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c喝了点青酒,话就多起来:“多多,你干吗不竞争编辑部主任?”
多多被一口芥末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眼泪汪汪地看着Eric:“啊——我?”
她笑道:“我现在是资深啊。”编辑部主任是由首席编辑提拔的是惯例,她想Eric难不成是喝多了,所以变糊涂了。
Eric一点儿也不糊涂:“资深怎么了,任命一刻没定,你一刻就有机会嘛。”
他提示多多:“我看得出来,阮微很看好你的。”
多多本想喝口水消除一下芥末带来的辣感,这下被呛了个够。她不再“眼泪汪汪”了,变成了狼狈。
多多潜意识里觉得阮微不会看好任何人的:“你是说我们这次的特策吗?这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我们四个人合作的。白天会上你也听说了,她表扬的是团队啊,又不是我一个人。”
Eric青酒到嘴边,差一点儿就喷出来。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多多,决定换个话题,启发她的觉悟。
他对多多道:“干我们这行,单说你们女的哈,来去就两种出路:一是趁着比别人多N倍的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找个有钱人嫁掉——事实上,有人很早就总结过,这个行业:你要么有了钱再进来,要么进来后就赶紧有钱。”
说到这里,Eric顿了顿,客观地说:“我看你不像能干成这类事情的人。卞琳这方面比你机灵,倒还有可能。”
多多抿嘴失笑,心想着Eric这算是褒还是贬呢?不过她承认,不管褒贬,Eric说的像那么回事。
“然后,”Eric继续说道,“二就只剩拼管理层了。我们这一行是吃创意饭的——30岁到顶峰。所以只有进到管理层,才能摆脱吃青春饭的命运——可这部分人占比不到1%。谁都在拼了命地往里挤。你如果不抓紧,就只能落后了。这个圈子,只要不冲锋陷阵就是坐以待毙,如果不虐待别人就等同于自虐。”
多多总结性地笑道:“你说这么多,我一句话来概括,难不成正好是‘对别人不残酷的话,就是对自己残酷’?”
Eric一拍桌面,酒都快溢出来了:“对头!”
他纳闷地看着多多,啧啧道:“你看,分明是智商挺高的一个人呀,怎么关键时刻就老不开窍呢?”
多多笑眯眯地,也不说赞同Eric的话,也不说反对,只是想起来好奇地问道:“你呢,你自己干吗不去竞争这个位置。听说上次的首席编辑本来提的是你,你却把它拒了?”
Eric摇摇头,说:“我主要是不愿意受约束。别人干这行为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干这一行是出于对时尚真正的热爱。在中国干时尚杂志受的限制太多——在国外是杂志领着品牌走,在中国是杂志跟着品牌走,受的限制太多。”
他向多多透露:“我就没打算在这行做太久,30岁一到,就退休。和宝宝一起开个造型屋啥的,不用听品牌的话。想想都美!现在进摩那,就是为了混个时尚资历而已。”
他把话题绕回来,怂恿多多:“所以,说来说去,你现在是资深,又受阮微器重——她夸咱们的团队合作,还是不指你带队有方吗?趁这会儿毛遂自荐一把,说不定就冲上去了。”
多多说道:“可不是有卞琳嘛,首席离这个位置最近。再说了,主编心里肯定有定数,不是自荐得来的。”
Eric颇有点儿无可奈何:“你这叫啥——与世无争?”他提醒多多,“现在不流行了。而且也不看看你在什么地方——布满全世界最阴暗美丽礁石的时尚界!”
多多被他的话逗笑了,说:“我也不是与世无争了。其实我还有个理想——要当执行出版人呢,我只是觉得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尽了力,然后该来的总会来。要是靠争来斗去的——”
她想了想,总结说:“一来没意思;二来太浪费时间。有这功夫,多少事情都做出来了。”
多多的逻辑在这个圈子比较少见。Eric虽然不赞同,但又不得不承认也的确有几分道理。只好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杯酒。嘀咕道:“但愿像你说的,该来的总会来吧。”
Eric不乐意,是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其实郝多多做编辑部主任这个职位最合适。
他跟多多说:“你信不信,阮微不出两天就得把编辑部主任的位置定下来。”
世上再没有比两个好朋友重归于好更令人开心的事情了,Eric和多多吃完饭又去了趟酒吧,回程已经11点多。
北京的6月天也跟广东那边一样任性,突然间就下起了小雨。而且寒意顿起,完全不预约的。
两人等了半天等不到车,搞得Eric恨恨地说:“看来老天是让夏天和冬天同房了——生出这种鬼天气来。”
多多在一旁笑得就要岔气。
Eric这一回风度可好了,不仅特意送了郝多多回家,还从包里翻出自己新买的一件长袖,递给冻得可怜巴巴的多多,一边交代说:“范思哲的,爱护些!”
说Eric和阮微英雄所见略同不太精确,说惺惺相惜更没由头,可是第二天阮微在编辑部宣传确定下来的编辑部主任名单,还就真是包括多多自己都没想到的——“郝多多”3个字。
Eric自是喜出望外,吹嘘说自己有占卜之技,又要求多多请SPA及瘦身护理。要求不少,又有借机敲诈勒索的嫌疑,多多都含笑答应了。
这个结果卞琳万万没料到,她受了个意外打击,面色铁青。白请了顿下午茶是小事,关键是没了面子。她恨得牙痒痒的,又想不出其中到底差错出在了哪里。
卞琳思忖着,自己这一期的工作完成得出色这一点不用怀疑——从阮微的表扬就可以确定了;剩下的就是在特策上自己捅的娄子了。她原来一直担心郝多多背地里告状,传到阮微那里去,自己少不得要功亏一篑。可是从昨天阮微对特策的表扬来看,分明赞的是一个团队,而且表情也没有丝毫不快,以卞琳对这位主编大人的理解,她定然还是不知情的。
卞琳昨天的会议不可谓开得不忐忑,既期待着自己的选题能受嘉奖,又害怕特策的事被追究。结果确定平安过关之后,她终于自认为想明白了,觉得郝多多没有借机告状是因为她获得的是关于领导力的表扬——所以才不会自搬石头的。
卞琳认定这一点之后,心里觉得郝多多这一招既阴险又万分聪明,同时庆幸自己的选题风头强盛,好歹是盖过了它。
卞琳为采访到Maison,个中波折,费的精力其实一点儿也不比多多当初找专家时少——姑且不提。她因此认定自己当编辑部主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岂止是受之无愧,简直就是非己莫属。
卞琳无法接受这样花落别家的结局,想想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尹小安把消息透露出去的。
于是她气急败坏地找到尹小安,问她道:“是不是你把事情告诉了阮微?”
尹小安连连否认,卞琳事前就交代过她保密的。小安说道:“我要是告诉主编,不就是把自己也暴露出去了吗?我再傻,也不至于这么损人不利己的!”
卞琳想想还真是,可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怀疑地看着小安:“你真没告诉阮微?”
小安急得就差发誓赌咒:“真没告诉。连别人也没说过——”
她突然失神地顿了顿,觉得这话不精确。因为她想起自己昨天散完会后,在洗手间里跟和自己一向要好的舒馨提起过这事。
小安当时对舒馨说:“你们都光说卞琳厉害,其实郝多多也很棒的。”
她说多多把专家的事处理得圆满,过后又没有为难人,言语之间,一五一十就把整个过程暴露了出来。
想到这里,小安有些心虚,但她不会傻到把事情告诉卞琳,一来不想再给自己找事;二来,她觉得总不可能就这么巧,刚好当时阮微就在洗手间吧。
可是天下事说巧就是这么巧的,人家阮微,当时还真就在洗手间里出着恭呢。
她把整个过程一字不漏地听完之后,本来就在为要不要提升郝多多的事犹豫,这一下回到办公室,半个盹儿也不打,就把郝多多的名字填到了《员工升职表》上。
待到人事部那边例行公事问了一声,怎么不提你们的首席编辑时,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阮微只是轻描淡写点了句:“她个人能力不错,可团队融合能力不强。”
阮微不能说自己是在洗手间听到了“秘密”,这会有损于时尚主编神秘而高高在上的形象。于是宣布完郝多多的任命之后,也没有提特策的事。只是一味地假装不知道。
弄得提升编辑部主任这件事,成了卞琳心中一个永远的谜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