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远忧和近虑
1998年,是西班牙大流感八十周年。
从这一年开始,其后的十年,是禽流感的年代。
禽流感病毒并不是近年来才出现的,很可能在禽类中存在了很多年,其历史不会亚于人流感病毒存在的历史。禽流感病毒对于禽类的毒性远没有人流感病毒对人类的毒性大,动物身上携带了很多病毒,科学界根本没有下功夫去研究,因为人类体内的病毒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在众多动物病毒中,禽流感病毒大概是最受人类关注的病毒了,这种关注起源于1957年的全球性流感大流行。这次亚洲流感的病毒是禽流感和人流感病毒的重组株,十一年后的另外一次大流行——香港流感,同样也有禽流感的成分。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之后仅有的两次全球性流感大流行都来源于禽流感,人类不得不对禽流感刮目相看。
1997年香港的禽流感事件,是人们第一次正式发现人被禽流感直接感染而生病和死亡的,在此之前肯定出现过很多起,只是因为没有对其进行病毒鉴定而被忽略掉了。这次流行最早的迹象是1996年在广东人饲养的鹅身上发现的。从1997年开始,禽流感在威胁人类的动物病毒中独领风骚。
禽流感病毒均为甲型流感病毒,因为1957年亚洲流感病毒来源于禽流感病毒,从1959年开始,科学界在研究人流感的同时,也研究禽流感。迄今为止,科学界一共发现了144株禽流感病毒,其中能感染人的一共有七种:H5N1,H7N2,H7N3,H7N7,H9N2和H10N7,其中导致1997年香港杀鸡的H5N1毒性最大,在实验室接种鸡胚后,所有接种过的鸡胚都死亡了。
H5N1对禽类的毒性究竟多大,目前并不十分清楚,主要原因是人们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给一个的心理,一旦鸡群中出现一只得H5N1流感的鸡,马上把全场的鸡全杀了,如此草木皆兵,自然无法客观地了解H5N1在禽类中的自然流行史。从这一点来说,H5N1肯定是对禽类最大的瘟疫,仅1997年,全香港的家禽,连一些宠物鸟统统都被杀了,就因为H5N1在人中出现。
1959年之后,世界一共出现了二十一种新的禽流感病毒株,都是在欧洲和美洲出现的,亚洲没有出现新的禽流感病毒株。这二十一种新的禽流感病毒中,只有五株从一个鸡场扩散到其他鸡场,其中只有一个扩散到其他国家。
美国迄今为止最大的鸡群中禽流感流行发生在1983年,宾州一共杀死了一千七百万只鸡,造成两亿五千万经济损失。
1997年香港的禽流感事件,给了流感研究和监测一个咸鱼翻身的机会,让人类对于瘟疫的恐惧从艾滋病这种以血液传播为主的免疫系统疾病重新回到流感这种呼吸道传染性疾病上。
1976年美国猪流感假警报后,流感界的沉寂,除了自吞这场恶的原因果之外,也和艾滋病的横空出世有关。
艾滋病的出现,对科学界尤其是疾病预防控制相关学科产生了震撼性的效果。
和鼠疫、天花、流感、结核、霍乱这些老瘟疫不同,艾滋病病毒的传染能力很弱,根本就不能在常温下生存,它之所以能席卷全球,是因为乘虚而入,抓住了人类滥交、同性恋、吸毒等传统病和文明病而传播。对于人类来说,艾滋病与其是一种新的病毒性传染病,不如说是一种社会性传染病,与人类的行为直接相关。
从病毒本身的角度,艾滋病病毒针对的是人的免疫系统,它并不直接杀死人,而是长期侵蚀人的免疫系统,直至免疫功能彻底丧失,死于任何一种病菌的感染。
这种慢性中毒式的感染进程,就要求艾滋病病毒能够快速变异,以逃过人的免疫系统所产生的抗体。加上人的艾滋病病毒只能感染人,没有任何动物可以让它寄生,迫使这种病毒以一种缓慢而又顽强的状态在人体内生存。
艾滋病出现后,以美国为首的各国政府和科学家全力以赴,集中了最优秀的人才,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力求尽快攻克艾滋病的难关。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无论是疫苗和药物都没有曙光。
从另外一个方面,针对艾滋病的传播途径,人们从改变和干预人类行为入手预防艾滋病,则取得了很大到成绩。在美国、泰国等许多国家,艾滋病扩散的趋势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不再像它刚刚出现时那样天崩地裂了。人类从闻声色变到了能够与艾滋病共存,期待有朝一日科学能够找到征服艾滋病的有效办法。
就在此时,禽流感在人群中出现了,它提醒人们,艾滋病是远忧,流感才是近虑。
1997年禽流感事件出现之后,尽管WHO和世界各国加强了对禽流感的监测,可是几年之内并没有出现值得一提的疫情,眼看又是一场狼来了的恶作剧,人们对流感的热情开始渐渐消失了。
2003年,春季,南部中国,平地一声惊雷。
2.禽流感的流行
非典型性肺炎,非典,SARS,萨斯。
二十一世纪刚刚开始,一场瘟疫就出现了。
萨斯和艾滋病不一样,因为是呼吸系统的传染病,它的传播速度极快,加上人为的失误,造成本来很容易控制的地区性疾病成为全球范围的传染病,以致不得不由国家元首出面,在北京上演了一出生化危机般的大隔离。全球其他国家也积极响应,从WHO到CDC,合作无间,一副国际大联合的架势,他们从弹冠相庆到相互吹捧,又成功地控制了一场瘟疫。
萨斯的出现,让人类对瘟疫的恐惧重新回到呼吸道传染性疾病上,更巧的是,就在这一年,沉寂了数年之久的禽流感也出现了。
2003年,荷兰爆发鸡群中禽流感大流行,这次的流行株是H7N7亚型。荷兰全国一亿只鸡中,三千万只因此被杀,疫情扩散到数百家鸡场,甚至传到了比利时。
有八十三个人感染了这型禽流感,但症状很轻,只有一名兽医因此死亡。
1998年,禽流感H5N1株在香港消失后,数年之间不再有任何踪影,科学界普遍认为这株流感病毒进入人群是一种罕见的偶然情况,通过全港杀鸡行动已经将之彻底消灭了。但是,同样在2003年,H5N1再次出现。
2003年2月,香港的一个家庭出现两例H5N1病例,其中一例死亡。流行病学调查,这两人最近去过福建,而且该家庭的另外一名成员在福建时死于严重的呼吸系统疾病,但没有留下样本,因此无法确定是否死于H5N1禽流感。
很快,萨斯的风暴淹没了对禽流感的关注,在凶猛的萨斯面前,H5N1的复活算不了什么。
2003年12月,泰国一个动物园的两只老虎和两只豹子突然死亡,经过调查发现,是因为吃了正患H5N1禽流感的活鸡所致,这证明直接接触可以感染禽流感并导致死亡,和人群中的病例一致。
同样在2003年12月,韩国三个养鸡场出现H5N1,导致鸡死亡。
2004年1月,泰国和越南发现H5N1病人。
2004年1月,日本、柬埔寨和老挝在鸡群中发现H5N1病毒。
2004年2月,泰国一个家庭养的十五只猫死了十四只,另外一只也患流感,起源是其中一只猫接触过一只死鸡。中国和印度尼西亚的鸡群中发现H5N1。
2004年3月,泰国出现十二例H5N1流感病人,其中八人死亡。出现二十三例H5N1流感病人,其中十六例死亡。
H5N1从2003年2月开始,也许在福建会更早,经过了一年的传播,在亚洲各个地方出现,这种现象在流感学家眼中,是一场大流行的开始。从1997年起,经过五年多的密切监测,科学预测终于成真了。2002到2003冬春之际,是H5N1禽流感大流行的第一波。
被萨斯所刺激起来的WHO和各国卫生防疫部门紧急行动起来,杀鸡的杀鸡,消毒的消毒。2004年4月和5月,没有再出现H5N1的疫情,不过有关方面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因为这种流行通常会在秋天出现更严重的第二波。
用不着等那么久,2004年6月到7月间,中国、印度尼西亚、泰国、越南相继报告鸡群中H5N1再度出现。
2004年7月到8月,越南出现四例H5N1流感病例,病人全部死亡。马来西亚在鸡群中发现H5N1。
2004年9月到10月,泰国报告了五例H5N1流感病例,其中四人死亡。泰国动物园的老虎中也因为吃活鸡而爆发禽流感,441只老虎死了147只,在非法进口的两只鹰身上也检测到H5N1。
2004年11月,泰国报告了五例H5N1流感病例,其中四人死亡,越南报告四例H5N1流感病例,病人再次全部死亡。
这是这次禽流感流行的第二波。
3.流行?
2004年12月,禽流感在鸡群中的流行蔓延到印度尼西亚、泰国、老挝、柬埔寨和越南,越南同时报告新的人类病例。
2005年1月,越南的病例数增加到六例。
2005年2月到5月,柬埔寨报告四例病例,均死亡。
2005年2月,越南出现十三例新的H5N1病例,其中十二人死亡。
2005年4月,青海湖野生鸟类大量死亡,总数达6345只。
2005年6月,新疆鸡群中出现H5N1流行。
2005年7月,印度尼西亚报告首例H5N1病例,同一家庭中还有另外两名成员可能被H5N1感染。俄国西伯利亚鸡群中出现H5N1大流行。
2005年8月,哈萨克斯坦鸡群中出现H5N1大流行。越南H5N1病人总数达到六十四例,其中二十一例死亡。西藏野鸟中出现H5N1流行。蒙古的两个湖区有89只野鸟死于禽流感。
2005年10月,台湾和大陆相继发现鸟类中H5N1的存在。英国发现进口鸟中携带H5N1。印度尼西亚H5N1病人达到五例。土耳其和罗马尼亚鸡群中出现H5N1流行,克罗地亚发现野鸟携带H5N1,泰国和印度尼西亚发现更多的病例。
2005年11月,越南报告2005年7月后第一例病例,中国报告第三例病例和更多的鸡瘟。
2005年12月,乌克兰发现鸟携带H5N1。土耳其报告鸟中禽流感流行,科威特在鸟中发现H5N1。
2006年1月,土耳其报告两例病例,和鸡群中禽流感流行。伊拉克报告第一例病例。
2006年2月到3月间,这波H5N1禽流感达到高潮。尼日利亚报告鸡群中禽流感爆发。伊拉克出现第二例死亡和十三例新病例。印度尼西亚报告二十三例,其中十八人死亡。中国报告十二例,其中八人死亡,马来西亚在放养的鸡中发现H5N1。希腊、意大利、德国、伊朗、奥地利、斯洛文尼亚、斯洛伐克、波黑、格鲁吉亚、塞尔维亚、匈牙利、波兰、捷克、保加利亚等国相继报告天鹅被H5N1传染。
H5N1还在继续扩散之中。阿尔巴尼亚在鸡中发现H5N1,阿塞拜疆报告里海漂浮着因感染H5N1而死的鸟的尸体和人被感染的病例,欧洲国家下令所有的饲养的禽类包括动物园中的禽类一律圈在室内。
埃及在鸡群中发现病毒,同时报告人被感染的病例,下令处死五十万只鸡。尼日利亚、喀麦隆、瑞士、瑞典、西班牙和法国在野鸭和水貂中发现感染。印度报告了八例,同时证实正在闹鸡瘟。意大利报告了十六例新病例,俄国宣布在大养鸡厂中爆发禽流感,丹麦发现三十五只死于禽流感的野鸟,法国的上千只火鸡死于禽流感,德国和奥地利报告猫死于禽流感,以色列、约旦、缅甸均发生鸡瘟,柬埔寨又出现人被感染的病例,德国在黄貂中发现病毒。
2006年4月到5月,埃及出现第一例禽流感死亡,鸡瘟蔓延到苏丹、科特迪瓦、布吉纳法索、阿富汗,印度尼西亚一个家庭有七名成员相继死于H5N1禽流感。
到此时为止,全球直接被H5N1禽流感杀死和为了控制禽流感而被人杀死的鸡超过两亿只。
两年之间,鸡、野鸟、鸭子、人、猪、火鸡、猫、老虎、貂纷纷成为H5N1的牺牲品,H5N1从亚洲扩散到了非洲、欧洲。但是,太平洋和大西洋似乎再一次成为天然的屏障。和西班牙大流感以及其后的各次大流感相反,闹了两年的H5N1,居然没有出现在美洲大陆,1918年大流感最先被确定的美国,居然连一例H5N1都没有。
经过911和炭疽恐慌,正在努力建立生化盾牌的美国暗自庆幸,但是从政府到科学界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如果这次真的是西班牙大流感卷土重来,美国是无法独善其身的。
2005年11月,布什总统发表公开信,呼吁全民、全国和全球一起和这次大瘟疫做斗争。
这封信,被一位知名的禽流感威胁论的反对派称为:狼嚎。
4.养鸡
此时,CDC和陶本伯格终于完成了对西班牙流感病毒的复制工作,人类终于看清了西班牙女郎的真容实貌,对于正面临H5N1禽流感威胁的科学界,这如同大旱遇甘霖。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于事无补。
首先,西班牙流感病毒不是H5N1,而是H1N1。也就是说此时出现在许多国家的H5N1株并非西班牙大流感卷土重来。但是,它会不会是另外一起可以和西班牙大流感相媲美的大瘟疫呢?
其次,和几十年来的预测恰恰相反,复制出的西班牙流感病毒从基因上分析,并没有如科学界所预测的那样。
在西班牙流感病毒被复制成功以前,科学界不仅希望能从这个病毒身上揭示西班牙流感的奥秘,还想从中找到破解流感大流行的钥匙。但是当病毒复制成功以后,科学界大失所望,以陶本伯格的话说,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病毒。尽管已经搞清楚是哪些变异使这个病毒成为历史上最厉害的杀人武器,可是下一次变异还在原位吗?这个病毒本身和其他病毒的例子早已表明,病毒这种低级生物的变异是没有规律可循的,是不可预测的。
变异不可预测,而变异之简单也让人不可理解,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凶险的病毒,尤其是和H5N1相比,西班牙流感病毒真的文静如淑女。当H5N1在全球扩散之际,各国政府和有关国际机构把西班牙流感病毒先放在一边,集中精力于如何控制H5N1。
对于处于2005年的决策者来说,所有的证据都表明,H5N1已经达到空前活跃的程度,正处在从禽病毒到人病毒的转化之间,一旦变异或者重组出一个能够在人群中快速传播的病毒,就是另外一场大瘟疫。因此,要在这种转变出现之前,将H5N1彻底控制住。
但是,从根本上控制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性是学习香港,将鸡全部杀死。
但这又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便是香港杀鸡,也是权宜之计,事后还得从广东进口鸡。鸡,已经成为人类饮食结构中不可缺乏的一部分。
鸡压倒其他肉类,成为人类肉食的主要来源有两个因素。一是发达国家的健康趋势,这些国家比如美国以往以吃牛肉为主,美国的牛存栏数和生产加工能力足以保证美国人吃肉。但是近代来,脂肪摄入太多对于健康的不良影响已经被反复证实了,美国大众健康教育的一个重点是用白肉代替红肉。所谓白肉是鸡肉,红肉是牛肉,至于猪肉,因为脂肪含量太高,根本不在考虑之内。美国的鸡肉销售量不仅早就超过了牛肉,而且还在持续上升。牛肉业只能靠扩大出口来维持。2007年,美国人均消耗鸡肉为九十磅,为1960年的三倍以上,而人均消耗牛肉为六十五磅。从美国的角度,全面杀鸡虽然不会导致老百姓没肉吃,但其导致的对健康的长期损害会相当严重,甚至超过禽流感可能造成的损失。
另外一个因素是发展中国家的食品供应问题,尤其是人口众多的亚洲国家,包括中国。这些国家传统的饮食结构是以素食为主,但是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些国家的老百姓也希望能吃上肉和多吃肉,对于这些国家的政府来说,学习美国等国家靠养牛来为民众提供足够多的肉食是不现实,即便靠传统的养猪也无法实现,唯一的可能是大量养殖生长期短的鸡,鸡肉成为这些国家填补肉类空缺的主要的手段。此外,人口爆炸给这些国家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传统的饮食结构是无法为多出来的人口提供食物的,必须靠大规模工业化养鸡来弥补。
鸡的数量持续增加,美国已经达到人和鸡的比例1∶40以上,中国也达到1∶10以上,两国都有上百亿只活鸡生存着。这些鸡的生存环境极其拥挤,养鸡厂尽可能地节省空间,让鸡一个挨着一个地挤在笼子里,更有新型的以产蛋为目的的养鸡厂的鸡笼是一个摞一个,从地面一直到房顶,而且每个笼子里鸡放得过多,使得有些鸡不得不踩在其他鸡的身上。这种环境下,一旦出现禽流感,会迅速传播开来。
美国在禽流感爆发中幸免于难,原因是美国的养鸡厂消毒措施搞得好,同时鸡没有和其他禽类的接触机会。禽流感之所以以亚洲为最,原因是消毒不过关,鸡和其他禽类接触的机会多。亚洲的养鸡场特别是中小型养鸡场,鸡和鸭、鹅等动物接触的机会很多,会相互传染禽流感。
亚洲的鸡的产量增长迅速,1984年占全球鸡产量的23%,总数为和美国相等的为六百万吨,2004年占全球31%,为两千一百万吨,超过了美国的一千六百万吨。
其中,中国的鸡产量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增长了三倍,泰国、越南和印度尼西亚的鸡产量在三十年内增长了八倍。正是这些地区,成为禽流感的疫原区。
在亚洲地区加强禽流感检测,一旦发现疫情马上加以控制,将出现疫情的鸡场的鸡全部杀死,甚至像中国那样给鸡打禽流感疫苗,是不是就能够有效地控制禽流感了呢?
各国政府和有关的国际组织认为这是现实可行的办法,但是反对的声音也很强烈。其中最强劲的音符直接质疑禽流感的来源,认为它并不是从野鸟而来的,而是在养鸡场自己出现的。他们认为,现代工业化养鸡才是真正的禽流感的疫原。
5.出师未捷敌已灭
H5N1于1997年在香港出现,据调查,禽流感早在1996年就在中国内地出现过,这时正是中国内地养鸡业快速增长达到了一定水平的时期,不仅城市,而且很多村镇都开设了养鸡场。中国的鸡瘟,其实一直就没有断过,由于没有对之进行研究,因此也无法断定是哪一型的禽流感。
香港禽流感后,2003年亚洲禽流感再次出现,虽然不一定都始发于中国,却是和亚洲各国养鸡业的高度发展相一致的。
从来没有过如此多的鸡一齐生活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加上亚洲本身就是人流感、禽流感的集合地,其自然和社会环境非常适于流感的爆发,因此有人认为,工业化的养鸡环境为禽流感的变异创造了有利的条件,世纪之交,这种变异达到了爆发的程度。换句话说,是人类自己制造了禽流感这个瘟疫。
基于上面所说的原因,这种趋势是无法扭转的,因此只能尽力做好准备和防范。
2005年10月27日,美国参议院宣布给健康和社会服务部增加拨款八十亿美元,用于对抗禽流感,其中三十三亿元用于购买禽流感疫苗,三十亿元用于购买抗病毒药物。
2005年11月1日,布什总统宣布“流感流行策略计划”,要求国会拨款七十一亿美元,其中二十八亿元用于研制疫苗细胞培养技术,十五亿元用于购买流感疫苗,十亿元用于购买抗病毒药物,六亿元用于研制新型抗流感药物和疫苗,两亿五千万用于在世界各地监视流感流行,一亿元提供给各州作为控制流感资金,五千六百万元用于在鸡群和野鸟中检测H5N1,其余十一亿元用于其他花销。
美国政府的高姿态,引起德国、英国、法国、加拿大、新西兰、挪威等国的跟进,亚洲国家包括中国也积极行动,其他疾病全部为禽流感让路,人类进入和H5N1的临战状态。
但是,不和谐的声音很快出现了。2006年4月,CDC主任朱丽亚·葛贝丁在一次有各州和地方卫生官员参加的会议上指出,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H5N1是下一次大流行,并呼吁媒体如实报道。
2006年5月,联合国负责禽流感事务的系统协调员戴维·纳巴罗宣布在泰国和越南控制禽流感成功,因为占全球禽流感病人几乎半数的越南已经没有发现一例新病人和一起鸡瘟达一年之久了,而在禽流感中严重程度仅次于越南和印度尼西亚的泰国已经五个月没有发现新的病例、六个月没有发现鸡瘟了。纳巴罗将此归功于小范围杀鸡、人群疫苗接种和对农民的教育。
也在2006年5月,对候鸟的检测中也未发现H5N1,有关机构认为前一阵作出的H5N1将由候鸟带到北美的预测是无稽之谈。
WHO也在同一时间宣布,没有发现病毒如年初那样在不同国家之间扩散的情况,预计全球病例数将会下降。
此时,距离美国开始大规模对抗禽流感流行的行动才半年之久,预计的款项大部分还没有到位。其他国家除了检测和杀鸡外,并没有什么突出的贡献和成果,可是这场预料中的大流行便开始消失了,美国甚至连一例都没有发现。
这场禽流感大流行,可以说是一场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瘟疫,又是一次科学界和媒体联合起来制造的瘟疫。
质疑的话音未落,印度尼西亚又出事了,同一家庭的七名成员死于禽流感,使印度尼西亚禽流感死亡总数达到四十一人。
这一事件使得刚刚安静的流感界又喧哗起来。
6.一场虚惊
这两年间,禽流感之所以只杀死了二百多人,是因为H5N1基本上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播。这株病毒所能感染的细胞位于肺部的深部,而其他流感病毒株会存留在咽喉部和鼻部,很容易通过打喷嚏传播,而肺部深处的细胞是不会被喷出来的。
基于这个理论和观察的结果,流感界逐步认为H5N1不会成为大的灾难。
直到2006年5月。
5月4日,一位三十七岁的印度尼西亚妇女死亡,原因很可能是禽流感。这位妇女从4月底开始生病,之前在一个市场工作,那里有的是鸡。在有关部门采样之前,这位妇女已经被火化了,因而无法确认其是否真的死于禽流感。
这位妇女发病两个礼拜之内,六名在她生病期间照顾过她的家庭成员相继生病,再过一周,另外一名家庭成员也生病了,这七个人都呈现H5N1阳性,其中六个人死亡。
在此之前,曾经出现三起类似的家庭成员之间的传播。2004年9月,泰国的一位十一岁的姑娘感染了照顾她的母亲和姨妈,最后三个人都死亡。印度尼西亚和越南也各自出现了同样的例子。印度尼西亚这起是最大的一起,而且很明显是人与人之间的传播。这起家庭案例的另外一个情况是,只有血亲生病,配偶则无一发病,勉强的解释是必须有极其密切的接触,才能出现人与人之间的H5N1传播,这也证实了H5N1很难在人群之间传播。
印度尼西亚政府在禽流感控制中饱受指责。但印度尼西亚政府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该国无法承受杀鸡的后果,也没有能力教育农民。该国农民对鸡肉的依赖程度相当高,也不信任政府。但是即便这样,从2003年底到2006年6月,印度尼西亚死于禽流感的才四十一人,该国当年人口为两亿四千五百万,排世界第四位。
到2006年6月,全球H5N1总数为225例,越南最多,93例,印度尼西亚53例,泰国22例,中国19例,埃及14例,土耳其12例,阿塞拜疆8例,柬埔寨6例,伊拉克2例,吉布提1例,其中132人死亡。
迄今为止,全球死于禽流感的一共257人。
美国在1993年到2003年间,每年死于流感的人平均36171人,2005年为63001人,2006年超过56000人。在其他病毒性疾病中,2006年死于艾滋病者为12113人,死于肝炎者为7250人,连脑膜炎都杀死了634人。十年期间全球死于禽流感还不到300人,从数字上确实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不是全球性的密切监测,恐怕其中绝大部分都无法被发现。
一场轰轰烈烈的防疫活动,最后成了这样一个结局,又是一场反应过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没有慌慌张张地全民接种疫苗,因此没有遗留下数不清的后患。
禽流感疫苗没有火急火燎地全民接种,并非科学界接受了美国1976年的教训,而是技术上的原因。
美国早在2005年10月就开始着手研究禽流感疫苗,因为陶本伯格等人的西班牙流感全基因测序完成,证明了西班牙流感虽然不是H5N1,但还是禽流感。2005年底,禽流感疫苗研制成功,人体实验的结果是安全有效的。但研究人员表示,首先没有足够的疫苗让人群接种,其次这株疫苗是2004年从一名越南患者身上采集的,不排除病毒已经或者将会变异的可能。
那么,到底需要多久能够达到全民接种的数量,也就是生产出三亿支疫苗呢?
当时的联邦健康和社会服务部部长马克·莱维特表示,这需要三到五年时间。国会预算办公室的预测是到2011年才能生产出足够的疫苗。
三到五年?开什么国际玩笑?早在1976年,半年时间,生产能力就能达到美国每个人打一针疫苗的水平,为什么将近三十年过去了,美国的疫苗研制生产系统对大流感的反应程度居然下降了这么多?如果真如1918年那样流行,等足够的疫苗生产出来,起码已有上百万美国人死于禽流感,恐怕一段时间内用不着考虑人口爆炸的危机了。
莱维特回答:正是因为有1976年那次全民猪流感疫苗接种,才让美国流感疫苗业成了这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
7.失误的后果
政策失误的恶果有短期性的,也有长期性的。美国1976年猪流感疫苗全民接种的政策失误,其短期性恶果就是三千九百多起总额达到三十五亿美元的要求政府赔偿的官司,其长期性的恶果就是导致美国流感疫苗生产的应急反应能力急剧下降。
流感疫苗和其他病毒疫苗不一样,其各方面都很成熟,唯一的问题就是用哪一株来做样本。但是,流感疫苗生产的关键是时间,因为流感病毒太容易变异了,正常的流感疫苗只能用一年。生产要有前瞻性,需要事先做出正确的预测。六个月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了。
1976年,美国已经具备了六个月内从研制到生产出一种全新的流感疫苗的能力。为什么时隔三十年,科学技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偏偏流感疫苗生产系统出现了这么严重的倒退?
因为大家让1976年的事吓怕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全美有二十七家流感疫苗生产厂家。1976年之后,生产疫苗的利润很低,还要冒被告的风险,一家又一家的疫苗生产厂家退出了流感疫苗生产领域,到最后只剩下了三家,这三个厂家要承担每年八千万份流感疫苗的生产任务,而且政府不能保证全部使用,多余的由厂家包赔认倒霉。
美国政府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2002年,时任联邦健康和社会服务部长的汤米·汤普森向国会申请一亿美元,在三年内改良美国的疫苗生产系统,要研究借助分子生物学技术以细胞培养方法替代鸡胚。当年,国会没批一分钱,第二年,国会只批了他所申请金额的半数,第三年,国会将一亿美元如数批准,因为流感疫苗出现了短缺,引起了公众的恐慌。
2004年的流感疫苗短缺事件也体现了美国疫苗供应系统的不堪大用。FDA对疫苗的消毒要求很严,给药厂造成严重的负担。为了减少成本,疫苗厂商之一的凯龙公司把流感疫苗生产厂设在英国。2004年,其生产的五千万份的疫苗中出现一种常见的细菌污染,他不得不全部扔掉,这导致美国流感疫苗出现严重短缺,在民众中引得极大的恐惧。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国会对流感疫苗的研制和生产仍然不重视,他们着眼在所谓的生物恐怖威胁上,拨款五十六亿美元建立“生物盾牌2号”,主要针对天花和炭疽,买了七千五百万份炭疽病疫苗和八千万份天花疫苗,这个计划还指定特别款项为药厂支付可能出现的诉讼费用。直到2005年10月,国会的注意力才集中在流感疫苗上。
现在,为美国生产流感疫苗的有五家药厂,2009年至2010年流感流行季节的生产量为一亿两千万份。
然而,花三到五年才能生产出要解燃眉之急的禽流感疫苗,这个实在让人不敢相信,到了这时,人们才发现,除了医疗系统对禽流感没有做好准备之外,疫苗生产也不复当年的盛况。在布什的计划中,专门列了二十七亿美元用于新的疫苗技术和减少厂家的法律责任。
新的技术指的是用基因工程技术制备疫苗,这在许多其他病毒的疫苗中早就做到了,可是流感疫苗还是沿用五十年前的技术,未免太落后了吧?尤其是H5N1对鸡胚的毒性太大,传统的技术还需要改进。基因工程技术相对来说已经很成熟了,而且生产周期短,为什么美国的疫苗厂家视而不见地依旧上百万千万地使用鸡胚?
原因还是1976年,厂家们被告怕了。不管怎么说,鸡胚接种用了五十年了,有什么副作用已经很清楚了。基因工程技术和细胞培养方法虽然比较成熟了,但疫苗的副作用往往需要几十年的追踪观察才发现,本来利润就不高,何必再找麻烦?
于是,美国的流感疫苗生产便一直使用鸡胚接种,这才有六个月到一年的生产周期,等到猪流感流行后,美国政府还得到欧洲订购猪流感的疫苗。
疫苗遥遥无期,那么药物呢?
达菲,对,达菲,是抗禽流感的特效药。
我有一个问题:既然有特效药了,干吗对禽流感还这么草木皆兵?
8.保命仙丹
很多明白人都知道,流感这东西,是吃药一周,不吃药七天,就是说吃不吃药是一样的。
这个说法原则上正确,但在细节上有待商榷,准确的说法是吃药六天,不吃药一周,如果吃对了药的话。
市面上有四种抗流感的药物,它们的共同特点是都能够减少流感的病程,不多不少整整一天,条件必须是在发病的前两天吃药。
这四种药中最早上市的是金刚胺(Amantadine),趁着1976年猪流感的热乎劲面世了,随后是1993年上市的金刚乙胺(Rimantadine),这两种药物通过阻断M2离子通道,对甲型流感病毒繁殖有抑制作用。
目前变异快的流感病毒包括禽流感病毒都是甲型流感病毒,这两种药正好能派上用场。但是,使用久了就和在其他病毒细菌那里见到的情况一样,流感病毒出现抗药性了。有一项研究发现,有12%的病例病毒具备了抗药性。禽流感病毒同样会具备抗药性。这种抗药性是药物在人群中广泛使用的结果,此外还有人为的因素。
因此,西方国家禁止给鸡用金刚胺,以避免出现抗药性的禽流感病毒株,但是在中国,养鸡业普遍给鸡用金刚胺,以预防和控制鸡瘟。这种人为培养抗药性病毒的行为后患无穷,禽流感屡次从中国起源,很可能与此有关。
流感病毒对金刚胺类药物抗药性的存在,迫使医药界从另外一个角度寻找新的药物。1999年,另外两种新药上市,均能同时对抗甲型和乙型流感病毒。其一是乐感清(Relenza),其二是达菲(Tamiflu),这两种药是神经氨基酸酶蛋白的抑制剂,能够阻止病毒的扩散。
是药三分毒,如果谁有幸服用过这些抗流感药物的话,就有深刻体会了。很多抗病毒药物都有一定的副作用,抗流感病毒药物的副作用大概只有抗艾滋病病毒药物能比了,可是艾滋病被认为是绝症,服用抗艾滋病药物的都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流感几乎年年有,也就是一个礼拜的事,为了少流一天鼻涕少发一天烧而遭罪,有些不合常理。流感死人不少,但主要原因是得流感的人太多,动不动就是四分之一以上,基数高因此死亡人数也高,除非出现大流行,否则单看百分比,死亡的概率还是很低的。当然,服用抗流感药物并非人人有副作用,最高也就是13%,可是得流感的人太多了,万分之十三都不得了。
说到这儿,究竟有什么副作用?
金刚胺和金刚乙胺能够导致神经质、焦虑、失眠、精神不集中和轻度头痛,前者的比例为13%,后者为6%。两者都有2%的人出现恶心症状,而服用达菲的人起码6%的人出现恶心症状。
这几种药中,人们只对达菲进行了预防流感的研究,发现其在小鼠中有中等程度的效果,对于人也有点作用,于是成了金丹良药,被广泛地当成应付禽流感大流行的保命仙丹。
从1997年香港最先出现H5N1病例,中间经过2003年到2005年煞有介事的流行,十年磨一剑,可是预料中的大流行一直没有出现。WHO和各国的有关组织依然像上了弦一样,哪里出现一例两例H5N1禽流感,马上敲锣打鼓像庆祝世界和平一样把警报喊得震天响,三分钟热情过后便又恢复了固有的宁静。
十二年了,喊狼来了的次数多得一听到人们就起鸡皮疙瘩,大流感呀,您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2009年春天,猪流感爆发。
从1976年开始,等了三十三年了,只可惜美国最长寿的总统福特先生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天,1976年疫苗计划的参与者中硕果仅存的几位老泪纵横,猪流感大流行呀,您终于来了。
来了!
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