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卞琳的心情很有点儿糟糕,主要因为她感觉到首席编辑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自从五一假期事件之后,主编大人的态度便始终不冷不热,这虽然让卞琳有一些心虚,但也还算是有恃无恐的。她寄望于那些被他人接手的选题,最终反而体现出非她卞琳不可。
卞琳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选题没有相应经验,一下子做起来,哪有这么容易?也因此卞琳平时对这些资源都看得重要,种种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半点也不让其他人沾边。让她心里尤其不爽的是,主编居然把时装大片这么重要的栏目都放手给了郝多多。
卞琳心里愤愤不平地诅咒,希望郝多多执行不善,最好还直接出些娄子,也借机让阮微明白她的重要性。
没想到这郝多多不知道撞了什么狗屎大运,居然跌跌撞撞地闯了过来,而且做得还颇为出色,再一次证明了地球没有谁都能转的这个道理。这让卞琳不由心头紧张。
这卞琳是个聪明人,岂会坐以待毙。她感觉大势不妙,便一心想着扳回局面。于是在八月刊的选题会上,准备得格外卖力。果然两天的选题会开下来,整个编辑部以她卞琳一个人选题最显光华,其他人的选题在对比之下,明显失色不少。
卞琳心里暗暗得意,心想着这下阮微总得另眼相看了吧。谁知道阮微却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叫卞琳心里很是失落。更可气的是,阮微把这期跟“明星”有关的服装栏目,交给了郝多多。
这栏目简概起来就是以明星为模特,借用明星的噱头,展示出服装。本来就是服装版的重头戏,而这次采访的明星又是黎智。黎智以玉女形象闻名,传说中男人眼中的“不老神话”——这且不算,更厉害的,是最近风传黎智将婚,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反正是她风头大旺的时候。这时候把黎智的采访拿下来,毫无疑问编辑的身价会上升不少。
卞琳感觉愤怒,会后拦住阮微,很有些委屈地问道:“主编,这栏目一向不是我做的吗,怎么这一期交给郝多多了呢?”
阮微淡淡地回答:“大家交换一下栏目,有利于扩展彼此的宽度和广度。对于个人的成长都有好处。”
阮微顿了顿又说:“况且,还可以防止万一哪位编辑出现突发情况,生病请假什么的,整项工作不会陷入风险。”
卞琳一下子想起五一的事情来,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她觉得阮微这是打击报复,但是听起来主编的理由又确实无懈可击。卞琳一怒之下,故技重演,直接找到社长反映问题,说主编用人偏心,而且有打击报复的嫌疑。
而社长在五一之事后,被阮微义正词严地抱怨过一通,社长心里也觉得自己干涉了下属管理,心里多少有些内疚。这会儿再听卞琳告状,他心里很是不快,不仅表示赞同阮微的做法,并提醒卞琳,要支持和配合自己的直接上司,避免越级行为。
他教训卞琳说:“凡事不可只看自身,从大局着眼,看到的问题就会不一样。将来你自己做了管理,就会理解主编的用心。”
卞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上唯唯诺诺地退了出来,心里却恼得牙痒痒。
卞琳想,若不是选题最终做得不错,估计这会儿主编也好,社长也好,都已经知道自己的重要性,断然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首席编辑!这样一想,她对郝多多充满了怨恨。
而郝多多这一头,接下了《明星》栏目的选题任务后,第一件事就是抓紧和黎智的联系。
本来联系明星不算特别困难的事:明星与媒体的关系本是牙和嘴唇的关系,媒体需要明星作为炒作材料,明星则要利用媒体的宣传来为自己增色加香。所以只要选题够分量,排期又不是特别紧的情况下,明星大多会同意受访。
而这段时间黎智却属于销声匿迹的状态,其经纪人的路线走不通:一口咬定她要休息,不愿被打扰。郝多多又几乎发动了所有的编辑朋友,都摇头说联系不上黎智。
大家还都说:“多多,你要是联系上她,这时候可就是牛人了,现在全中国的媒体都在找她呢。”
郝多多一时黔驴技穷,就郁闷地在MSN上签登了个“寻黎智启事”,只差没说“找到者重赏”。
多多本是随手为之,不想这头像签名一改,屏幕上立马弹出一个对话窗口,是哈拿发过来的。他问郝多多是不是要采访黎智。
郝多多回答说是,连忙抓住哈拿问:“你能联系上她?”
哈拿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啧啧感慨说多多运气好。绕了半天弯子,多多才知道黎智刚出道时,据说还是哈拿的师兄捧起来的。自然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哈拿的口气很自信:“要联系上黎智没有问题,不过——”
他颇有点儿神秘地告诉多多说,黎智现在正在伦敦度假,所以才会挂“免打扰”牌的。
他一边交代多多保密,一边把黎智的联系方式给了郝多多。
打通黎智电话后,多多原还担心会被拒访,没想到人家很痛快地答应下来了,前提是多多能到伦敦去拍摄。这个对于多多没什么问题,只要任务明确,摩那对于这点儿费用还是舍得的。只是黎智同时提出的另一个条件着实让多多为难了一下:她指名道姓,非要一个叫赵浩泽的摄影师拍片不可。
郝多多听说过这赵浩泽的大名:其专长是主攻人物,据说擅用光线和技巧,后期的PS技术又了不得,因此能把八旬老妪拍成芳龄十八,把悍妇拍出一脸纯情——这都不奇怪。最绝的,是传闻有人曾对着他拍好的照片一番赞叹,末了才知道纸上的如花美眷,原来正是自己。
也不知道这些传说是真是假,反正在形象大过于天的明星圈里,他的受欢迎指数几年来无人超越,相当于星界中的御用摄影师。
以黎智的身价,要说这要求也不过分。只是多多之前没接过这么重要的选题,因此对赵浩泽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好在Eric之前和赵浩泽有过合作,多多找他倒也没有太费周折,很快拿到了联系方式。
多多自是高兴。她按号码拨通了手机,只听“嘀”的一声之后,便传来个女声——是那种毫无感情的智能声,只管自顾自地说:“您好,机主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请您有事‘留言’。”
多多一听电话不是赵浩泽本人接听,已经预感到不太顺利了。果然她依照提示操作留言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没了下文。
她一时无奈,只好再接再厉地发过去一条信息,一则表明想合作的意向,二则问赵浩泽有没有时间。
这回多多的运气还算不错,短信发出不久,只听“嘀”的一声——很快收到了回复。
多多很高兴,连忙拿起来一看,是赵浩泽的号码没错,内容却不甚理想,写着:“人在巴黎,一个月后回北京。”
搞时尚最耗不起的字就是“等”。这一个月的时间,对于别的行业是30天,对于时尚界,却如同3年。
多多一算时间上不吻合,又总不能把赵浩泽从巴黎揪回来吧。无奈之下,只好掉过头来又找黎智。
她在电话里跟黎智讲明了情况后,问她有没有可能换个摄影师。
多多不打无准备之仗,通话前就已经做好了详细的替换方案。她对黎智说:“其实我们可以换一个新摄影师,片子拍得也很不错的,我看过他以前的作品,用光选角种种……说起来并不亚于赵浩泽。”
她赔着小心好一通解释,甚至做好了要把其作品传去给黎智过目的准备。
结果黎智对此毫无兴趣,她婉言拒绝道:“对不起,我还是想用赵浩泽拍片,要是这次不方便,我们以后再有机会合作也行的。”
黎智的声音很有教养,话也说得很客气,只是半点儿余地也没有。
放下电话,多多很是郁闷。她知道关键原因是什么。时尚界本就是个名利场,认的就是个大牌。这位候补摄影师的名气平平,她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拍着胸脯保证,人家黎智也不会放心的。
多多采访受阻,一时间又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郁闷了半天,便干脆回“娘家”——跑到从前的办公室《Q》编辑部去散心。
自从改版之后,《Q》在杂志社的地位直线提升,其编辑是间接受益者,个个都一改曾经的低迷状态,变得士气高昂起来。
何从一看到多多,便高兴地招呼她:“你这段时间怎么不常过来?”
多多叹口气说:“别提了,诸事不顺利。”她简单地说了一下采访受阻。这种事在杂志社也算正常,何从便不在意地说:“那也没有办法了,这属于客观情况,我们做编辑的也不是神,哪能样样搞定的。”
她正在审一篇外稿,正头晕眼花着呢,便连忙求助说:“你来帮我编一下吧,这个兼职编辑的稿子错字连篇,我光看着就恨不得要发火骂人。”
多多校错字的耐心是一流的,于是一边手拿红笔,一边接了过来:“敢情我是过来当义工的呀?”
何从很理直气壮:“那是,能者多劳,谁叫你当初没把这本事藏好,叫我发现了。”
两人玩笑间,多多扫了一眼标题,问道:“是‘天空之城’的跟团采访?”
“天空之城”是一个乐团组合,成立了好几年,今年在网络突然一夜蹿红之后,紧接着就有CCTV签约、凤凰卫视采访等,一发不可收拾。
何从说道:“是啊,她们现在是‘一枝红杏出墙来’,在中国红不算,还开始全球巡演。都快两个月了,听说下站是伦敦。”
她羡慕地说:“多亏‘天空之城’的粉丝群年纪偏低,所以《佳人》不用做专题。不像《Q》,已经好几期都做他们的跟团报道——而那个负责采访的兼职编辑简直就是个错字大王,专为折磨人的眼睛和耐心而生的。”
多多笑着“哦”了一句,遂开始低头认真编稿。
此文当真如何从所说,错字连篇,就是纠错高手郝多多,也痛苦不堪。好容易看到了文末,多多正准备松口气呢,眼睛突然像触电似的闪了一下!她盯着某行字,重又认真地看了一遍。
只见文末的“花絮”介绍部分,有一句配图文字,上面写着:“‘天空之城’的跟团摄影师赵浩泽正在做拍摄热身。”
多多回想起刚才何从的话,马上抬起头来“你是说:‘天空之城’的下一站是伦敦?”
一周之后,郝多多带着化妆师和拍摄助理,三人直杀向了伦敦,进行明星栏目的拍摄。
一路上,大家闲来无事,不免要八卦到黎智身上。助理比较关心网上那些关于她结婚的传言,她问郝多多:“黎智这次在伦敦,会不会正好是度蜜月啊?”
多多对这类消息一向免疫,她笑着摇了摇头:“网上传言忽左忽右的,谁知道呢?拍好我们的片子就是了。”
化妆师本来是闭目养神的,这会儿睁开眼睛问多多道:“你约的是明天几点开拍?”
多多说:“早上8点。估计得拍一天吧。”
化妆师一听这么早,马上嘀咕着说:“到时候估计我又得拿着化妆箱空等几个小时了。”她差不多可以断定黎智一定不会按时前来。
化妆师说起来在业界也算是个人物,常在明星脸上舞粉弄妆,见惯了种种做派。她告诉两人:“上次拍了个从香港来的明星,架子摆得那叫一个足啊:迟到了三个小时,进来后还一脸傲慢,好像一班人马的时间就专等着侍候她的。这个不提——据说住宿还要求杂志方面提供总统套房,飞机指定头等舱,又申明下机得主编亲自迎接,那个欠抽劲儿啊!”
她数落完毕,想起什么来,又问道:“对了,那个叫赵浩泽的摄影师赶得到吗?”
多多说:“我昨天已经跟赵浩泽确定过了,他人已经到了伦敦,明天‘天空之城’休息,所以正好可以空出时间来拍我们的选题。”
化妆师“啧啧”道:“这下子伦敦、巴黎、北京三个地方的人一凑齐,就赶得上一场群英会合了。”她称赞多多说:“冲你这份整合能力,评个史上最牛编辑也是小KS。”
多多无奈地笑了一下,她不稀罕这个“最牛编辑”,只求明天的拍摄别再出什么意外就好。
自从意外发现赵浩泽的下一站是伦敦后,虽然她重整旗鼓,好歹把选题拍摄确定了下来,但这个过程中她和赵浩泽也不过是手机沟通,少不得也会有各种担心。
晚上多多到了伦敦住下后,特意约赵浩泽在咖啡馆见了一面。
这赵浩泽高高瘦瘦的,留着一头非常艺术的长发,他在电话中有些冷淡,见了面却不讨厌,甚至还可以用热情来形容。
他一见多多就很高兴的样子,连夸多多在工作中态度可嘉,说:“我合作的编辑也不少了,像你这样负责到位的还真不多。上次有个《MIMI》杂志的编辑,简单地电话沟通之后,连拍摄现场都不去,好像我们摄影师是万能的一样。”
多多少不得要谦虚一番,又把示范的版图拿出来,问他:“我觉得这个姿势角度不错,你看怎么样?”
两人把具体的拍摄细节当面重新明确一遍,彼此都觉得愉快放心。
这赵浩泽随身挂着个小相机,临了他问多多,能不能给她拍张照片。
多多有些意外,笑道:“你整天拍惯明星的,拍我的话岂不是过于家常了?”
赵浩泽也笑着说:“各有各的美。我这双眼睛是用来发现不同美的。”
赵浩泽执意要帮她拍照,多多不好拒绝,又想着出来一趟留个纪念也不错,也就依了他的意思,站在广场前照了好几张相。
赵浩泽给多多咔嚓着拍了不少照片之后,换到了一个背景。他对多多说:“这个地方……”
这时候他看到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亚洲人,赵浩泽也不征求多多意见,只是叫住人家,问道:“麻烦你能不能帮我们拍张合影?”
于是两人拍了一张合影,拍照的人想来是误会了赵浩泽和郝多多的关系,一边拍,一边说:“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赵浩泽于是离郝多多近了一些,同时把手伸出来,搭到了多多肩膀上。他大大方方地说:“英国式拥抱。”
多多觉得自己不太习惯这种“英国式拥抱”,可是人家赵浩泽神情单纯,镜头又已经在等着了,她也只好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对着前方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