着父亲一起回了北京。我可以吃得差一点,穿得差一点,而给了我生命给我家的这个男人,我再也不想让他受半点为难。我想,自此以后,我会在父亲身边站成一棵树,开满一树感恩的花,花叶不败,感恩无终。大象、小象和人阴霾的天空压迫着整个非洲大草原,连绵的秋雨使它处处形成着丝中沼泽。而河水已经泛滥,像镀银的章鱼朝四面八方伸出曲长的手臂。狮子们蜷卧在树丛,仿佛都被淋得无精打采一筹莫展的样子,眼神里呈现着少有的迷惘……象群缓缓地走过来了,大约二十几头。它们的首领,自然是一头母象,躯体巨大而且气质雍容,似乎有能力摆平发生在非洲大草原上的一切大事件。
的确有事件发生了。一头小象追随着这一象群,企图加入它们的集体。那小象看去还不到一岁,严格地说是一头幼象。那象群中也是有小象的,被大象们前后左右地保护在集体的中央。它们安全得近乎于无聊,总想离开象群的中央,钻出大象们的保护圈。尽管大草原上一片静谧,大象们却还是显得对小象们的安全很不放心。那一头颠颠的疲惫不堪的小象,脚步蹒跚而又执拗地追随着它们,巴望着寻找一个机会钻入大象们的保护圈,混入到小象中去。是的,它看上去实在太小了。
这么小的一头小象孤单存在的情况是极少见的。在象群,母亲从来不会离开自己这么小的孩子。除非它死了。而如果一位母亲死了,它的孩子也一定会受到它所属象群的呵护。
每当它太接近那一象群,它就会受到驱赶。那些大象们显然不欢迎它,冷漠地排斥它的加入。
不知那小象已经追随了它们多久。从它疲惫的样子看,分明已经追随了很久很久。也分明的,它已经很饿了。
天在黑下来。
小象愈加巴望获得一份安全感。它似乎本能地觉出了黑夜所必将潜伏着的种种不测。那一象群中央的小象们的肚子圆鼓鼓的。它们看上去吃得太饱了,有必要行走以助消化。而那一头小象的肚子却瘪瘪的,不难看出它正忍受着饥饿的滋味。它的小眼睛里,流露着对黑夜和孤独的恐惧……它的追随也许还使那一象群感到了被纠缠的嫌恶。大象们一次次用鼻子挑开它,或用脚蹬开它。疲惫而又饥饿的那一头小象,已经站不太稳了。大象们的鼻子只轻轻一挑它,它就横着倒下了;大象的脚只轻轻一蹬它,它也就横着倒下了;而且半天没力气爬起来。望着它们,发呆片刻。继而又追随奔去。
以上是电视片《神秘的地球》的片断。
当时我正在一位朋友家里。
我的朋友两年前亡于车祸。那一天是他的忌日,我到他家里去看望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子,问问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我和那做母亲的正低声聊着,她忽然不说话了,朝我摆她的小巴。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扭头看她的儿子。她的儿子背对着我们,全神贯注地在看电视。
那一刻他们的家里是静极了。
于是我们两个大人也看到了关于象群的以上纪实片断。
那男孩说:“小象真可怜。”
他是在自言自语,没有察觉到我们两个大人正默默地注视着他。
我和他的母亲对望一眼,谁都没说什么。
我们两个大人也觉得那小象着实可怜。
刚刚跟追上那一象群的小象,又遭到同样的驱赶后,又一次横着倒下了……那又一次横着倒在泥泞中的小象,伸直了它的鼻子和腿,一动也不动了……男孩自言自语:“可怜的小象死了。”
我听到他抽了一下他的鼻子。而我则向他的母亲指指自己的眼睛,他母亲微微点了一下头。
于是我知道那男孩是在流着眼泪了。
然而那小象并没死。它终于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
象群已经走得很远很远,远得它再也不可能追上了。小象六神无主地呆望一会儿,沮丧地调转头,茫然而又盲目地往回走。
它那一种沮丧的样子,真是沮丧极了……沮丧极了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