圻 子
感谢一片黑暗
让我在微睡中
仰望一个早已熟悉的人
在麦田上踱步
是今天的新神
他的想法和一个诗人的
多么相似
十二只乌鸦飞过麦田
哦 要承受住
远方的敲击
有时我跑过欢乐大地的九月
惊动麦田上的乌鸦
一共十二只 一一飞走
最后一只的翅膀上
大地开始明亮
这就是我全部的向往
仰望黎明
从远方来 又消逝在远方
诗歌和鸟群相遇在那里
只留下蓝色的天空
摘取了麦田上饥饿的鸣叫
倾听青稞
我倾听青稞
像倾听亲爱的女子
踩着水罐 成长
养着千年的粮仓和奶牛
谁家的作物比生命的帽子更翠绿
大片地燃烧
像烧着我们亲手埋下的骨头
今日的青稞
在风中相撞
为何带来寂静
我倾听青稞
怀抱安详的故乡
把纯粹的梦想一一洗亮
（原载《诗神》1994年第7期）
茅檐滴下的民歌（四首）
傅 菲
倾听灯盏
十月。我倾听灯盏
淳朴的母语是一种光芒 充满暖意
这时 我相信了这微弱的火焰
怎样地将我围困
母亲定居在苦涩的莲房
还是多年前的灯盏啊 醒着昏沉的眼睛
风干的汗水凝结灰尘
荷叶枯败 爱情的颜色早已褪尽
一盏油灯 就是我苦恋的家园
游荡的歌声是我深切的祝词
四壁的黑夜即刻崩塌！
我将远离。我承受不了这灾难一样沉重的幸福
面对灯盏我怎样倾诉。眼噙泪水
檐角的镰月割开十月的伤口
母亲窗下补衣。斗笠掩面
沉沉的指缝只有寂寞的岁月无声地流逝
山冈上的灯盏。你不像我生命这样脆弱
你一定要亮下去
亮下去！
迎着秋风亮下去！
乡村的油灯。十月的花朵
普通。艳丽。绽放在母亲额头
流出冷涩的血
照亮我以后的路
大红灯笼高高挂
乡亲们把最美好的祈愿
贴在门楣上。神祇一样的春联
带来土的安泰季节的调顺
大红灯笼高高挂
提着诗歌的灯笼 我在谁的窗前犹疑含泪
在一根空洞的麦笛里忍受清贫落寞
照亮别人而又温暖自己
为一株白菜的命运而彻夜难眠
畦畹上蹒跚的白菜。我热烈顾盼的母亲
怎样幸免深秋的寒霜
在白天 我提着灯笼
寻找幸福寻找一片净土
在民间酸苦地采风
大红灯笼高高挂 挂在村路的枝丫
永远是我艺术难以抵达的高度
蜡油一滴滴消失 谷子一粒粒减少
农业的船 穿行在乡间的河里
运装沉重的稻草
而不承载一粒小小的金沙
生活的灯笼黯淡。像一颗干枯的柿
大红灯笼高高挂
挂在低低的茅檐是一种吉祥
这唯一的太阳。我一生的行走有了光明
另一个村庄
月亮的井。安着平和的村庄
遥远的羊群掀起青草的波澜
月光从不含芬芳
茅檐下我静静倾听祝福的歌唱
我懂得光明的爱
为什么夜色每当垂临院墙
母亲你头上的雪花熠熠生辉
倾注我希望
让我仅存感恩或泪水
没有谁能敲碎土色的水罐
水罐倾斜，就流出草色的奶汁
此时我思念母亲
月亮沉在水中是白玉
落在院子是沉重的磨盘
母亲的一生努力就是让磨盘不停地转动
月光编织的民歌在水罐里一路响亮
月光
我所沐浴的月光多么寒凉
永远不变的颜色就是命运
清贫。落寞。
祖先把月亮从水井摇上青天
普照我天老地荒的家乡
沦陷母亲眼睛的旋涡
闪耀茅檐的烛光 看见母亲的眼睛
微红地悬挂在窗前的枣树
这就是我涉世乡愁的沼泽
无论我在哪里
总听到蚯蚓之声 点点滴滴
敲响家乡的野蓖麻
秋天的月光。一片寒霜的沙滩
乡亲们一生奔波在禾苗通往大米的田塍上
是什么使我得以成长
我感谢大米的恩情
让我领悟了生命的艰辛
沦陷母亲眼睛的旋涡
我对生活充满渴望
辉煌的庄稼把我照耀
多么温暖多么幸福
我祝福所有善良勤勉的劳动者
过上美好的日子
汗水流在手掌上就是七月的水渠
母亲的手掌。我抚摸了麻线留下的伤痕
一片蒙尘的稻叶就是农业的沼泽
乡亲们 我能说什么
一条泥泞的村路就是永远的旅程
夜色临近 烛光灰暗
面对诗歌我饮泣无声
（原载《人民文学》1995年1期）
父亲（外一首）
牧 斯
我承认那是樟木板 那是黄泥巴
我承认他的胸前背着樟木板
黄泥巴涂写他的脸
那是木板与泥巴的苟合
那是画板与颜料的苟合
那是苦难与命运的失败之笔
发绿的铜钱丁当地粘在他的扣子上
发青的树叶哗啦地粘在他的衣服上
地是他的倒影
从汉唐到今天
他骡长的脖子除了黄豆还是黄豆
那是粉刷的墙壁露出的砖头
那是美女被歹徒劫持
那是樟木板挂在胸前
那是我！我感到弥坚的夜幕向我围剿
我感到石灰窑倒塌 砖头变形
农村 城市
全然一股败退的消息
树叶 盖在胸前
芦苇 拂在肩头
……我承认那是樟木板 我父亲挂着樟木板
满村游走 泥巴灌进他苦命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