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新?好啊!”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天知道刚刚成立的所谓“金融话剧团”全部阵容就是这会儿坐在操场边上的五个男人(刨除会计学院的魏星)。听到我们要准备招新的消息,老二他们也齐声欢呼,心里那个美!
“柯依伊,”我对柯依伊说,“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吧!你通知女生,7点半‘交友宅’,开学这么久了还没聚过呢。”
“好啊。”小伊笑着走了,就在转身之间,我留意到她的手指和脚踝,细细的真好看……
“别扯鸡毛淡啦!”身后,鲍哥嘶哑的嗓音振聋发聩,“都要招新了,赶紧的!刚才说那个胸大屁股大的那个叫啥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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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胸大屁股大的学妹叫徐徐,就是许宁班上的学生,来自湖南岳阳某镇,其爹是该镇镇长,据说牛到可以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那种。为了送徐徐上学,徐爹派专人开拖拉机把她送到县汽车站,咱们学校坐“专车”来的不少,可是坐“专机”来的就这么一位。这些全是徐徐同学自己对我们说的,我们(尤其是鲍哥)赶在军训结束之前就和这位大小姐混熟了。
这事说来话长:在军训结束前的一个多礼拜,所有内容都要为即将到来的会操准备了,整个金融学院的学生被分为规整的六个方阵,这样一来就有几十号人得被挑出来到旁边歇着去。通常教官会先挑出体形太胖的,再挑出来习惯性顺拐,踢正步都能同手同脚的,如果还是多人,就挑出像徐徐同学这样不会走直线的。
徐徐同学可能是受了好身材的累赘,走不了五步必往右偏,如果把她排在队伍的外侧,她经常能自己一个人溜达到跑道外面去;如果把她排在队伍里面,那引发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会让整整一排人不知道自己跟谁对齐,尤其是和她同一排最外侧的人,经常会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挤出去了。徐徐同学对方阵的毁灭性打击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于是,在会操的前夕,她和其他几十名同学被挑了出来,组成了一支不用参加会操的队伍,我们习惯上称呼它为“伞兵连”,对不起,打错字了,是“散兵连”。
散兵连不用会操,训练的意义就不大了,他们除了参加拉歌以外就躲在树荫底下聊天,而那片树荫正是我们几个的活动区域。和穿着已经发臭的训练服晒得黑呲呲直冒油的大一男生聊天,当然不如和好歹洗过冷水澡穿着鲜艳T恤的师兄聊天开心,而徐徐又是“散兵连”里唯一一位被我们评分在75分以上的姑娘,于是大家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不过,当时新生还没有什么自由时间,要知道大学四年里只有这一个月还有人管着你,所以徐徐没法参加我们的聚餐活动。当天晚上吃饭都是上学期的老班底,六个男生,加小马的女友齐娜、许宁的女友刘萌萌,还有王佳、张倩和柯依伊同学。因为即将招新的原因,那天六个男生都很兴奋,轮流说了一些很丢人的话。还是老二老谋深算,教我们在大放厥词之前先加一句:“我们舞蹈协会的人就是要……”把一切罪行都栽赃给别人。只是我怀疑,一个逼近85公斤的胖子说自己是舞蹈协会的,其中的可信度是不是可以忽略不计。
吃到9点多,突然店门外有人吵吵:“美国被炸了!”“世界大战了!”“快看电视!”魏星喝得有点儿高,笑得都晃悠起来了:“炸了?还让不让人用美国股民的钱了?”周围的食客招呼着服务员把电视打开,转到凤凰卫视的现场直播。
后来的一个多小时里,喜庆的气氛蔓延到整个前街,有错落的口号,有整齐的欢呼。那天是2001年的9月11日,我又喝醉了,几乎是趴在桌子上看的直播,那天唯一留在我记忆里的一句话是小伊说的。
她说:“肯定死了很多人,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这姑娘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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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事也怨不得学生们,2001年的夏天发生了很多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一次次考验着我们的神经,让我们喊叫,让我们疯狂,让我们崩溃。你说说看,连中国男足都进世界杯决赛圈了。
8月底十强赛开始,面对着几支按国足以往水平各个都能制造“黑色三分钟”的球队,中国队的这群糙哥竟然一路凯歌,娱乐无极限,逮谁灭谁!要知道四年前我在同学家看这帮孙子打伊朗,二比零领先的时候,我被同学的弟弟硬拉到他家院子里去玩互射点球。不多久就听见同学们在屋子里此起彼伏:“二比一了!”“二平了!”“伊朗又进一个,二比三了。”我心一急,拔脚怒射一球放倒同学弟弟闯进屋里,正赶上看伊朗的第四粒绝杀。我急火攻心,脑子短路,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不算!”——事实证明,看国足的比赛,不仅考验心脏,而且有损智商。
自那之后,我再看国家队的比赛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受什么大刺激变成傻子。但是在2001年的那个夏天,连包括柯依伊在内的女同学们都参与到十强赛的观影大潮中来,别说那些碟屋,连学校周围所有KTV到时间也全部改放球赛,每场比赛结束不管是在晚上还是在夜里,都是呼啦啦几千人从四面八方涌回宿舍区,场面之宏伟胜过任何一次下课放学。那段时间我们撺掇了很多人,把前街最后一个录像厅包了下来看大屏幕投影,每次都会带上柯依伊她们,这些对中国足球屈辱史不甚了解的女生看了两三场球之后,甚至认定中国男子足球队是一支世界强队,连阿联酋——听上去那么厉害的球队,都能给收拾个三比零……这样的局面连我这个票友都看不下去了,何况魏星这样的职业球迷。因为周围全是熟人不怕挨打,丫每次都给对方加油!
2001年10月7日,随着裁判员的一声哨响,中国队出线了,前街最后一个录像厅沸腾了,在荧光幕反光的照映下,我看到小马抱起了齐娜,许宁抱起了刘萌萌,老二……对不起,是张倩抱起了王佳。老二犹豫了一下,扭头转向小伊的方向,我突然心里一酸,急赶两步,把正在欢天喜地吹小喇叭的柯依伊同学死死地抱了起来。周围所有人都在欢呼,谁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真的在庆祝同一件事情,小伊同学在我怀里就像一只软软的未成年兔子,小脑袋抵在我胸口,热乎乎的。为了表明自己只是欢庆胜利中的一员,而不是一个占便宜吃豆腐的流氓,我不得不在拥抱的同时保持连续的小幅度跳跃,并且伴以“喔喔”的叫喊,这让我像极了傻X,看来国足的球赛无论胜负,对观众们的智商都不是什么好事。我隐约也听到了小伊同学发出“嗯嗯”的叫声,本以为她也在用同样的方式掩饰自己的尴尬,后来才发现,是她叼着的喇叭夹在我们的拥抱之间,硌破了她的嘴。
那是我和小伊的第一次拥抱。
魏星是欢庆的人群中最落寞的一位,他整晚都在为阿曼队加油。老二刚靠近他,就被他狠狠地骂了:“你们特么的懂不懂足球啊?这特么的算赢吗?这是张吉龙抽签抽进去的,不是踢进去的!”同样是职业球迷的小马看不过眼,“妈个×的,等踢进去那年你都该死了。”魏星不骂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翻过脏兮兮的沙发,往人群深处扎,“还有女的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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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星那天死活没找到落单的女人,这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为自己因为爱足球耽误了泡妞而后悔不已。而我和小伊在那次热烈的拥抱过后,也没有凑到一起的迹象,大家都在惦记着话剧团的招新,把它看作自己告别单身、蒙骗无知少女的大好机会。姜是老的辣,草是嫩的香,这就注定了大学里的各项招新活动,都是师兄们的狩猎场,直到今天,我每每看到类似活动进行的时候,脑海里都会响起一首歌——“我已经看见,一幕悲剧在上演……”
半个月后,“金融话剧团”面试如期举行。院团委通过行政命令让小食堂三楼的“学生活动中心”停放一晚盗版电影,免费给我们做面试场地。面试的流程就是报名的新生挨个自我介绍加一段才艺表演。小师妹们逐一走到台中央自报家门,我们(包括来自会计学院的魏星)坐在台下第一排的黑暗处,摆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看得不亦乐乎,还在笔记本上用各自的暗号记录着。
“你们今年招多少人啊?”柯依伊同学把脑袋从我身后凑过来问。
“不一定,”我环视了一下后面等候上台的选手们,“看他们的素质吧。”这些师弟师妹们显然还没走出军训的阴影,多半黑不溜秋的,没几个能入得了我们的法眼。
“嘿……看这个。”鲍哥伸手拍了我一下,“徐徐!”
“谁?”柯依伊听见鲍哥的声音向台上望去。
“Thelargeone。”鲍哥反手向上在空中画了个巨大的圆。
“哦……久仰久仰。”小伊扑哧一下笑了。
这时候台上的姑娘已经结束了自我介绍,等着评委出情景表演题了。魏星接过话筒,站起身来,“你……你假设现在正在上体育课,你正在愉快地跳绳。这时候接到电话说你爸爸死了,请你表演一下,尤其要注意这个情绪的变化,谢谢。”说完,他坦然地坐下,继续隐蔽在评委席的黑暗中,完全无视周围男生们心领神会的哄笑声。
台上的傻孩子徐徐同学毫无心机,义无反顾地开始了无实物表演——“愉快地跳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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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和老二去学校里的金银鑫超市买了张巨大的红纸和黑色油性水笔,就在超市旁边的小篮球场上铺开,写下了被“金融话剧团”招纳的20个人的名字。篮球场的水泥地把那张红纸拓出了斑斑点点的凹凸,显得我的字迹更加难看。可我一点儿也没有在意,认认真真地写好,又挑了宣传栏的正中间,撕下别人的海报,就把我们的录取名单贴了上去。要知道宣传栏隔壁的一扇铁栅栏门,是女生公寓唯一的出入口,各种姿色的姑娘只要不会飞都得从那扇小铁门里经过。这时正有些路过我的身后,看看海报上写着什么,“呀,话剧团的。”相信我,这现在想来不值一提的小事,也可以给当时的我们的虚荣心带来无比巨大的满足。
贴完海报正收糨糊的时候,鲍哥来了。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不好,一张长脸快耷拉到肚脐了。“怎么啦?”我问他。“妈个×的!”鲍哥欲言又止,这表情我在他的脸上真的难得一见。老二把糨糊瓶子往我手里一塞,摸出半包软白沙,递给我一根。“估计是女人的事。”我说。
在小篮球场边坐了会儿,鲍哥把事情的原委跟我们说了。原来徐徐在校医院参加新生体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颇有来头的医生,号称自己有个朋友可以介绍徐徐去湖南卫视当出镜记者。徐徐心花怒放之后,觉得这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得也太准了点儿,于是觉得似乎应该再考虑一下。然而医生的那位朋友催得紧,关键是湖南卫视这个闪闪发亮的招牌晃得实在眼晕,于是……她答应和那人见面了。而她答应见面的时候,鲍哥正拎着一袋小笼包和一塑料杯豆浆站在徐徐身边,那是鲍哥“顺便”为徐徐买的早餐。
我扭头看了看老二,丫也正在扭头看我,我们的脸上都是一副听神话的表情。
“嗯……”老二抽了口烟,“你给徐徐买早饭是不是在追她啊?”
“不扯这个,”鲍哥一巴掌扇在老二的肩膀上,“你们说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别急啊……”老二笑了。
“校医院的医生……男的女的?”我把话茬接了过来。
“女的。”
“她那朋友男的女的?”
“男的。”
“靠,这出镜记者也太好当了吧,但凡有点儿智商也知道这是个骗子啊。”
“绝对是骗色的!”老二愤愤地说。
“我也这么说,可徐徐不信啊,”鲍哥急了,“徐徐说校医院的医生也是老师,应该不会骗她的。”
“别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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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得不说说我们的校医院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大学都有校医院,如果可以换的话,我们宁可用一个校医院换两个廉价宾馆,以解决“同居难”的问题。它占着离学校最近的地儿,却整天空着,难得有个病人。校医院的医生是区别于普通医生的另外一种人群,他们不像普通医生那样收红包,但是他们也不像普通医生那样懂医术,他们擅长看一切我都会看的病,他们时不时也装模作样地把普通病人看成危重病人,然后签一张单子建议其转到正规医院,只有这样,去正规医院看病的人才可以去学校报销一部分医疗费。
除了例行体检,我只去过两次校医院。一次是因为感冒,想去开点儿康泰克。结果被告知没有康泰克,只有一种白色药片,因为有学校补贴,所以价钱便宜到可以忽略不计。医生要求我一次吃两颗,但他一共只给我开了四颗。我怀疑自己虚弱的小身板可能不会在两顿药后就恢复起来,于是就申请多开几颗,被医生断然拒绝,理由是不能占学校的便宜,因为假设一颗药你花了一毛钱,学校就要为你再花九毛。那位校医院医生的凛然正气实在是病中的我无法承受的,于是我连那四颗药都给学校省了,转身离开,去门口药店买了一板康泰克。
还有一次是大三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刚刚开始,学校掀起了一场严查考试作弊的整风运动,所有监考老师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满场转。眼见得过不了关了,不得不想些歪招。于是我翻出已经塞进抽屉半年多没碰过的隐形眼镜,抠出一只戴上,顿时眼泪鼻涕喷薄而出。去校医院挂了个号,校医院的医生在离我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就勒令我不许再靠近,提笔写下了“结膜炎”的诊断书和缓考的建议书。办完缓考手续,我把隐形眼镜一摘,看了一通宵的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