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之前从这里借出去的首饰有好几件,Eric显得非常镇静。他一边嘴里极尽夸赞之词,一边不忘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看郝多多还到那件坏首饰,又见“梨花头”把盒子打开来,他马上指着橱窗里的一大堆首饰请教道:“我有个朋友过生日,我想送件首饰给她,你眼光好,帮我看看哪一件更合适?”
待到应付完他回来,“梨花头”早忘记了自己对首饰检查到哪一点。她不像对其他首饰一样挨个从盒子拿出来一一检验,只是随意地朝打开的首饰盒看了一眼。这一眼的时间有四五秒,包括Eric在内的三个人都觉得,大事不妙。
空气一下子像静止了一样。三个人连大气也不敢出,郝多多更是觉得自己脚下一阵发飘,她脑子里来得及闪过的唯一念头是:“不关他们的事……”
多多实在太紧张了,话跟着想法一起脱口而出。而刚说出前三个字,却看见女店员若无其事地把眼光从首饰盒里收了回去。并且拿起盖子来,准备把盒子盖上。
她奇怪地看着话说到一半、张口结舌的郝多多。
Eric反应快,马上接着多多的话,俏皮地说道:“不管它们在哪里,都在我的梦想里。”这里施华洛氏的经典广告语,除了郝多多,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接下来,多多几乎是脑子空白地看着女店员把身份证、收据一一退了回来。
到了门口,Eric看见郝多多脸色发白,一副比小助理还要“没出息”的样子,倒是不再讽刺她了。他理解万岁的样子拍拍多多的肩膀,再又一切尽在不言中地把她塞进了一辆的士。告诉她道:“没有经过这一关的编辑,都不算真正出师。”小助理则手拿身份证,半是惭愧半是欢喜地回到了学校。
回到家里,多多几乎一夜未眠。虽然Eric给事情的定性是“不算骗人”,但撒了谎做了坏事的感觉还是深深地折磨着她。
她清楚,就像Eric说的,对方一旦接收了东西,就是认可了东西完好,日后就算有所怀疑,也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吞了。所以这时候或许自己应该放下一百二十个心来。但无论怎样自我催眠,多多却始终无法安心,她认为自己做了错事却没有勇气承认,这比做错事本身还要可耻。
夜深人静,多多却觉得格外害怕这样的安宁,她觉得这简直是良心自我拷问的特定时光。
这时候莫泊桑的项链女郎也不再出来困扰她了,反而是那个因为撒谎而长出长鼻子的皮诺曹的童话,老被多多回想起来。
多多分析着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她想最后施华洛氏会怎么处理这样首饰,是打折卖了,还是丢弃掉?——据说这些一线品牌为了保持身份的尊贵,很多是宁可毁损也不会走打折路线的。就像香奈儿,每年都会有成批的服装进入焚炉,可就是不肯降下一毛钱来。因此,多多内疚地觉得,这件首饰的最大可能性是被彻底摔碎。
想到这里,多多又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那个收了坏首饰的女店员会不会因此被开除呢?
一想起别人可能会因为自己犯下的错而承担后果,多多就立刻觉得身上冒出了冷汗。
第二天早上,多多估摸着商场一开门,马上打了个车直奔施华洛氏而去。她急匆匆地想要找到昨天的女店员,却看见店里换了人,换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且板着一张面孔,不苟言笑的样子。
中年女人听见郝多多形容了一下要找的人,当她听到“梨花头”、圆脸时,面无表情告诉她说:“已经不在这里了。”
多多一听大惊,也顾不上掩饰了,难以置信地问道:“不在这里的意思——您是指,她被开除了?”
中年女人看看郝多多,大约是觉得没有必要替别人掩饰,遂点点头。
多多心里一沉,觉得这施华洛氏的举动也太快了些,她既懊恼又震惊,立刻问道:“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中年女人有些不耐烦,冷淡地看着多多:“您是想要买首饰吗?我可以帮您参考。”
多多一听这是在下逐客令呢,只好讪讪地退了出来。
多多在商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恨自己来得太迟,造成了现在这样难以挽回的局面。
下午时,鬼使神差,多多转到了施华洛氏的店面前。她想看看那件首饰的“下场”怎么样了。
踏进店门,多多眼前马上晃过一个熟悉的剪着梨花头的身影,多多苦笑着想:得,这就是一夜未睡的后果——连幻觉都出现了。
她定定神,重新看过去:圆脸、“梨花头”——可不是昨天的店员吗?
迫不及待地走上去,多多又惊又喜地问道:“咦,你怎么还在这里?”
“梨花头”显然被多多的话问愣住了,顿了顿,遂笑道说:“我是这里的店员啊,当然得留守岗位了。”
施华洛氏是轮班制,现在是“梨花头”的班。她听多多说了一下刚才的事情后,一下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前几天我们刚走掉了一个女孩,也是梳梨花头、圆脸——”说罢“梨花头”反应过来了,告诉多多道:“你们看我是圆脸,‘大婶’却一直觉得我的脸太小,整个儿一瓜子脸呢。难怪她搞混人!”
误会澄清了,多多的心情轻松了一些,却并没有感觉到喜悦。她鼓起勇气对“梨花头”承认了昨天的事,但多多还是撒了善意的谎言,说道:“过失是我造成的。他们两个并不知情。”
说完,多多诚实地对“梨花头”说道:“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我尽快筹到钱,到时候把损失补上。”
说完,多多一下子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她心想着最好施华洛氏能给个低一些的折扣。
“梨花头”看着多多,愣了一小会儿,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告诉多多说:“那条项链在借出前就已经是坏的,是残次品。又因为这里是施华洛氏在北京最大的门面,经常有媒体来借首饰拍照,就没有把东西退回给厂家。”
多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难以相信自己居然一下子就这样从莫泊桑的枷锁里获得了解放,一下子就翻身做主了。
她傻傻地确定了一下:“所以——不是我们弄坏的啰?”
“梨花头”肯定地点点头,说:“Yes。”
她检讨道:“都怪我疏忽,心里觉得反正坏的是背面,缺口也不明显,拍照不会看得出来。所以就没有特意跟你们申明。”
顿了顿,她又说道:“这首饰是今年的热款,不知道被多少家媒体借去拍照了。你们是第一家‘发现’它有问题的媒体。”
多多晚上回到家里,陈越也出差回来了。带着翻身农奴把家还的喜悦,她迫不及待把事情告诉了陈越。
陈越听完经过,刮了刮多多的鼻子道:“自揽罪过,后悔了吧?”
多多认真地说:“才不!要是真相不还原出来,心里一直都没法安宁的——估计在街上看见施华洛氏几个字就得掉头逃跑。”
她拿着“梨花头”格外赠送的打扣卡,得意地说道:“看,只有内部员工才有权享受的哦!八八折哦!”
多多做出感慨状,发表见解道:“做人还是厚道些好!”
陈越被多多傻乎乎的模样逗乐了,他看着多多,问:“在这个圈子里,少不得还会碰到类似的事,下一次你怎么处理?”
多多把手比成手枪状,对准陈越,又连连跺脚,对着他道:“乌鸦嘴!”
多多没有意识到陈越的问话后面另有含义,是指时尚圈的整体状态。鉴于这个问题的可能性和现实性,她还是认真作了回答,说道:“以后我小心些就是了。尽量不再让这类事情发生。”
说完之后,多多想了想,又以一副悲惨的表情说:“要是再发生,我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只希望到时候他们能够网开一面——把折打得尽量低一些。呜呜呜……”
陈越看见多多用手把眼角耷拉下来,模仿出哭泣的表情格外可爱。他心疼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说道:“不管怎么样,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让我来解决,好吗?”
陈越穿着一件刚换上的T恤,多多隔着衣服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皂味,心里混杂着一种既感动又开心的滋味。她想所谓的幸福,可能就是现在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