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等一个人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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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谁许谁地老天荒的誓言(5)

但信里的内容实在不太美好,或许只是对程遇安不美好。沈航有了女朋友。

人一辈子干过几件蠢事并不稀奇,要是一直蠢下去,会不会被老天惩罚?程遇安担心沈航不幸福,她要确认那个幸运的女孩比自己更爱沈航,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才能甘心放弃。那么骄傲的沈航啊,在信里写了“嫌弃”两个字,刺痛了程遇安的心。

在小馆约了女孩见面,她是电台DJ,想要采访程遇安这个事业有成的大龄剩女。那么丢脸的事,程遇安故意送上门,答应接受采访。

女孩很健谈,采访结束后表示自己非常喜欢程遇安这样的优秀女性代表。程遇安云淡风轻地引出关于女孩自己爱情的问题。

嗨,那时候有个傻瓜每天给我们电台写信,十年如一日就点一首老土的歌《春的花秋的风冬的飘雪爱的人》。女孩大大咧咧地笑,像阳光一样洒在程遇安的周围。

忘了告诉你,这个小馆以前是面馆,那个傻瓜每天到这里吃难吃的面,就为了见喜欢的人一面。说着说着,女孩的眼睛也起了雾。哼,那么傻的一个人,康复以后就是不停地寻找一个当年嫌弃他抛弃他的女孩,真是无药可救。

不过他也算傻人有傻福,这些年为了医治他,家里倾家荡产了,幸好有另外一个傻瓜一直汇款给他。我问是不是暗恋他的人,他说不是,人家就是心地好,是不认识的人。女孩嘴角爱扯一个笑,提起傻瓜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自己的喜欢。

程遇安又难过又高兴地恭喜女孩。

是该恭喜,恭喜我终于有勇气离开这个不爱我的人。女孩潇洒地挥挥手,我们现在只是好朋友,他身体好了,脑袋依然秀逗,他说不想欺骗我,他一直没有办法忘记唯一爱过的那个人。

程遇安越过女孩的肩膀,发现一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处,他也正好望了过来,目光灼灼,四目对视的刹那,亮了一下。女孩的声音依然萦绕在耳边,她说今天那个傻瓜也要过来,他担心我找不到这个小馆的位置,他说很少人记得这里曾经有过一间破落的面馆……

爱是销魂蚀骨,心是百炼成钢

没有人比我们更不起眼

在影视城待久了,你会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在镜头里金碧辉煌的宫殿,只是复合板拼搭起来的积木,耳鬓厮磨的恋人,也许在私下里连个招呼都不肯打。

其实连我这个小编剧也不那么真实,大编剧懒得在快入冬的时候进剧组,就让我代劳。导演和制片还有大明星是不屑搭理我的,所以当小配角或群演私下来问我,姑娘,能不能跟导演说说,多给加两句词时,我对姜越泽说,这真是隐形的嘲讽。

姜越泽永远一副很闷的样子,似乎一直处在放空的状态。我跟姜越泽说,你“老婆”可比你聪明多了,人家就知道找导演和制片说多给点儿戏。姜越泽蹲在地上,瞅着我翻了个白眼儿,那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人,想加戏得靠演技懂吗?

姜越泽站起来的时候长袍马褂上沾了泥土,撩起来拍打的时候露出了脚上的匡威帆布鞋,一只脚上是红色鞋带另一只上是绿色的,与他的整个装扮格格不入。那一刻我有点儿沮丧,姜越泽喊我“柴编剧”的时候我能听出一点点的真诚,我觉得是相似的境遇,才让我们之间有那么一点点的坦然,因为没有人比我们更不起眼。和周围一切不搭调的,除了这双脏兮兮的鞋带,还有我。

姜越泽每次都自告奋勇地帮我拿我妈寄给我的快递,他偷吃了包裹里快两斤的酱牛肉后我才发现这个把戏。而通常我在电磁炉上咕嘟咕嘟地炖着菜,姜越泽就一边搓着手一边溜进来。他兴奋地用鼻子在空气中嗅着,然后一把揭开锅盖,氤氲出来的热气扑在他的脸上。我回头看他时,他已经动手从锅里盛了一勺菜汤,边喝边说,柴晓乐,我觉得你做的菜比你写的剧本要好多了,考虑转行吧!

我告诉姜越泽,大编剧之所以愿意带我出道,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做饭好吃。姜越泽手捧一杯绿茶,吃撑了瘫在椅子里微笑,如果有一天,我拿了最佳男配角,我一定会娶你,又会写剧本又会做饭的小姑娘不多见,先预订。

我的脸有些烫,只怪今天的天气太冷,午饭的气氛太好。姜越泽的话题我不知该怎么接,我讪讪地笑,等你拿最佳男配角的时候说不定我也拿最佳编剧奖了……

辗转人生各自保重

那个下午在我的回忆里极其短暂又极其漫长。姜越泽睡着的时候脸上有恰到好处的真诚,掩盖了他醒着时偶尔的不可捉摸。不止一次地,我想回到那个下午,站在那个角度静静地看着他,也是这个时间,阳光穿过树梢落在头顶、脚下,然后在心里开出了花。

姜越泽醒来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花,我俩很兴奋,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等到我们冲出门外的时候,才发现不过是剧组制造出的假雪顺风飘了过来,姜越泽的脸垮了下来,像是整个天空欠了他一笔好大的债。

满屋的萝卜香气让我觉得自己太家常了,男生喜欢的都是那种既妖娆又风情的女生,她们才是真正的玫瑰。我不想在姜越泽的眼里当一根用来炖牛腩的萝卜,我的手腕上也喷了淡淡的香水,可惜姜越泽没有注意到。

隔壁组在拍清朝戏,他们有一头驴喜欢没事到我们这边溜达,甚至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扯掉了导演的鸭舌帽。导演生气了,叫助手赶紧把驴牵回去,谁也没想到那头驴一扬脖子挣脱缰绳冲进了人群。

人群里站着一个我,我正在和大编剧通电话报告拍摄进程,没有听到旁人的惊呼。当我感觉到身后有动物沉重的喘息声时,心下一凉,却被一双手猛地推开。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倒在地上捂着脑袋的是姜越泽。

姜越泽的脑袋疼得站不起来,导演指挥剧务和我送他去医院,出租车上姜越泽直说自己发晕,恶心。剧务见多识广,说估计弄成脑震荡了,最坏的可能是脑出血。姜越泽闭着眼睛,柴晓乐,我可是为你受的伤,如果我被驴踢成傻子了,你会养我一辈子吗?

那一刻我很想说,即使你变傻了我也会喜欢你。可是这样的台词,配上破旧的出租车和身边胖胖的有汗臭的剧务大叔,多么突兀又多么喜感。尚未等我回答,姜越泽已经不耐烦了,说,好不容易表白一回,你都不配合,当我没说。

他真的就再也没提这个话题,从他进CT室到剧组拍摄完毕解散的那一天。戏拍完就该散伙了,吃散伙饭那天,姜越泽举着白酒来敬我,一杯又一杯,不说话,只是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我们只是客气地道别,然后各自离开。我心里明白这样的年纪太轻,没有什么可以给对方,女生需要安全感,男生何尝不是,再说,吃剧组饭的就是跑江湖的,辗转人生,还是各自保重吧。

可是我很想念他。三年里再没有人将萝卜炖牛腩吃得那么香,我也没再做过。生活是溶剂,要么销魂蚀骨,要么百炼成钢。我渐渐地成长,吃了很多苦头,也受过很多委屈,影视圈虽然浮躁,但是如果肯下功夫,也会有一日熬出头。当我有了第一部署名作品时,我想起那年在小屋子的墙角,有一只蜘蛛在努力地结网,它和它的那张网是不是依然蜷缩在墙角?

它就像一个小马达

每天我都会问自己,你还想念姜越泽吗?其实有时候明明没有想起,却反复提醒自己。有时候和圈内的朋友小聚,偶尔我也会说起他,如果认识他的,会告诉我他的近况,更多的是不认识他,他们问我,这个演员没有听说过啊。

那么姜越泽离他的最佳男配角奖,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终于有一天,一个熟悉的制片人告诉我,你上次提到的那个男演员,前两天也向我打听你呢,他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我把你的工作邮箱给了他。

回到家我打开邮箱,里面有一段很粗糙的VCR,漫天的大雪,晃动的镜头中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有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冻得通红的鼻子都贴上来了:柴晓乐,我快冻死了,我在哈尔滨拍戏呢,你看我送给你一场真正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