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无天日,世上已数年。
当田小鱼倒出玉瓶中的最后一粒凝气丹,不由得怔住。
他明明有了突破的感觉,可总是到不了那个临界点,总有一丝欠缺让那感觉每每来临,又渐渐消散。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参悟《炼气初篇》,印证老村长的笔录,再修炼,等到了突破像要来临,偏偏又留不住,这样反反复复,直到丹药没了。
炼气化形,果真不是那么容易的。木家老祖,风家老祖都卡在这一步而没办法再走下去。
老村长虽窥到了门径,可就在他要去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却遭了暗算。自己到底是哪里还没欠缺那一丝火候呢,田小鱼索性把丹药重新放入玉瓶,重新开始翻阅老村长的笔录,一点一滴去反复求证。
老村长在笔录里说,第三引的要点,就是学会融入。
他说人是通过身、眼、耳、口、鼻来辩明这个世界的,在感触中形成意识而达到认知。
但这样的感知是受限制的,所以意识也会产生错误,比如眼之所及就不逾百丈,耳之所闻往往隔墙有误,只有聚气养神,养神知识而生出神识,以神识去观察,才能发现这个世界的本质。
其实神识早在炼气化力的时候就已经形成,脑海内出现异象,自己好像能看见自己的血肉经脉一般,这个时候不是产生了幻觉,而是有了神识,神识的出现才能内视。
炼气化体之后,神识才能意控,像是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身体得到了淬炼,血肉之躯形成了一个小气场,天地是一个大气场,大小气场就需要神识来融合。
融合成功,神识就能外放。
炼气化形就是形成神识外放,这样就可以像感知自己的身体一样,用神识去感知世界。
老村长在笔录里说他数次融合不成后,才下山历练,寻找契机。
难道自己也要出去历练?
去哪里历练,回到枫树村去?
想到爹娘,田小鱼心里开始禁不住一阵伤感,他看了看自己在壁上刻画的印记,这次在洞内已经呆了五年。算上之前的时间,十年之期只剩下不到两年了。
难道自己也只能做一个凡人,修仙之途真与自己无缘?不!绝不能只做个凡人,要让爹娘长生不老,还要有足够的能力才可以把哥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他怔怔望着陶坛,心中突然一动,他猛然想起了在家的甘露吟。
这老村长的酒不比那甘露吟差多少,上次那陶坛被自己无意打开,江城进来后连喝了几杯,只叹可惜,说什么没感觉了?
这酒是不是像自己饮那两碗甘露吟一样,也会让自己有所体悟?
想到这里,田小鱼揭开陶罐的盖子,端起来饮了一大口。
酒依旧甘洌淡甜,酒入腹中,丝丝暖意散开。
田小鱼见状又饮了两口,放下陶坛默神片刻,开始凝气修炼。
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在周身游动,田小鱼炼气运转刚到两周身,那感觉就消失了。
田小鱼睁开眼,心头有些失望,他回想饮甘露吟时的感受,比这强烈多了。那在山之巅强烈的感觉映入脑海,他想了想,站起身来,飞身出洞,眨眼置身山之巅。他放眼四处远瞭了一番,盘膝坐下,闭目静神。
这一坐,就忘却了时间。
从阳光妩媚一直到星光满天,再从旭日初升一直到夕阳西下。
两日后,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雨下如珠,转眼间,雨势如箭,天地濛濛。
田小鱼浑身湿透,一动不动。
雨下至夜晚,渐渐止住,一弯明月透出云端,天地间被一股清新之气笼罩。
月垂西去,日出东方。
当朝阳透出云彩,直照在田小鱼的身上,他缓缓睁开眼。
他终于多了一丝明悟,自己在天地间就像一滴水般微小,渺小得随时都会消散不见,一滴水是微不足道,十滴水同样是微不足道,但如果是江河湖海的水就变得浩浩荡荡。
江河湖海的水滴都是一个个体,又都是一个整体,这天地间何尝不像一个大水滴,一滴水就是一个世界。这滴水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田小鱼面露喜色,随即回洞,倒出丹药放入口中,开始突破。
一月后,枫树营的兵卒们都看到蟒牙岩的上空出现了异象,云气直聚山岩之巅,形成漩涡状越来越大。
渐渐云雾遮日,一时云雷响动,兽吼连连,枫林昏黑一片,枫林营角响鼓动,如临大敌,却无人妄动。
渐渐,云雾漩涡内霞光闪现,似有大片雪花洋洋洒洒飘落,持续了大约一刻左右,只闻得一声清啸,声如龙吟,云雾好像一震般渐渐消散,太阳露出,一切回复如常,只有蟒牙岩多出一道彩虹。
洞内,田小鱼仍沉浸在炼气化形后的体悟中,首先他先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一样了,尤其是在最后出现的雾状晶体下洗礼之后,体内杂质污浊之物再次被净化,经脉变得晶莹起来,自我感觉浑身轻盈如羽,他的神识也从体内挣脱出体外,闭眼也能如荧光可见一席之地。
终于走出了这一步——炼气化形!
田小鱼睁开眼,环顾四周,数年来经过历历在目,他望着石几上的笔录,心中感慨万千,对老村长的感激之情无法言喻,确实是老村长的无意送了一场机缘,是水如清的丹药给了自己一场造化。
他起身站在外洞,褪去污浊不堪的衣物,站在瀑布下冲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朝石几上的笔录三拜,然后对着陶坛上的淡黄色蒲团又是三拜。
拜完,田小鱼拿起江城留给自己的玉牌,用神识去观察,果然,神识一触到玉牌,倏然就有一个图像印入脑海。
他仔细辨认,果真是去云山宗的路径指引,里面详细注明了如何去宗门的路线,如何避免凶猛的灵兽区域,如何解除宗门设下的禁制。
突然,似有噪杂人声传来,田小鱼皱了下眉,把玉牌收入怀中。
田小鱼还不知道是他突破的时候引出的动静,已经把枫林营的兵卒引到了蟒牙岩来了。他迅速收拾好包裹,把笔录,书本和淡黄色蒲团都收入进去,往背后一扎,拿起青冥剑,瞬间消失不见。
“啊!——快看!那是什么?”
“什么?..”
“瀑布里有东西冒出来..”
“我什么都没看见?你看见看什么?”
就在田小鱼冒出瀑布的瞬间,仍是有人发现了异常,不由紧张又好奇的询问。当所有人再望向瀑布,瀑布飞流直下,毫无异常。
而田小鱼,已经站在极远的山之巅,静静的注视这他们。在他们之中,他没有看到炀飞鸿。
他们是这么发现这里的?田小鱼暗自奇怪。那犀角吊坠早不知道漂到了哪里,绝不可能是通过它感应到山洞的。算了,自己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就让他们去猜疑去吧。
田小鱼不再迟疑,转身朝明阳湖而去,他要回家看看爹娘,然后再去云山宗。
仅仅几年间,明阳城更加繁荣热闹,昔日的偏远小城如今成了炀王朝最重要的主城,地位变得和紫炀城几乎相当。
炀王自大云圣山行宫建成,每年都会在行宫住上三五月。炀王朝的王亲贵胄也纷纷在明阳城西明阳湖边置地建宅,城西被划为了四坊,当年城西的枫树村如今已经更名枫林坊。
田小鱼进入枫林坊,等他辨明家的位置,匆匆赶去。总感觉异样,心中隐隐开始不安。临到地方,只见门户紧闭,院门破败,显然久无人住了样子。
他心神一动,人眨眼已进入到院内。田小鱼紧张地四处观察,是爹娘住的地方没错,可他们人到哪里去了?
走进自己当年住的屋子,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那冥山罐也不所踪。他大感不妙,转身朝爹娘住的屋子奔去,屋内一片狼藉。会是出了什么事情,爹娘都到哪里去了?
田小鱼围着屋子一一细细探查,处处灰尘堆积,蛛网蔓延,找不到丝毫有用的线索。他突然想起炀飞鸿的话“你爹娘我会尽心照顾的..”
炀飞鸿!对,找他去!
田小鱼心中腾起熊熊怒火,直奔城主府而去。
..。。
炀飞鸿接到急报,火急火燎赶到了蟒牙岩。当他被绳索绑住越过瀑布进入到洞内,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肯定就是田小鱼修炼的山洞,怎么就藏在眼皮子底下没被发觉呢。这几年用母珠一直没感应到他的位置,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早就有防备?
听兵卒说这里的异象,看来他已经修炼到了炼气化形了。听说这里刚刚有人飞了出去,那一定是田小鱼回明阳城见爹娘去了。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是一沉。
明知道洞内不可能留下什么,炀飞鸿还是仔细的探查了一番。当打开陶罐的盖子,酒香溢出,他忍了忍,又赶紧盖上。瞧着再无他物的山洞,他叹了口气,坐在蒲团上,开始思考怎么面对田小鱼。
一开始,炀飞鸿原以为找到田小鱼,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哪想到在枫林内外大范围搜寻,居然毫无头绪。甚至都怀疑母珠是不是失去了感应的功效,他和飞雁几次争执,飞雁就是不同意把母珠给他,而是要坚持自己搜寻,直到找到田小鱼为止。
三天过去,三月过去,一年过去。
时间越久,炀飞鸿知道越不可能再感应到位置了。他劝飞雁放弃算了,没想到飞雁仍是坚持去枫林外搜寻。他拗不过,只得派精锐护卫,他们几次在山林外惨遭凶兽袭击,差点丧命。
直到圣山行宫建成,大哥来了,要强行带飞雁回紫炀城。没想到飞雁居然留书不迟而别,这下就真让炀飞鸿手忙脚乱了。
无数次在枫林外探寻,总算有了着落,飞雁在山林刻字告之,说她巧遇仙人,随仙人进山了。
飞雁遇仙,让大哥喜不自禁,这是近五百年来炀氏再次强大有了希望,大哥恨不得广而告知,让所有暗怀叵测的人心有顾忌。炀飞鸿对此也感叹颇多,自己可谓把枫林当家了,这么多年始终无望仙缘。
看来凡事都有定数,自己再多勉强,也是徒劳无果。他淡了心思,不再有奢望,一心帮着大哥打理事务。
偶尔,他有闲就去看望一下田小鱼的爹娘,当一个人再无私心,他发现自己去看望田小鱼的爹娘就自然而然起来。
但直到一次,他隔了半月再去的时候,田家像遭了劫一般,两位老人也不见了踪影。他傻眼了,居然对整个事情无处着手。可事情发生了,总要想出解决办法吧!
这事情透出的蹊跷,第一次让他产生了无能为力之感。到底是谁呢?
田大牛?田小鱼?好像都不像,又好像都有可能。
他不敢再大意,让田家保持原状,,散布打量探子暗暗查访。他要找到一个说法,这个说法是给自己,也是给将来找自己的人。
五年过去了,田小鱼毫无消息,木家一直蛰伏不动,安静得让人不安。风家除了完成军中器械的督造,也很难再见风有鸣,这世界都安静得异常,越是如此,越让人担心这隐忍后的爆发。
炀飞鸿在洞中呆坐了半响,默默出来,回到枫林营后,下了封口令,蟒牙岩封为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否则格杀不论。
当他正准备回城主府,灰隼又带了急报,田小鱼在城主府等他。
炀飞鸿轻轻自言自语道:“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