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上市时间固定,操作过程却又极为冗长复杂,杂志通常都是提前一个月操作的。
每次假期,对于《佳人》的编辑们来说,都是一半痛苦一半欢乐。原因在于假期的短暂。这不,像所有的假期“前奏”一样,大家又开始了私下里的唉声叹气、很是忐忑。周佳试图从钟亦美那里讨到点风声,于是问:“主任,这回放假,阮主编不会像以前一样,又让我们提前来上班吧?”
让编辑们提前结束假期,前往上班报题是阮微的惯例。要说也不是她这做领导的心态扭曲、搞什么有意而为之,实在是多数假期都赶着“一”字当头,而这个月初,又正好是编辑的固定报题日。
虽然说情况特殊,本可以在其他时间赶一赶工,保证出一个完整假期的。偏偏阮微是个偏执的完美主义者,自己是个工作狂,又认定慢工出细活的道理,因而坚持不肯占用其他工作日,于是就只有牺牲假期了。
作为“夹心面包”,钟亦美的对策一贯是好事现身、坏事推拖——以免白白做了出气筒。这会儿也不例外,敷衍道:“我哪知道,主编这么忙,还没来得及透露。就算她要提前也没有办法——反正又不用付加班费。”
钟亦美说的倒是实情,编辑们平时工作时间自由,因而也得“随时为革命事业牺牲休息时间”,是没有“加班费”一说的。不过作为编辑部的“第二把手”,钟亦美平时的言行可是很警慎的,难得说出一点儿超出身份的话来。大家意不在此,注意不到;唯独卞琳鬼精灵的,暗暗就留意进了。
Eric撇了撇嘴,很郁闷地说:“估计还不是一样,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破例的理由。这主编也没见有谈恋爱的迹象,所以我们离解脱的日子还远得很。估计这次能提前个一天就不错,没准备她心情不好,判个提前三天两天回来的,连趟北京城都出不了了。”
何从嫌Eric乌鸦嘴,连忙大声说“呸呸”!
卞琳一听也有点急,她撇了撇嘴,说:“那我可不管,我是要去马尔代夫的,还专门买了新的泳衣!而且今年有可能是最后一年的七天长假,听说明年有可能就把长假拆散,打乱到不同假日里面去了。我可得享受完最后一个黄金假期!”
Eric说:“我也打算去马来西亚和泰国。进《佳人》3年了,就没有过过一个完整的假期!”然后他问郝多多:“多多,你呢?”
多多微笑着说:“我呀,回家!当乖乖女!”因为陈越“五一”出差国外,她便做了单人计划。
第二天的周例会上,大家都很紧张。眼巴巴地等着阮微宣布接下来的五一安排。
结果主编的宣布让众人很失望。她先是拣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一一说完了,之后才说道:“现在时尚类杂志越来越多,选题的重复度也越来越高。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有创意的选题了。正好趁这次假期,你们在家里好好想想怎么做选题,然后按老规矩,提前回来报题。”
大家眼里的失望还没闪完,阮微顿了顿,接着轻描淡写地说:“我5月7号要到巴黎出差,所以你们这一次提前两天回来,6号9点,准时集中。”
一连串说完自己的安排,阮微问也不也问众人意见,面无表情把笔记本合上,走出了会议室。
走之前还特意强调了一句:“除非特殊情况,否则统统不得请假。”
主编的身影刚一消失,周佳马上扁扁嘴,抱怨道:“什么特殊情况?估计只有‘2012’来临,才可以叫特殊情况呢!”
卞琳也跟着郁闷地嚷嚷:“本来就是正常享受假期权利,反而成了‘请假’,也太滑稽了点儿吧?”
众编辑们怨声载道,郁闷得炸了锅,却也同样只敢在背地里发发牢骚。而既然天下牢骚都是相似的,在此就不多说了。只是Eric的“悲惨”却不得不提:因为之前的“乌鸦嘴”不幸言中,成了众矢之的。他只好破财买回了一大盒“梦龙”,群发以平众怒。
话说假期到来,郝多多回到了老家。虽然跟同事们一样,多多也不想提前上班,不过本着木已成舟的心态,她还是高高兴兴接受了阮微的安排。多多安慰Eric说:“‘质’比‘量’更重要,充分利用好五天假期,就相当于过足了七天呢!”
结果遭来Eric一通白眼,说多多这叫典型的阿Q主义。
却不想这“阿Q主义者”刚一到家,就得知父亲的生日正好在假期里。
郝多多一面内疚自己工作太忙,疏忽了这么重要的事,一面暗暗犯愁起来,因为父亲生日那天,正好是5月5号。
她拿一支笔在纸上算来又算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再怎么乘飞机、坐火车,也没有办法在切完蛋糕之后的第二天一早,准时出现在北京的编辑部里。
多多很是郁闷。于是打电话向Eric讨主意,她问这属不属于“特殊情况”的范畴。
这Eric因为假期缩短,不得已把去马来西亚的机票改成了去韩国,这会儿正品尝着韩国料理。他嘴里塞满了烤牛肉,含含糊糊地给郝多多出主意,说这概念可是很难界定的,恐怕编辑部主任对它的理解会深刻一些。
多多一听也是,于是放下电话又给主任拨过去。她说明完情况之后,钟亦美那头先是深表理解,同时又说工作也是很重要的。然后钟亦美叹一口气说:“谁叫咱们做的是这一行呢,跟时间赛跑的职业。别人上班咱们上班,别人放假咱们还是得上班!”
别的杂志都是提前两个月操作,唯有阮微,为了保证时效性,只允许提前一个月操作。这样一来更是大大加重了编辑们的负担。
言语之间,充满了对郝多多和自身的同情,甚至连忠孝两难全都扯出来了。
可是说了一大堆之后,多多放下电话,提炼出来主任的核心意思就是: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
多多挺郁闷。心想这不就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嘛。
讨教未果,郝多多知道自己只能直接问阮微了。她深呼吸几下之后,拨通了阮微的电话。结果阮主编的答复非常干脆,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都有例外。如果都开通行证的话,杂志就没法按时出刊了。”说完电话就毫不含糊地挂掉了。
郝多多握着话筒,很沮丧地首次发现,阮主编的声线极度平稳,所有的音调似乎都停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没有任何的起伏跌宕。
而同一时刻,正在马尔代夫吹着海风的卞琳正掏出手机,娇滴滴地打着电话:“社长你好,我是《佳人》编辑部的卞琳……”
于是假期未结束,郝多多抱着一大堆准备好的选题报表,和众编辑们一起出现在了《佳人》编辑部。
阮微对这样的情况很满意,她觉得这反映了编辑部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不过,这种满意没持续多久,阮微很快皱起眉头来。因为她发现负责重要版面的卞琳居然缺席。更意外的是,编辑部主任钟亦美拨打了卞琳电话,得到的回音居然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阮微按捺住不快,把卞琳的事撇去一旁不说,组织大家开完了早上的选题会。
然后一转眼到了中午。因为下午的选题会还要继续,她挥挥手让大家先出去吃饭,自己则回到主编室把早上的结果整理一下。
她手里的钢笔从一个个栏目勾画下去,经过卞琳的栏目时,眼看统统一片空白,心里不由得有点儿着急。虽然对于卞琳的无故缺席外加关机格外不满,而她现在关注的重点不在于此,倒是这一期卞琳的报题应该怎么处理。
正考虑着,钟亦美这时候敲门进来了。一开口便也是请教卞琳缺失的报题怎么处理才好。因为具体的分工执行是由钟亦美做最后监督落实的。卞琳这一“失踪”,弄得她也挺头疼。
阮微揉了揉额头,想了想,问钟亦美说:“你有什么建议?”
钟亦美的想法是:“选题会照常开下去,卞琳的栏目先空着,等她回来之后再补齐。让她自己加加班,工作应该还是能顶得过去的。”
阮微一听心里暗暗失望,自己这一趟出差起码十天以上,这钟亦美是知道的。而选题是一本杂志质量的基础,就像栽花种树一样,“材料”好坏决定着50%左右的收成,剩下的50%才是浇水灌溉的功劳。
阮微知道,自己这一走,卞琳的选题好坏可就很难有谱了,而她负责的又多是一些重要版面。一旦弄砸,影响到的可是整本杂志的内容质量、品牌效应,甚至接下来的广告和发行销量。
她心想身为编辑部主任,钟亦美怎么就完全意识不到其中的重要性呢?
于是阮微叹口气,不再咨询钟亦美的意见,直接嘱咐道:“把卞琳负责的栏目按重要程度,以一、二、三等级进行划分。无关轻重的等她自己回来处理——你到时候把一把关;中间等级分给普通编辑帮忙,重要的部分,让资深编辑完成。”
钟亦美应承下来,又略有些迟疑,确定道:“您说的,包括时装大片吗?”
时装大片是杂志里的重头栏目,它对于整本书的重要性,相当于郭德纲之于相声界、杨丽萍之于孔雀舞、宋丹丹之于春晚——一旦有个闪失,别的节目就没必要看了。卞琳一直是这个栏目的负责人,钟亦美当然不放心他人之手。
阮微面孔一板:“我说了有例外吗?”
言罢,她把声音放得和缓一些,强调说:“这么重要的栏目,更不能交给不负责的人做!你让郝多多接手这个栏目。”
阮微盘算着,趁自己还在这里时,尽量把大部分选题确定下来,以便万无一失。而让郝多多接替重要选题的原因,一则,是因为两个人实力水平相当,在质量上可以有保证;二则,这郝多多是个吃苦耐劳的,给她多增些负荷,并不用担心她承受不住。
临时增加任务,众人少不得一通手忙脚乱不提,十天之后,阮微从巴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卞琳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这卞琳早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一方面殷殷切切把手头的“第三级”选题做得格外漂亮,另一方面待主编回来,小心翼翼地解释说:“阮主编,我不是故意缺席的,我还以为社长已经跟您打了招呼呢……”
原来这卞琳脑子转得快,既下了决心要好好利用完这最后一个七天黄金周,又知道阮微是座难攻的壁垒。她觉得以卵击石不是上策,于是想出个主意,采取曲折路线——走了阮微上司——社长的后门。
作为《佳人》的首席编辑,卞琳抛头露面的机会自然不少。因此社长也好歹对卞琳留有印象。
又耐不住卞琳一口一个尊称、声音格外娇滴滴,语调且可怜巴巴得很。诉说自己进入《佳人》好几年,就没有过一次正常休息;又再三保证说回来后一定加班加点把活儿补上。
社长这边心一软,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答应了小编辑的请求,一则准假,二来帮她在阮微那边打个招呼。
卞琳达到目的之后,便放心大胆地索性连手机也一块儿关机了,安安心心享受自己的黄金假日。
谁知道社长事情忙碌,电话放完,就把这事也忘记得差不多了。这中间便造成了老大误会。
阮微听着卞琳的解释,眉头却越皱越紧起来。
要说卞琳这种行为,表面上看是逞了一时之强,达到了短期目的,其实触犯的正是职场天条,也就是越级。而天底下哪一个领导会对这个词不深恶痛绝呢?
虽然阮微知道事出有因,但心里的不愉快反而加重了。碍于中间有一个社长隔着,她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绕开缺席这一回事,就请假本身,把卞琳狠狠教训了一番。但事情也总算是不了了之了。
卞琳察言观色,虽然发现阮微的脸色半点也没有好转,但听话语之间,倒是过了关。她一边点头虚心接受批评,一边不由得暗自庆幸,心想多亏自己聪明,走的是“高层路线”。如果按常规,出了这等错误,就算不被开除,也少不得被停职待岗的。
事情慢慢传开,编辑中又少不得掀起一通议论,都说卞琳这一招够绝,连“铁娘子”(大家给阮微起的绰号)都奈何不了了。
Eric更是私下里调侃多多道:“看人家卞琳这捷径走得多妙。这一下从马尔代夫回来,假也度了,工作还轻松了不少。不像你,放下自己老爸的生日不陪,还得替‘她’人做嫁衣,多亏得慌不是!”
多多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却隐约觉得卞琳这样做不妥当。主要是多多自己打小接受的“一步一个脚印”的传统教育,对于捷径向来不太感冒的原因。再说,多多这一回顶替卞琳做选题,从中又学会了不少东西。她觉得这就挺好的,不存在“吃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