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繁花,盛于繁花
Z周亚波
我们曾说我们是九棵大树,保护着六十一株花朵,我们曾说我们不是繁花却盛于繁花。当我在此刻毫无征兆地想起了你们,于是我像以前那样拿出随笔本,写一些琐碎的文字。
相遇之初,我们总在抱怨这个班“阴气太重”,当外出集队,也总会遇见其他班同学或羡慕或窃笑的目光。我们自嘲我们是国宝,却又总带一些骄傲的语调。脏活累活都是我们包了,我们或多或少说过一些或真或假的“怨言”,可是谁都知道,我们都爱这个集体。
几分钟前,我关上了手边的窗,寒潮刚过,月明星稀的晚间仍旧有些冷,前几日,羽翔所在的北京还落了雪。是啊,一年前的此刻我们仍在姜中高三(一)班的教室里豪情满怀,踌躇满志;一年后的今天,我们却又都在忙自己的生活,天各一方。
每当拿起一张小纸,便会想起班长扔纸条时精准的投递;每当上午第二节课下课时,又总会想起彼时,我总是在这一时刻和羽翔一起走出教室,去收发室取报纸,去报刊亭看看有没有新鲜出炉的杂志。仍记得王存和锐粑互相揶揄时会意的笑,记得文儿一次又一次地说洋仔的嘴像喷壶,也记得洋仔一次又一次回报以木讷的笑脸。记得程儿燃灯古佛般的凝思,也记得王瑜那或许有些古怪的言行……
我们都恨邱晓昇,我们都爱邱晓昇。我们也清楚地知道,恨和爱,哪一个只是瞬间的抱怨,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永恒。我们都存在过不够努力的时刻,我们也都曾有过迷茫,但我们都还知道各自的梦。也许在别离之前,我们都会对今日的想念作出一些断想,然后,这一切如断想的那般都成为了现实。时间是一个可爱又可怕的形态,它像顽童,把一切撕得粉碎,却又能把碎片留给我们静静地修补。补是永远补不回的了,人不可能活在回忆里,我们终究过着自己的生活,而且是全然不同的生活。多少年后我们或许仍然分散在各处,站在不同的土地上,做着不同的工作,爱着各自爱的人,我们也会各自结交许多新的朋友,但我们也都会知道,我们顶着的还是那片蓝天。
在我们记忆深处,仍然会有一个地方,存着姜中教学楼微红的釉色,存着那五位可爱的老师,存着刻在那个特殊时期的时光,存着我们那段时光里从混沌而渐趋清晰的梦。
曾经的高三(一)教室后的白板上有好几张大纸,七十个姓名后面是各自理想中的大学、奋斗的目标。最后一栏加大的字是我誊写的,那张竖排着的纸上依次写着我们九个人的姓名:班长羽翔把目光瞄向复旦,王瑜的是北大,锐粑的是南大,文儿的是上外,王存定了南航,程儿和洋仔分别填了上海海事和武大,我写了中国传媒。
事实证明:未来是不可预测的。九个人没有一个去了预想中的学校。可我们都不会觉得那很可笑,彼时的时光已镌刻了一个个的印记,我们无法预测未来,但我们仍然是我们自己。
高考前的那一段时光,我们跃跃欲试又惴惴不安,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可又都知道,高考对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还是太残酷。残酷到直到尘埃落定,结果揭晓,无论是考得好或考得不好,再回首恍然如梦。
相聚时我们预想过离别,离别时我们预想过思念,纵然如此,当离别和思念到来的时候我们还是会手足无措。那段往事,我们明知道它在那里,却再也回不去,像疾驰的列车驶过某处绝无仅有的风景,无论怎样回头眺望也只会渐行渐远,但你知道那风景仍旧在那里,仍然美丽,仍然绝无仅有,风吹不化,雨落不湿,只是在你的记忆里愈来愈模糊。你会生活在别处,你会有新的风景,但你知道那里有一处风景,那里有你的痕迹,那里依然温婉如玉,美丽如初。
其实不必感伤,纵使白头偕老的夫妻,也终有一方首先离去。“七夕”
那天的班级聚会,我们又何尝不都是笑着离开。或许没有在意悲伤,或者选择了掩饰,离别和回忆是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在苏中的落花时节,再没有什么会阻挡我写这些干涩的文字。曾经认为这样的文字很矫情,可当自己写起,也只是惨惨地笑。
二零零九年六月九日十六点四十分,当曾畅想过多次的铃声响起,却没想象中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意外的平静,一段历史结束了,该打烊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愿意告别。当我还想把准考证交给邱晓昇时,彼此却同时会心一笑,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刹那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像极了数学考试中途莫名的慌张。
那天我有便车,便迅速地回家了,像在逃离。晚上文儿在QQ上问我去不去玩,我说在家,文儿说,那出来玩啊,我说七十二公里。
六月十八日,毕业典礼。集会结束后,我真的选择了逃离,中午我和二班朋友们吃了顿饭,下午乘车回家。当时并不知道之后还会有“七夕”的聚会,可那时我真的像在逃离大家。一方面,我知晓一周后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实在没有畅快的心情。另一方面,我害怕我会哭,这也许很好笑,我很少很少流泪,这种担心似乎多余,但是我真的很害怕,莫名地害怕。
羽翔去了北大,班长去了南大,王存是华东政法,锐粑是河海,程儿去了军校,成了一名军人,王瑜去了警校,将来会成为警官,文儿和洋仔哥俩一同去了南大的本二学院,我,选择了复读。
当然,我不会感到自卑,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也不会因为学校的差异而看低对方。开学后,羽翔还是会打电话向我请教些“问题”,他也会对我们共同的朋友说:“其实周亚波也有北大的实力。”
我有没有北大的实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9个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想,并朝着这个梦想努力。羽翔的北大新闻系,是想从事新闻工作的我多么向往的地方,可是我曾经连想都不太敢想。我高考是失败的,因为糟糕的运气,也因平时不够努力,但我的姜中三年生活绝不是悲剧,那间教室、那所学校,沉淀了我们共同的记忆。现在,那间熟悉的教室又装满了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不久的将来,我们曾面对的,他们也将面对。他们亦将悲伤我们曾经的悲伤,幸福我们曾经的幸福。
班长在我同学录里有一句话:“同学这么久了,忽然让我写这个,有点突然。”同样,我们在一起时嘻嘻哈哈惯了,蓦地写这样的文字,也有些突然。但谁也无法否认这些文字的真实性,我们都这样想过,只是没有写出,没有人点破。就像王存用他惯用的语调向我描述他快活如仙的大学生活,我知道他在刺激我,但我不介意,因为我知道他刺激我的目的。
“七夕”那天的同学聚会,我们喝了好多酒。我们都知道以后最多也只是像牛郎织女那般一年聚上一次。我们都在笑,笑得几乎忘了一直存在的悲伤。是的,我们都不努力,我们都很努力;我们都很豁达,我们都很忧伤;我们对一切不屑一顾,我们对一切满心在乎。
朝暾夕月,光阴荏苒,寒来暑往,花开花落。纵然多年以后云淡风轻,我知道我们都不会忘记彼此,都不会忘记这个九,不会忘记大家安静学习的教室,不会忘记一个个讨论火箭前景的瞬间,不会忘记准备各种活动的忙碌,不会忘记九种不同的笑脸和笑声……不会忘记的,还有太多。
盛筵必散,生如逆旅。我们会遗忘很多东西,却会铭记我们永不散场的青春,会铭记青春路上与我们相伴的兄弟。
直到最后一秒
W王天宁
春末夏初,花花草草懵懵懂懂地纷纷探出脑袋,却没有一枝不是病歪歪没有睡醒的样子。我常常想,高三的我们像极那些没长开的花花草草,整日睡不饱,饭菜丰盛却未必有胃口,一心都是考试和做题。即使万分不情愿,可如果哪天手指头摸不到那些黄黄脆脆的纸张,眼睛看不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手就会发痒,脑袋就会生疼。
坐在我前面的女同学有个学习机。那个午后,我还能想起那个午后是因为它与我创下历史新低的数学成绩根根错错交叉在一起。太阳明晃晃,落在我的考卷上,赤橙黄绿蓝靛紫,好似彩虹盛开在我那个半点也不可爱的分数上方。我抬起头,数学老师在光芒中穿梭,解题的公式写了满满一黑板。
前桌女生碰我的腿,我自然地把手伸到课桌下方——三年来的默契促使我这样迅速回应。我的手里多出来她的学习机,还有她写的纸条——最新的爱情电影要不要看?
“当然。”我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
夜晚仍有凉意,我缩在被子里看《单身男女》,爱情好似一张网,落在高圆圆、古天乐和吴彦祖扮演的三个角色身上。恍然间我感觉什么考试、学习,归根结底也是一张网,撒网的手是高考。它令我们与自己不断博弈,输或者赢,靠自己。
看完电影接近半夜两点,我牺牲了整晚学习的时间去看一部爱情电影,要是以前,实在能够叫我肠子都悔青。可那晚不同,那晚我心里想的还是那个低到极限、叫我汗颜的分数。我看完这电影,酣畅淋漓,满心都是报复一般的快意。
我不止一次去回想,虽然记忆中它还是那样痛苦。二零一一年夏天,天热得整个学校都像被扔在火里灼烤。那时不过刚穿上短袖衫,楼下的草丛里没有昆虫持续不断的鸣叫,夜晚在灯下自修也不会有飞虫扑棱翅膀落到身上。高一高二没有这样的心情,哪会有这般心情?作业再多、休息再少,终止的那个点就是一场期末考试或月考。考完的当天晚上整个班亢奋得无法安静。传纸条的、聊天的,三三两两抱成一团,手底下还有话梅、薯条,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女生们你喂我、我喂你;男生们手头不老实,相互争,争不来,嬉皮笑脸找女生要。一样的场景,从高一到高二,甚至高三的上个学期我们也不放过考试后放松的时间。那时多好,老师们不知躲在哪里批卷子,班主任也不会出现在后窗偷窥我们。畅聊吧,欢笑吧,有分毫那样的时间就叫我们很知足。即使闲闹的第二天就能拿到成绩单,有哭鼻子的,有满脸得意到背后招人骂的,但那时候这些统统被抛到脑后,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意味。
但在高三的最后一个夏天,这些却消失得一干二净。每周一次考,全科考试,同正式考场一般分配考桌,考后还要排名,单科排,全科排,一应俱全。最开始,还有人战战兢兢地去找班主任瞧分数,一次成绩的好坏几乎可以左右一周的心情。周考的当天晚上就能发下考卷,哪对哪错,勾勾叉叉一目了然。正确答案附带试卷发下来,原本在高一高二甚至高三都用来消遣的那一段时间,都用来订正答案,往错题本誊题。不久,分数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班里的第一和最后一名可能差不了几分,甚至会随时置换。有时想想真是奇妙,上学上了十二年,无论是从别人那听来还是自个儿在书上瞧到,都说“分数是学生的命根”,可临到高三的尾巴,这条真理却在忽然之间被颠覆。不仅如此,在高三,许许多多的世界观、价值观,都需要被推倒、被重建。
当然,有时候我还会回想偷看电影的那天夜晚。那几乎是我在高三末端的最后一次消遣,只那一次。往后我再没上过网、听过歌,甚至被我视作生命的小说也全部被放在高考之后完成。
我迫不得已几乎放弃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但二零一一年的夏天似乎漫长得永远都不会结束。网上有一个好玩的段子,说“高中三年做的试卷可绕地球几圈”。我想说,假若这个夏天是一条路,道路上的缝缝隙隙都会被一滴一滴汗水实打实填满。
五月下旬,几乎每晚都会学到深夜。有时候背着书,地理历史政治,整齐划一地混成一团,图啊字啊黏在一起,我真恨不得把书一把火烧掉。
连睡觉,心里也有一只小手挠啊挠,又痒又疼。好似永远也过不去的这个夏天,好似永远不会终结的高三。
自小,夏天就是我最爱的季节。在一年四季中,它最美。不是吗?落落的蝉鸣次第响起来,细细的嫩芽在枝干间依次排列,不多久它们就会展开绿色的身子,夏天的风会在枝枝杈杈间穿梭。
但今年夏天不是,我生活的北方城市似乎把一年的降水都预支到了这个夏天。早晨、中午、晚上,一整天被烟雨笼罩。潮乎乎的天气把思想也黏成一团。数学成绩持续倒退,上课多数听不懂,确实在听,可思想不知跑到哪里了。满心着急却心有余力不足,一度被我视为草芥的分数实实在在地左右着我那段时间的人生。我把更多时间用在数学上,每晚几乎是班上最后一个离开的。学好数学成了我唯一的盼头,似乎数学好起来,日子就会好起来。
而今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我过于急功近利,患得患失,数不清多少次我想要放弃。有时学得太累给我妈打电话,说的全是如果我不学习不高考,将来的日子会怎样怎样。谈到成绩,细致到数学成绩,我不想再说一个字,有时实在难受得无以复加,我握着手机克制不住眼泪流下来,我妈觉察到我的异常,我鼻音浓重地回答:“哭会儿就好了。”对白矫情得好似情节单一的肥皂剧。
我渴望离开学校。我的心像被蒙了一层尘,躁得不行。我听说我的那些同学开始掌灯学到后半夜,明明睡眠少得可怜,但我不曾看见他们像我一样在上课时哈欠连天。相反,他们时时刻刻都像一只上紧发条的闹钟,即使每天的晚餐时间忙里偷闲聊天,后背也是紧紧绷着的。
那天我记得最清楚,语文课正好安排在跑操后面。汗水把我的裤子和座位牢牢黏在一起,我不能像从前那样安静地上课,身子动来动去。恰好那次我的填空题做得一塌糊涂。语文老师在三年里几乎没叫我回答过问题,我猜她八成把我和另一个男生的名字一直混淆在一起。可她那次准确无误地喊出了我的名字。我的动作实在太大,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让我解释一道易错的字音题。
我压根没有听课,身上的汗水让我烦躁不安,跑操的疲惫叫我昏昏欲睡。她叫我的名字让我浑身一哆嗦。我站起来,支吾。
语文老师招呼我坐下,说了什么话我没听清。但我知道是嘲讽的话,全班哄堂大笑。
我无辜地、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脸涨得通红。
我在班里嘻嘻哈哈的气氛中继续走神,继续掰着手指数夏天还有多久才过去。这似乎不是一个小数字,我又开始感觉烦躁。这个夏天像一捧黏稠的泥土,我被糊住眼睛,黏住耳朵,不能呼吸,难受得无以复加。
二零一一年夏天,可以毫不夸口地说,我经历了一场战争。
高考的前两天,班主任开动员班会,说要增加营养。这很容易,鱼肝油一类的营养品两个月前就一直在服用。清蒸鱼成了每个中午的主食,除此以外,双日吃烤鸡,单日吃牛排,我记得很清楚。班主任早前给家长开会说不要让学生吃冷饮,防止闹肚子。从此冰箱里一根冰棍儿一瓶饮料都没有了。
那天会议临末尾,班主任愈发激动,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叫我至今铭记——不到最后一秒绝不放弃。那一刻,他拳头挥舞,青筋暴起,显得格外有魅力。
高考时,我没有叫家人陪同。我实在无法想象,当我的亲人在太阳底下暴晒一天时,我怎么会有心思答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