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琳没精打采地坐在工位上想心事,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广告部的张锐泽。
这几天卞琳心情很不好,是因为钟亦美的消息所致。广州站就两名编辑,分别对口不同刊物,如果郝多多调到阮微手下,那么无疑她卞琳就要跑到灰不溜丢的《Q》去。卞琳可不要到《Q》去当“鸡肋”,尤其不要是因为她郝多多的缘故而去当“鸡肋”。
卞琳心里烦躁,又被这突如其来一番打扰感觉很不高兴。她压抑住不快,问张锐泽道:“什么事?”
张锐泽虽然做销售,但EQ水平实在不咋的,他听不出卞琳语调里的不耐烦,只是赔笑着说道:“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事情属于一个意外事件:他手头的一个客户,原打算向摩那投放软广成品的,无奈其负责软广制作的员工生了急病,很可能会导致本次的合作泡汤。而对方要宣传的是防晒产品,有季节性的,如果拖到下个月的话,广告就失效了。
张锐泽想来想去,只能请编辑部帮忙,把这次制作搞定。
卞琳一听嫌烦,马上说:“那让他们投放半成品软广好了,公司会安排人手制作的。”
摩那的软广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客户自制成品,摩那仅提供版面;另一种则是由客户提出诉求,摩那制作并提供版面。卞琳说的是第二种。
张锐泽苦笑着说:“我也巴不得这样呢。可是在摩那制作的话,成本不是比较大嘛。他们既然设置相关岗位,就是有成本控制的,哪肯白白把钱花在外面。”客户做的一贯是电视广告,这个平媒广告,还是张锐泽请三请四才得到的,对于客户来说,超过预算就不做了,这没什么;可对于张锐泽就不一样了,意味着一单合同的流失。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卞琳说:“马上就要到总部的广告截止日期了。制作时间是急了一点:只有明天一天。不过,眼下缺的也就是一个具体策划和统筹的人,摄影师和模特都由他们出。”
卞琳一时没有说话,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她想这算是外单呢,按市场行情,单纯写文字的话,一千字没有千元也有五百;何况当编辑做的是“导演”的活儿,是整体统筹的,一场活儿下来还不得五六千块钱?
卞琳不愿白白地干活,可也知道这情形现在是广州办这边求着人家客户做广告,不适合谈钱的。遂找了个借口道:“怎么办才好?我倒是很愿意帮这个忙的。只是明天要去深圳——连票都订好了呢。”她一副为难的样了,责怪张锐泽不早一些说,否则就不是现在这局面了。
卞琳说完之后,不太忍心看张锐泽眼中的失望,指点他道:“不如你去问问郝多多吧,她这方面经验足——上一次‘天衣无缝’那个,不是挺受好评吗?”
卞琳想这反正是外单,也不分谁是针对哪本杂志的。她成功地将皮球推出去之后。借口要去茶水间,脚底生风般的一阵开溜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投桃报李”的许诺。
在茶水间里,卞琳觉得自己的皮球踢得精彩,以她对郝多多的了解,几乎可以肯定郝多多将会不知轻重地把活儿揽下来。
卞琳脑子里一边想着:这回就让郝多多闹腾去吧,外单岂是这么好接的。摩那有摩那的风格,客户有客户的要求,谁做这个整合都不容易。也为此,客户们都嫌麻烦,往往选择的是半成品形式,为的是多花钱少烦恼——把难题交给了摩那自身。
卞琳弯下腰来准备倒水,心里总结道,要不然为什么自制式软广都这么少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回客户摊上郝多多,又不花一分钱,也算是捡来的天大便宜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的某些弦像是被触到了,蓦地一动,慢慢地直起身来,连水也顾不得倒了。
张锐泽无奈,心想卞琳如此,郝多多更加指望不上了,他找到郝多多,其实也就是试一试运气而已。
张锐泽把情况一五一十跟多多说完,他在卞琳那里吃完了闭门羹,因此格外小心翼翼,特意补充说:“事情完了之后我请你吃饭!”
多多笑着说:“吃饭倒是其次——”她看着张锐泽,颇有些为难。
张锐泽心想糟糕,借口果然来了。他琢磨着这也怪不得人家,联想起自己平时是怎么待郝多多的,他就少不了要感觉懊恼。
他正想说不行就算了呢,却看多多不像是找借口的意思。她只是想了想,让他稍等片刻。
拿起电话,多多拨通了拍摄助理郑茜的号码。多多后天有个拍照任务,所以明天得把摄影场地落实下来。如果接拍张锐泽广告的话,两件事就冲突在一起了。
多多问郑茜,能否明天帮忙落实场地的事?
郑茜却在电话里连说太不巧,她告诉多多:“学校明天有校办活动,所以脱不开身来。”
多多把电话放下,只好抱歉地看着张锐泽,说:“要不是《搜店》栏目就好了。这个栏目要拍的场地特别多,好几家,又分别在不同的地方,一一看完,起码要半天时间。”
按多多的经验,张锐泽那边的软广,时间大约需要一整天,所以时间上怎么都对不上来的。
张锐泽听见电话内容,知道郝多多是果真有事,也不好过于为难。正失望间,旁边有人接话道:“你拍软广,我来帮你看场地好了——不就半天时间嘛。”
两人转过头来,是卞琳端着个空杯子站在一旁。
卞琳说自己到深圳是去参加发布会,所以半天时间就差不多了,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帮多多这个忙。
卞琳心里暗暗得意,觉得自己很聪明。这样做既能达到目的,还在广告部那里卖了个人情。
日本回来之后,卞琳和郝多多的关系疏淡了很多。多多虽然无法追究稿件的事,但也开始有了防范意识。这一回卞琳冷不丁要帮忙,又倍加诚恳的样子,多多一时有些愣怔。
一旁的张锐泽则早乐坏了。他原来认为事情铁定是鸡飞蛋打了,没想到一下子两人都愿意帮忙,这消息对他如同天上掉下馅饼一样,自是又惊又喜。
他连连开口感谢,又高兴地看着多多说:“这下总算没有问题了,哈?”
软广拍摄得并不顺利。因为要留出一定的时间给客户审核,压缩到制作者这里,统共就只有一天的拍摄时间。而产品是身体防晒霜,必须在户外拍摄,客户还特意指定了模特和环境,说“要体现出炎炎夏季”,对太阳光的要求就更高了。偏偏周六一整天都在下雨,别说太阳,连外景都没法进行。
郝多多无奈,又想着只有这一天的拍摄时间。于是本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心态,换了个拍法。
虽然天气的原因不是自己造成的,但周一一早来到公司,郝多多把胶片交给张锐泽时,还是一脸的歉意。
张锐泽遂安慰多多道:“听天由命,听天由命,不拍的话是彻底没戏,拍的话多少还有点儿希望。”
作为软广,客户诉求是基础。张锐泽心知通过的可能性不大,也只好咬咬牙,把它交给了客户。
过了一天,眼看要到《服·妆》的广告截止日期,张锐泽左等右等不见客户答复,想着要留出一天时间把胶片寄到北京的,于是只好给客户打了个询问的电话。
和张锐泽联系的是品牌总监。基础诉求被更改,他觉得是基本权威受到了挑畔,很不高兴。便刻薄道:“小张,我知道你们花了很多心血,可是南辕北辙的故事你也是知道的——走得越卖力,离对的方向就越远啊。我们公司的惯例是用模特来体现产品,这关系到形象延续的问题,如果说换就能换了,那还要我们内部提诉求干吗?”
张锐泽想再争取一下,总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兴致,他说自己还要赶着去开会呢,然后很不客气地把电话关掉了。
在北京的《服·妆》主编室里,钟亦美按惯例向阮微汇总广告部报来的广告品牌和数量,以便于腾出相应的版面来。
汇报完了之后,正好快到下班时间,钟亦美收拾着桌面的东西,正准备回家,却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来人是广告部的小行政,她说应广告总监的吩咐,想要加塞一个广告。
小行政手里拿着一个胶片信封,模样匆忙,显然也是一路紧赶着过来的。
钟亦美眼看离下班时间还剩两分钟,又嫌耽搁自己下班,遂教训对方道:“要是下了班,也就过了今天的截止日期,再大的单子我们这边也不接收了。”
对方少不得连连道歉。
钟亦美一边说着“下不为例”,一边不敢怠慢,走回阮微办公室去,把信封交给了阮微过目。
钟亦美怕阮微责备自己对口不严,特意补充申明说:“新加的广告是广州办的一个护肤品广告,分部就是比总部要混乱一些,听说北京广告部也是刚接到他们快递,把他们训了一通呢。”
晚上,张锐泽在“绿茵阁”请郝多多和卞琳吃饭。
张锐泽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加了一大桌菜外加一扎啤酒。他往两人酒杯里加满酒,一边连连表达感谢,说是广告拿下来,都是多亏了两人的帮忙。
卞琳酸溜溜地让功道:“主要是多多功劳比较大。我只是帮个小忙。”
卞琳说这话的性质如同女人说“讨厌”一样,本意和出来的内容正好相反。张锐泽不知其意,傻乎乎地接话说:“多多临时换主意,有胆识!”搞得卞琳心里倍加不爽。
多多连忙作谦虚状:“我也是没办法了。那天不是赶巧下雨嘛。”
她问道:“对了,开始不是说(软广)已经毙掉了吗,怎么又通过了?听说那个公关总监说话还挺不客气的呢。”
卞琳也觉得不解,她当时听到软广被毙掉的时候还曾经一阵失望,于是也好奇地看着张锐泽。
张锐泽说:“我也不知道,一小时前还批判我们南辕北辙呢,一小时后就突然接到了电话——他们说7月份放太迟了,就凑合着用吧。”
虽然觉得“凑合”挺不入耳,可广告毕竟是放上去了,三个人也顾不得较真儿,遂听从张锐泽的建议举杯相碰。
多多他们不知道,那个客户总监当时告诉张锐泽是去开会不假,因为销售情况不理想,老总在会上大发雷霆,连带着又把品牌部臭骂了一通。他拿防晒霜来举例,说年年都是美女穿着三点式在太阳底下摆POSE,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老总说起“美女”和“三点式”时,用词和脸上愤怒的表情颇不相符。众人想笑又不敢笑,一时间憋得表情各异。品牌总监在一群同级面前很没面子,又感觉自己被销售部连带进来太冤枉,就斗胆说道:“我们这一期就没有再用美女,改成了静物拍摄的形式,商品放在一个清凉的环境里,效果也很好的!”
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好在会后他把胶片和选题拿给老总看,老总没说什么,点点头就走了。品牌总监知道,这是老总一贯满意的表示。
于是他打电话通知张锐泽,又因为前面的话说得太尖酸,不好自打嘴巴,所以用了“凑合着用用”。
郝多多舀了勺汤,顺口问张锐泽道:“对了,那天我听到向总部汇报的人怎么是钱俊不是你?”
广州办一共有6名广行业员,除了一名对口《家居》外,另外几人并不对口具体杂志,而是按种类分工:4名分别对口“服饰”“化妆、护肤品”,还有一名则专门对口大客户部。钱俊就是大客户部的负责人。郝多多的工位和钱俊临近,听见钱俊给总部打电话说有一个品牌广告已经签下落成。
张锐泽笑了笑,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顾着半直起身来,给两个人杯子里又添了些啤酒。
晚上回到家里,卞琳打开电脑,注册了一个新邮箱。她刷刷写好邮件内容后,再打开摩那的通信录,把龚喜和社长的邮箱名拖到收件栏里。
做完这一切,卞琳并不急着发送,她看着屏幕犹豫了足足3分钟之久,才下定了决心,点击了发送键。
社长来到公司,看见邮箱里躺着封匿名信。他打开一看,信里反映的是广州办有编辑和客户串通,私制软广的事情。
一大早看到这样的信,社长心情很不爽,他让助手马上把龚喜和阮微叫来。
社长指着信件内容告诉两人说:“有人反映广州办那边有个叫荷荷巴的护肤品软广,是我们内部编辑做的外单。”
他先问阮微:“你看那个广告了吗?”
阮微和龚喜互相看了一眼,她点点头说:“看过了。风格和我们确实很一致。我当时还有些纳闷,觉得他们的策划员风格掌控得挺到位呢。”
社长点点头,觉得信里说的大概是真的了。他又看了眼邮件,说:“据说那个编辑的名字姓郝,名叫郝多多。”他令龚喜抓紧查实信件内容是否属实,声音很平静,但压抑着一股怒气。
龚喜查实完毕,回来向社长汇报说:“查清楚了。果然是郝多多做的,她都承认了。”
他一边说着,脑子里回想起向郝多多证实的过程。
当听到“荷荷巴防晒霜”时,郝多多在电话里那头像是毫无防范,很干脆地回答说:“是我做的软广。”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迟迟疑疑地问道“怎么了?”——搞得龚喜设置好的一大堆诱导全都白废了。他原做好郝多多矢口否认的准备的。
龚喜叹惜地想,毕竟还是嫩了些,祸到临头都没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