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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6(1)

然而世界并没有小到,人们到处都能够重逢。毕竟从数字上来说,爱丁堡有五十万人口,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二十五万分之一,类似于来自岸两端的鱼在汪洋大海中的奇遇。但是热恋中的人儿总是相信有爱就有希望,有爱就会有奇迹。而艾琳娜,显然到达了这种程度。尽管她内心并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奇迹”,因为这说到底是一种机率渺茫的可能。可是她的心确实是像帆一样鼓着的,任凭不知来自哪个方向的风吹着,仿佛不管怎样船都会抵达目的地。就好像在爱的国度航行,是不需要地图,不在乎航线的。缘分这个伟大的舵手,会把爱情这条船只驶向恋人所在的港湾。艾琳娜心中就被这样的感觉充盈着,尽管她就真的像是在眼睛上蒙着一块布在这个城市行走的——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却一点不感到孤独和迷失。她觉得每条街道都是通向爱情的,只是距离长短不一而已。她在王子街上悠闲地走着,像个初来乍到的游客一样睁大眼睛看着:苏格兰国家画廊,司各特纪念塔,威弗利火车站……路在威灵顿雕像面前分了岔,她向人多的方向走去。过了辉煌典雅的苏格兰人餐厅,便是众多游人驻足的北桥。它像一只巨大的铁鸟飞翔在新城和老城之间,而人们只要站在它敦实的翅膀上便可以俯瞰整座城市:青灰色的城堡,郁郁葱葱的卡尔顿山,蔚蓝的福思湾河,雄伟庄严的建筑……成群的海鸥在蓝得像海一样的天空,把翼翅猛烈地伸张着,并发出鼓点一样的叫声,来打破这无尽的蔚蓝和寂静。艾琳娜带着一片柔和的微笑,仰头望着那像白帆一样的海鸥,向着蔚蓝的天空伸展、接近,就像自己的心挥动着翅膀,向着爱情的天堂飞翔。而她周围的人,也都站在桥上凝视,仰望,沉思,遥想,迷醉,每个人都像怀着诗人般的心在眼睛的稿纸上缓慢地抒写。她觉得这是一幅如此美丽、神秘、和谐而富有象征意义的画面:他们不是在桥上看风景,而是成为了桥上的风景。不过,在这幅像是众多哲学家、诗人、艺术家沉思时的合影里,并没有出现他最期待见到的那张脸——柔和、平静、英俊得像是沐浴在林间晨光中的王子。他的身上散发着自然的气息——像花朵一般纯真的微笑,像受惊的小鸟一般的胆怯,像溪水一般清澈的眼睛,像摇曳的树叶一般低沉的声音,像薄荷一般清爽的呼吸……自然在他的身上奏着一支奇异的交响曲。在这支交响曲中,明媚而又忧伤的色彩混合到那富有磁性的树叶和风的歌唱里。艾琳娜一边往桥下走着,一边在心里想着。而不远处的一个绿色的圆顶建筑吸引着她的目光,像是一顶绿宝石镶嵌而成的巨大皇冠戴在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高贵的国王的头上。她总觉得这座远观像泰姬陵或是圣保罗大教堂的建筑,在对着她的眼睛发出神秘的邀请,并热情地恭候在那里欢迎她光临似的。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像是有了明确的目标。那越来越大的喜悦从脚底扩张到了整颗心上,而她一向是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神经激动反感的。她不喜欢自己的情感被任何人或任何物煽动。她觉得爱是心脏的浪费,所以她的心总是完好地保藏在冰窖里。然而人身体的一切器官,由于运动和不运动的缘故,总是相应地进化或是退化。因为她很少用心的关系,她的心已经萎缩得不剩多少了。但是爱丁堡却像初恋情人一样,不断地让她的心像冰淇淋一般融化。我们甚至可以说,她枯萎的心的健康和功能又神奇地恢复了。当她过了那像是最后一道关卡的红绿灯,那牵引着她目光的建筑的神秘面纱便被揭开了:泛着暗黄的沙子一般的色泽的砖石墙壁上,倚着一块天蓝色的铸漆绘制的告示牌——爱丁堡大学老学院。背着书包或夹着书本的学生陆续地出入着罗马式拱门。门内的铁栅栏被学生们的自行车像爬墙虎一样地贴着,雄伟庄严的教学楼围成了古罗马斗兽场式的圈,空阔的中央场地则被绿地毯似的草坪铺满。艾琳娜的眼睛在这个像是皇家宫殿的校园里细细地周游了一圈。大学的等级是可以从它建筑的砖块、风格和气质中看出来的。她喜欢这个蕴含着文化的底蕴和历史的厚重感的传播知识和真理的圣殿,就像门口告示牌上醒目的蓝白交错的校徽中央是一本打开的书所象征的那样。但是她却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心头的滑梯上落了下去,那莫名升腾起的希望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童话般的爱情画面并没有如期在此上演,她若有所失地走了出去。

在外面,夜性急地落了下来。尽管才四点不到,她感觉黑已是格外的密厚了,像一块巨大的哀悼的幕布。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已打开放射着手电筒光芒似的车灯来照明。行走的人们的步子,也像被狂风卷起的树叶那般急促。一股寂寞的酸楚涌上她的心头,没有一盏灯或是一片土地是属于自己的。她开始感到冲动的惩罚——心的孤独,这是在任何一个城市的夜晚不曾有过的。夜,一个危险而痛苦的元素,像寒风一样地钻到艾琳娜的心里去了。她的头脑渐渐把她召回到理性和现实里。现在她觉得自己正被一种强烈的耻辱和深刻的失落温柔地战胜着……在众多夜行者中唯有她是个流浪者——她的脚没有方向,就连心也快迷失了。艾琳娜就这样站在爱丁堡大学老学院的门口挣扎着,而马路对面亮起的一盏柔和而温暖的晕黄的灯,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抚慰着她的心。心头那条在深夜的颠簸的海浪上行驶的爱情的船只,仿佛看到了到达终点的可能。她不由自主地把脚和心,都贴到那闪着希望的灯光的商店里去。

她轻轻地推开了门,仿佛不忍破坏屋内一丝的光亮、温暖和寂静。朱红色的檀木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交错在窗边和角落里的绿色植物,悬挂在墙上的清幽古朴的山水画,倾泻着黄昏一样色泽和暖意的古董灯,平静而又祥和地招待着她的眼睛。而渐渐的,她被从背对着门边、靠着墙边的角落里射来的一束像星星一样璀璨又像月亮一样柔和的光芒给淹没了。她温柔地望着那双流露着爱的眼睛,就像看着自己的爱在他灵魂上的反光。他们用眼睛亲密地交谈着,诉说着巨大的震惊,强烈的欢喜,难以置信的梦幻,流泪的冲动,纷乱的思想,战栗的心灵,甜蜜的希望……他们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谁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唯恐爱的讯息有半点遗漏。他们谁都不愿意开口,仿佛沉默是最好的语言——它什么都没有说却表达了一切。他们深情对视的目光,像飘过千山万水的风,把内心的琴弦轻抚,任那震动、声音在灵魂里散布。墙上的石英钟在这个喑哑的空间内有节奏地走着,而他们却努力地调整那加急的、奔跑的、紊乱的心跳。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做着爱的发声练习,在头脑里静静地写着爱的演讲稿。他们的动作是如此的一致,像两个影叠成一个影。然而当我们的心有话要说的时候,沉默是不容易保持的,尤其是面对着爱的人。尽管威廉没有准备好神秘的第一句话,但是他的舌尖和上颚却把文字顶了出来。

“嗨,这是我在做梦?还是你真的在这儿?”威廉感觉这声音不是自己的,大胆得让他心悸。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一句话。”艾琳娜温柔而调皮地说道。或许这世间最大的童话莫过于发现你爱着的人也刚好爱着你。

“我以为你走了,也许再也不会来了。但是我的心总是相信,我们会再次相见的。尽管不知道是何时,也不知道是何地。但是只要等待,就一定会遇见的。”威廉像在对着自己的心说话,坦承着自己,确认着自己。

“要是等不到呢?”

“等不到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一直在等你。每天早晨看你像太阳一样从我的心底升起,晚上再看你像星星一样从我的心头落下去,就好像你一直住在我的心里,和我一起生活。”

“这样就够了吗?”

“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生活。你像一朵花在我的心里生长,像一只蝴蝶在我的身体里旅行,像一只小鸟在我的灵魂里歌唱,我的人生是一座美好的花园。我也想在春天牵着你的手,躺在草地上看天,看云。也想在夏夜和你坐在晚风中,数着星星,做着儿时的梦。但这是另外一种幸福,我没有能力把握的。尽管我有着足够两个人用的爱,我甚至不需要你的心,但是我不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乐。因为一个几乎终生都在书本里度过的人的生活是简单乏味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而你是一个那么迷人、那么受欢迎的人,你有使任何一场宴会兴奋、精彩的能力。”

“你好像很了解我?”艾琳娜用她那艺术家的眼睛发出犀利的询问。威廉像个被问题难住了的小学生,通红的两颊在燃烧,满脸尴尬地站在老师面前。他诚实和笨拙的天性就这样一展无余了。艾琳娜感到一种捉弄成功的满足和快乐,她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那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羞红了的脸,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样子。这可爱的画面差不多激起了她灵魂中的一个具有母性观念的宠溺的微笑。她知道这样惩罚一个孩子般纯洁的人是不对的,甚至会刺伤那颗有些脆弱和娇嫩的心。但是她总忍不住想欺负他,仿佛这是一个爱的游戏,而对方委屈或受伤的样子是会增加我们的乐趣的。

威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才好。因为他不管说什么,好像总是错的。

“呃,在我的心里,你像是一位很久很久以前便已认识的朋友,只是我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再次迎来了你。你就像是我记忆里的样子——美丽,优雅,高贵,迷人,光彩夺目,像从拜伦的诗里走出来的。你让我想起了七岁时读的那首《她走在美的光彩中》,一样的令人怦然心动,一样的令人心醉神迷。只是和那种宁静而柔和的美比起来,你多了几份活泼和生动。如果这纯粹是我的想象和错觉的话,那么就请原谅我这个无知的、愚蠢的、自以为是的人吧。”

“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呢,你这个傻子。”这句话说出来就像一个甜蜜的亲吻。

威廉那悬在半空中的心,差不多要失声尖叫起来。这从坠入谷底的恐惧到飘上云端的快乐的转变,来得实在是太猛烈,太迅速,太刺激了。幸福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于是,他的额上一边冒着细密的汗珠,唇上一边露着痴痴的微笑。那句小小的像粘着蜜糖一样的话,让他的头脑发晕,身体发热,胸膛更是有一把烈火在燃烧。他迫切需要外面的寒风给激动的心和神经降温,迫切需要浓重的夜色来遮蔽他过于明亮、浓烈的情感。他差不多用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发出邀请:“我们能一起出去走走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艾琳娜愉快而爽直地答应了。

他们在街上作着轻松的散步。清新的空气,深沉的夜色,寂静的街道好像都是属于他们的。他们呼吸着彼此的气息,聆听着彼此的心跳,看着彼此的影子,猜着彼此的想法,觉得时光是不能再温柔、再美好了。威廉在心里仔细地为他们走过的道路做着标记,因为任何留下的脚印都是不会记得爱的芬芳的:南桥街,钱伯街,皇家英里大道,高街,这些从前他都记不清名字或是眼里根本就没有这条路的街道,现在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也进入到他的心中。他们在雄伟的圣贾尔斯大教堂前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为两颗感激的心要向上帝做爱的告解,而是因为威廉遇到了他的老朋友们:亚当和乔治。亚当是一个中年乞丐,而乔治是他的一条老狗。和每天一样,他们总是出现在广场上矗立的约翰?诺克斯的雕像和大教堂中间地带的一个小角落里。亚当背靠着教堂最左边墙角的水泥台阶,仿佛那就是他坚固的靠山。而乔治则温驯地趴在亚当垫在身下已经褪了色的绿羊毛毯上。印有油污的毯子中央还放着一本破旧的、泛黄的、起皱的、快被翻烂了的《圣经》。当手里拖着行李箱、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游客,或是上班、回家在此经过的行人,像风一样飘过来又呼过去的时候,只有他们岿然不动地守着角落的一隅。他们见证着这喧嚣繁华的城市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并且好像不能割舍这种活动、这种声音了。威廉认识他们,就像认识街道上的一个地标性建筑。他总是友善地帮助他们,有时是给他们买一些三明治、火腿和热巧克力,有时是给他们五到二十磅不等的零钱。这并不是一种出于怜悯心的廉价的布施,因为他们时常像朋友一样亲密地交谈、热情地拥抱,就像两个多日不见的老友偶然在街上遇到打招呼的情形。当艾琳娜看到穿着脏兮兮的破着洞的棉袄的亚当,像兄弟般兴奋地拥抱了威廉,并用手臂拍了拍他的背的时候,她承认自己有一点儿大惊小怪了。不过她还是用一个温柔甜美迷人的微笑来掩饰了心中的惊讶。

“这是亚当,这是乔治。”威廉热情地做着介绍。

“你好,亚当,我是艾琳娜,非常高兴见到你和乔治。”乔治眼巴巴地望着艾琳娜,无奈地摇了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