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天里4个中学生跳楼自杀案①
2004年4月13日至4月25日，在不到两周的时间内，浙江绍兴市的柯桥中学、轻纺城高级中学、鲁迅中学的3名男学生，以及绍兴外国语职业学院的1名女生，相继跳楼身亡。4位跳楼自杀者中3位为高一学生，一位为2003级的高职女生，年龄皆在十六七岁。引人注目的是，2003年绍兴市文理学院就曾经出现过3个大学生跳楼事件。
4月25日，星期天，浙江绍兴鲁迅中学第一节晚自习课即将开始，高一（2）班年仅16岁的劳某某爬到了该校六楼的钟楼旁。他对追上来的一位同班同学A说，我要从这里跳下去。
这个同学看看急着往教室里走的其他同学，回头骂他：“你小子别玩了，快上课了，下来吧。”这个同学也不再搭理他，一个人回了教室。第一节晚自习课快结束的时候，伴随着救护车的警笛声，学校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有一个同学病倒了，救护车拉他去医院，请其他同学安心上课。”
学校里的其他同学是在第二天上午才知道高一（2）班一个男生跳楼了，学校学生处的领导通过教室的闭路电视公开了这件事。
“星期六晚上我们还在一起玩。他告诉我说，下个礼拜要给我一个惊奇。我当时没在意，他出事了才想到，他说的惊奇可能就是预谋已久的跳楼。”跟劳某某平时玩得比较好的一个同班同学B说。这位同学还说，在出事前3天，也就是星期五晚上，劳某某曾把他自己的日记交给了同寝室的寝室长C，嘱咐他一定要在星期天看。寝室长当成是同学临时寄放到这里的，也就没有在意。
在那本日记上面，有劳某某留在世上最后的遗言。信上说，柯桥中学那位跳楼的同学给了他勇气，轻纺城中学跳楼的同学给了他决心。
劳某某在遗书中提到的柯桥中学跳楼的同学，是柯桥中学高一（5）班的学生童淤参见《浙江绍兴中学生连环跳楼案幕后》，《教师之友》2004年第6期。
某某。他是这次绍兴中学生连环跳楼事件中的第一个轻生者。童某某跳楼的时间是在4月13日晚自习结束以后的某段时间。那天晚上上完晚自习课回到寝室，童某某问同学D几点钟了？D回答9点40。童某某说，我出去一下，随后就走出房间。“我们是9点50分熄灯，以前他都会在熄灯前出去很晚回来，那天我们以为他马上会回来，还给他留着门，没想到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到这里。”D同学说。
4月14日早上5点40分左右，柯桥中学食堂一个负责人经过学生宿舍楼C幢时，隐隐约约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仰面躺在楼旁的草坪上，头部稍微靠着墙角，表情很安详。随后，这个人被证实是童某某。后来经法医鉴定，该同学身亡时双腿已经骨折，现场还遗留一个随身听和一盒磁带。
童某某离去的阴影刚刚变淡，隔了不到一个星期，距离几公里远的柯桥轻纺城高级中学高一（5）班，又有一个男学生跳楼自杀。紧接着，4月21日凌晨，十几公里之外的绍兴市越秀外国语职业学院2003级的一位高职女生，趁寝室的同学出操之机，先是割腕，接着也选择从宿舍六楼纵身一跳。
几个中学生为什么会连续在十几天里连续跳楼的真正原因并没有真正弄清楚。在这4位先后跳楼身亡的学生中，3位的家庭经济状况都不错。唯一有可能是源于经济压力的是越秀外国语职业学院管理系那名2003级的女生。跟这位自杀的学生比较要好的一位女生告诉我们，出事那位女生正是她们班上的，学习成绩很好，但是家庭经济条件不太好，她的生活费都是她姐姐负担的。“出事前一天晚上，那位女生在电话里跟她姐姐吵了一架。”
鲁迅中学自杀的劳某某，在班级里成绩不错。该同学的父母都在柯桥轻纺城做生意，平时根本顾不上管他。他的同学说，劳某某的父母对孩子的学习要求比较严。劳某某的遗书也没有表明他选择死亡的直接原因，但他的同学和好友认为，优裕的家庭环境下父母的高期望值，以及学习中面临的压力，曾经给成绩不错的他带来不少影响。不过同学可以肯定的是，事前并没有发现他受到感情的困扰。
对于较短的时间内连续发生的跳楼事件，当地教育界人士表示，他们有理由相信其中有仿效的成分。在此之前，或许有不少孩子都面临着同样的情感、学习或者人际关系压力，但性格的差异决定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解决方法。
“要是信息公开了，教育部门趁机帮助孩子们找出问题，恐怕也不至于出现这样那样的猜测。”一位开出租车的学生家长说。这位家长不无担忧地表示，他从孩子的老师那里了解到，去年绍兴文理学院曾经出现过3个学生跳楼事件，现在又有4个中学生跳楼，如果不积极引导，悲剧难免还会重演。
家长的这种担忧，绍兴县教育局相关人士也表示理解。但他们同时表示，不想让信息在更大范围里扩散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另外一些有心理疾病的孩子模仿。事情发生后，绍兴县教育局普教科牵头，组织了一场中小学生道德教育和思想现状的课题调研，从调研的情况看，普遍存在孩子对家长和老师不信任的情况，家长和老师也无法了解孩子真实的内心世界。
5月8日，柯桥中学专门从杭州请来了一位省里的心理学教授，利用星期六的时间，给全校的学生做了一堂有关心理健康的讲座。同一天，绍兴县教育局下发了《关于进一步推进素质教育减轻学生课业负担的十项规定》，规定说，从今年起县教育局取消高中的高考升学指标考核，取消高考奖励政策；取消高中直升政策，各学校不得按重高升学数量和中考成绩对教师实行奖励；高中段学校除周六外的节假日，一律不得集体留校补课复习或集中自修。小学、初中不得在节假日借办兴趣班的名义给中小学生集体上课、补课；严格控制学生作业量，初中家庭作业量控制在1个小时，高中学生作业量控制在2个小时；严格控制考试次数，学校不得在正常的期中、期末考试外组织月考、季考；严禁按学生考试分数排队公布名次，学生考试成绩应作为学生隐私不得在家长会和其他集体场合公布。
与此相适应的是，几所出现学生跳楼的中学，都对作息时间做了调整。原来柯桥中学中午的自修时间是必须待在教室里的，现在开始让学生回寝室睡觉了。原来每两个星期休息一天的规定也做了调整，改为每周休息星期日一天。
自杀是指蓄意采取某种手段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美国精神卫生研究所将自杀行为分为：自杀意念、自杀未遂和自杀死亡。研究显示，在有自杀意念的人群中，5%的人会采取自杀行为；在采取自杀行为的人群中，10%的人会自杀死亡。在采取自杀行为之前，约70%的人会事先向亲友表达或暗示自己的自杀意念。根据1998年我国卫生系统统计资料，造成15-24岁年龄组人群死亡的前3位原因分别是自杀、交通事故、恶性肿瘤，自杀已成为15-24岁年龄组人群死亡的第一位因素。因此，学校管理者、学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者以及青少年学生的家长们能及早发现青少年学生的自杀意念，对预防和干预自杀行为有着重要的作用。
一尧关于青少年学生自杀意念及相关因素的研究渊一冤关于中国的自杀死亡状况北京心理危机预防与干预中心在2003年向国家卫生部递交了一份《有关自杀问题的报告-呈国家卫生部》，该报告对中国的自杀状况做了一个整体的评估。报告中说，中国尚未建立全国性的死亡报告系统，因此必须根据以下两个死亡登记系统之一提供的数据中估算自杀率（和其他原因的死亡率）：一个是国家卫生部的死因登记系统，样本人口为1亿（约为总人口的1辕10）；另一个是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前身为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主管的疾病监测系统，样本人口为1000万。以前这两个系统报告的自杀率十分接近，但最近5年左右（到2003年）疾病监测系统报告的自杀率要略低于卫生部报告的自杀率。通过不同的方法对这两个系统的样本原始数据进行校正，得出的全国自杀率数值有很大不同，从14辕100000至37辕100000。
该报告还对各类人口的死亡原因进行了分析和评估。报告中说，将国家卫生部死亡登记系统1995-1999年的死亡率数据推算到全国人群，然后根据估计的该系统死亡案例的漏报率（18%）将死亡率向上调整（通过对比人口统计局估计的总死亡人数和根据卫生部数据推算出的总死亡人数而得出死亡的漏报率），由此得出我国总的自杀率为23辕100000，每年自杀死亡人数为28.7万，这一数据略高于卫生部报告的25万自杀人数。基于相对保守的估计，自杀是我国第五位重要的死亡原因，是15-34岁人群首位重要的死亡原因。这些结果说明自杀是我国一个极其重要的公共卫生问题。
中国和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一样，对伤害死亡案例很少进行验尸或开展验尸官报告制度。因此，对自杀率进行调整之前需要考虑死亡医学证书上将死亡原因进行错误归类的可能性。北京心理危机预防与干预中心和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合作开展的全国性的“心理解剖研究”结果显示：相当比例的意外死亡原因不明案例或意外中毒实际上是自杀死亡。如果对这些错误分类进行校正的话，会使总的自杀率升高28%。
尽管对自杀率及自杀的绝对数字有争议，但对中国自杀的独特性的认识几乎没有任何疑义。与其他国家不同的是，中国农村自杀率是城市的3倍（50岁以下人群中农村是城市的2.8倍，50岁以上人群中农村是城市的4.9倍）。其他一些国家（如澳大利亚）报告农村自杀率稍微高于城市，特别是男性，但是这些差异不大，不像中国这样有巨大的差异。农村与城市的巨大差别揭示这是两组相对不同的亚群；这样直接比较中国与其他国家的自杀率会引起一些误解：例如，1995-1999年中国城市的校正自杀率低于美国1997年的自杀率（8.3辕100000比11.4辕100000），但是全国的校正自杀率是美国的两倍（23.3辕100000比11.4辕100000）。
该报告还指出：中国任何地方都没有建立自杀未遂报告系统，因此我们无法评估我国确切的自杀未遂率。多数国际专家认为自杀未遂人数是自杀死亡人数的10至40倍。若保守地按自杀未遂人数是自杀死亡人数的8倍计算，卫生部报告中国每年至少有200万人自杀未遂。北京心理危机预防与干预中心的研究表明：由于自杀者所用自杀工具的致死性高和农村地区急救系统薄弱，致使许多“自杀未遂者”最终自杀死亡。如果真是如此，中国的自杀未遂与自杀死亡人数之比将低于其他国家（约为10颐1至15颐1）。基于有限的有关综合医院急诊室诊治的自杀未遂数据，我们估计中国每年接受治疗的自杀未遂人数在250万至350万。
渊二冤关于我国青少年的自杀意念的发生率
关于我国青少年学生的自杀意念究竟有多高的检出率，每年究竟有多少青少年学生采取了自杀行为，又有多少青少年学生死于自杀，目前缺少权威性的调查统计和研究。但是，我国心理学界在不同层次、不同范围内为此做过大量的研究。尽管研究的方法、研究的取样、研究的层次有所不同，但研究的结果基本上是一致的：
（1）2003年，研究者对成都市区中学生的自杀意念及相关因素进行了研究。该研究采取多级随机抽样法，使用自编一般情况调查问卷、Beck抑郁问卷、青少年生活事件量表等对抽到的1421名中学生进行评估。结果发现，中学生自杀意念检出率为23.5%（328辕1393）。产生自杀意念的危险因素有：淤家庭因素：父母离异、父亲或母亲去世、再婚家庭、童年期受虐待、家庭成员的暴力或自杀行为。于学校因素：受同伴欺侮和欺侮别人。盂物质滥用：使用成瘾药物、吸烟、饮酒。榆抑郁量表得分高。虞青少年生活事件量表中人际关系因子、受惩罚因子得分高。愚性别因素：女性。能阻止自杀意念产生的保护因素有：学习成绩优良、独生子女和家庭关系和睦淤。
（2）2006年，我国学者采用统一调查表，应用分层整群抽样的方法调查广州市8所中学和8所小学学生7527名，通过多因素Logistic回归模型筛选自杀意念的危险因素，结果发现，广州市中小学生自杀意念发生率为14.5%。多因素分析显示，自杀意念的影响因素为性别、学生类型、健康状况、因病缺勤、吸烟、饮酒、被恐吓或伤害、轻微自伤行为和伤心绝望于。
（3）2006年，江苏省疾病控制中心进行了“江苏省青少年健康危险行为调查”，其中一项就是自杀、情绪障碍等危险行为的调查。该调查在5169名中学生中展开，结果显示，15.4%的中学生考虑过自杀，江苏省中学生消极情绪的发生率为38.3%。
这次调查的样本比较大，共收回有效问卷5169份，其中城市2430份，县城1564份、农村1175份。调查显示，一年内，有38.3豫的中学生有过两个星期或以上时间感觉生活悲伤，存在着消极情绪。男生的消极情绪发生率为37豫，女生的消极情绪发生率为39.8豫。高中明显高于初中；女生高于男生，但差异不显著。尽管学校所在地不同，男生消极情绪的发生率差别不大，均在37豫左右。农村女生消极情绪发生率最高，达44.3豫。有15.4豫的中学生考虑过自杀；有1.6豫的中学生曾采取过自杀行为；有17.3豫的中学生考虑过离家出走；有3.6豫的中学生曾出走过盂。
以上是关于我国青少年学生自杀意念发生率的几项研究，综合起来，我国青少年学生自杀意念的总体发生率应当在14豫-24豫。但是，究竟每年有多少百分比的青少年学生采取了自杀行为，各级学校又是如何采取有效措施处理自杀事件，采取怎样的综合措施对自杀意念和自杀行为进行预防和事后干预的，目前国内还很少见到具体的研究成果。
根据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统计（CDC），自杀是美国11-19岁少年死亡的第二大主要原因。但是在美国，也很少有学校能有准备地、有效地处理自杀事件，或者采取任何形式的综合自杀预防和事后干预，如自杀事件后对幸存者的事后干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