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心里千回百转,一时间拿不出一个决断来。她恨不得有个人帮她出出主意,教教自己怎么做才好。
多多这时候想起的人是陈越。可她觉得跟陈越还没熟悉到可以“倒垃圾”的程度,于是有些犹豫。
倒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多多正迟疑着,人家陈越给她发来了短信。枕边的手机响起了一声短音之后,多多拿起来一看,是几个字:“休息了吗?”
多多一看时间,才9点多,是广州夜生活的开始。便回答道:“还没呢。”
几秒钟之后,陈越的短信又来了:“要不要出来坐坐?”
郝多多略加考虑,马上穿衣下床。她只是有些纳闷,好像陈越算准了自己今晚想找人说话似的?
两人找了一家天河南路的水果捞见面,这里的环境很好:墙壁全部刷成绿色,桌椅的颜色也是绿白相间的,又放着徐缓的轻音乐,会叫人忘记夏天的炎热。
刚一进来,马上有人上前和多多打招呼:“郝编辑,是你呀。”
多多以前曾以这家店做过选题,她抬头一看,是这家店的店长。
店长很热情地招呼两人坐下,又嘱咐服务生端上餐单,她对多多说:“从上次做完选题之后,还以为你会过来光顾呢。”
多多微笑道:“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所以没有过来。”
店长亲自从服务生手上拿过餐单,递给多多道:“请随便点。所有的时令水果我们这里几乎都有。对了,今天还上了增城荔枝,特别新鲜!”
说完她扭头告诉一旁的服务生说:“这桌顾客的账单打五折。”
多多听了连说不必,她脸都红了。
店长笑着对多多说,自从上了杂志后,这里的人气度一下子增了30%不止。有不少顾客自己品尝完,还专门带了朋友过来,都是推荐的功劳。
店长诚心诚意地表示感激,还说:“本来还想免单的,可惜我的最高招呼权限是五折。”
多多不好再推辞了,于是连忙道谢。陈越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
两人最后点了什锦味的大果盘,里边足有十来种水果,再浇上奶油,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店长的话对多多是个触动,她觉得能把一个好的去处推荐给读者,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可是一想着自己可能再也没法做编辑了,她心里便充满了惆怅。
她把面前的水果捞略略对付了几口,就不怎么动叉子了。
陈越看着多多心情不佳,便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多多也不隐瞒,把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陈越,然后说道:“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职位。流程编辑到最后基本上都是转岗做行政,少数有几个能转成编辑的,概率也就1%左右。”
说完,她满脸挣扎地看着陈越,期望能得到些指点。
陈越却点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知道了,你对自己不太有信心。”
郝多多一听有点儿不服气,觉得实情不是这样的,是被陈越歪曲了。她辩驳道:“谁说的?”
陈越认真地说:“信心足够的话,你怎么会担心自己是那99%,而不是1%?”
多多想反驳陈越,张了张嘴,又懊恼地闭上了。她想了想,嘀咕着说:“那不是少数分子嘛?”一边说,一边自己也觉得这话挺言之无力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把握成为这个少数分子。
陈越知道她想什么,也没有就此打住,紧接着微笑地说道:“不止没有自信,你还怕在同事面前没面子吧?”
郝多多听罢,马上本能地抵赖说:“不是!”
她看见陈越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突然心虚起来,又红了脸小声承认道:“是有一点儿。”
从编辑到流程编辑相当于是“下放”,多多很难想象同事们将会怎么看待自己。她觉得这是件丢人的事。但想归想,多多不愿意这话被点破。于是索性不再吭声了,她用两手环抱着胳膊,把头扭向窗外。
这是广州夏季难得的晴朗天,咖啡馆的窗外又种满了花草。由于灯光照射,窗外的木槿花颜色显得异常娇嫩。行人渐渐稀少下来,夜就显得更加无边无际了。多多惆怅地看着,觉得心情像这片夜色一样,又静谧又忧伤。
陈越看出多多不高兴了,他拿出一块硬币哄她道:“这么难决定的话,我们来抓阄吧?”
郝多多觉得有点儿荒唐,又有点儿生气,觉得自己认认真真地向陈越讨教,他却把自己的事当成了儿戏。
但转念一想,实在也不知道何去何从,索性就试试运气。
于是两人说好,3次为准:去北京是“花瓣”,不去是“5”字——这是一个5毛硬币。
硬币在桌面上滴溜溜地打着转儿,多多略有兴致地看着它。
“5!”陈越大声宣布着。
再来还是“5”。本来已经不需要再抛了,可是郝多多不信这个邪,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非要让陈越再来一次。
于是陈越把硬币在手掌里捂了一会儿,又问多多要不要祈祷一下。多多被他弄得有点儿啼笑皆非,直催促他快点儿抛。
她有点紧张,全神贯注地盯着跳着旋转舞曲的硬币,心里默念着“花瓣、花瓣”——多多想好了,要是这回是花瓣的话,自己就去北京当流程编辑。
硬币“当”一声停下,陈越抢先上去按住,凑近看了一眼,宣布说:“5毛——”
多多也看见了,心里当下一凉。
陈越像中个大彩似的恭喜郝多多道:“这一下你解脱了,不用再去北京当那个吃力不讨好的流程编辑了。”“吃力不讨好”是小白对这个职位的形容,多多刚才一时随口告诉他的。
他问多多,你接下来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帮你留意一下。
郝多多却不高兴地抵赖道:“谁说我不去北京了?我明天就给人事部回话,后天就走!”
陈越匪夷所思的样子,“咦,你确定——不辞职了?”
多多发狠似的说:“不辞了!我就不信不能从流程编辑回到编辑上来,什么事情都是靠努力的。”
陈越把硬币收了起来,他看了郝多多好一会儿,然后微笑着说道:“这就对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多多觉得陈越的概括老土得可以,可承认理儿没错,是这么个理儿。
他给多多分析,她的理想是当执行出版人,起点是编辑。离开摩那的话,这个理想就永远只能成为理想了。而留下来的话,至少还有一线希望——只要能够顶住各种困难和压力。
这下两人话说到一块了。郝多多连连点头,她想肖生克在监狱里都没有放弃呢,自己就更没有理由当逃兵。
陈越见道理奏效了,进一步给多多定心丸道:“住宿的问题也不用担心,我有朋友在北京,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请他们帮你在那边找好地方你再过去。尽量住得离公司近一些就是。”
多多自是感激,公司不提供住处,自己对于北京人生地不熟的,这是一个绝对现实的问题,她心里头正犯着愁呢。
她便向陈越表示感谢,说他想得真够周全。说到这里,多多突然想起什么,怀疑地看着陈越。
陈越知道她在猜测什么,便笑呵呵地从兜里掏出那块硬币来。
多多抢过来一看,果然是双面都是“5”形的!她马上抬头瞪着陈越。
陈越笑着插科打诨道:“1992年的错硬币,现在可是非常值钱了。”
多多这回知道陈越是有预谋的了,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同时感激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选择去北京?万一我选择听硬币的决定了呢?”
陈越脸色一正,诚实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会选择什么。只是如果一个硬币就可以让你放弃的话,说明你的意志还不够坚定,当流程编辑一定过不了心里的关口。可是如果3次暗示都还没有让你放弃的话,你要留在摩那的意愿是很强烈的。”
他告诉多多说,这叫投币问路。
两人又坐了好一会儿。郝多多做出了选择之后,心里轻松了很多。又因为这个选择是内心的意愿,所以十分高兴。她破例喝了不少啤酒。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都有了醉意,多多便问陈越:“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陈越卖了个关子,“我的理想啊——”
他看见多多眼睛圆圆地看着自己,遂笑道:“是开个可以把概念烘甲机变成现实的公司。”
多多马上噘了噘嘴,批判道:“没劲。尽忽悠人。”
陈越一脸认真,“不骗你。所有的创意都是从概念演变来的。我想开个创意家居杂货公司:产品跟目前公司里销售的相似,但是,是由自己生产!”
他告诉多多,这类创意产品在中国一直都是靠进口。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因为中国是个“苦力大国”,所以过程很好玩:国外出完创意,交由中国生产,然后回到创意国。等到再进入中国的时候,只能是其中的极少数产品。而且,最无奈的是,陈越说:“坐一轮飞机回来,它们就变成了‘进口’。”
多多说:“所以身价‘哗哗’地上涨好几倍,上次看到你们销售的产品中,光一个果盘就得300多元的价格。我当时就想,看来‘创意’不是人人都能消费得起的。”
陈越笑着说:“对呀,不仅贵;还有更被动的地方:创意产品主要是为了满足人性需求,所以每次冒出各种想法却没法落实的时候,就觉得挺无奈。”
陈越的行业多多不是很懂,但她想起了服装、箱包,其实也是同样的情况。她突然想到,其实创意也好,家居杂货也好,说起来,这类产品也都是时尚的一部分呢。
陈越开车把郝多多送到了家门口后,又从兜里掏出硬币来,送给多多:“在北京再碰到难题的话,就抛硬币。记住,选坏的那个结果来对应花瓣。”
郝多多呵呵地笑起来。月光从半空中洒下来,在地面照出模模糊糊的光圈。她心里陡然升起一些伤感来。
告别之后,多多带着一些异样的感觉进了电梯。那个错印的5毛硬币在掌心里握久了,多多觉得暖暖的,同时心里又装满了告别的遗憾。她想以后很难有机会再见到陈越了。
陈越站在楼下,往上望去,他看到多多家的窗户亮起了灯,这才开始驾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