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按了按五皇子的手,微微一笑,轻启朱唇问道:“宝玉,这些年来你可还好?”
“好与不好,我自己都分不清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哪里知道这些呢?”宝玉嘴角噙着淡淡嘲讽的笑意,彷佛说得不是他自己。
黛玉徐徐摇头,顿了须臾方才说道:“其实,你以后的路还长,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她们都重新开始了生活,你也可以像她们那样的。”
“不一样,她们是女子,自来被老太太娇生惯养,只为了有一日能把他们卖个好价钱。而我,是家中男子,老太太太太不总说是为了我吗,既然一切的罪恶都是因我而起,那我毁了这一切,也算赎了今生的罪,下辈子好过些。”这些话,他亦是想了很久,许多个不眠的夜晚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的,从来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只有黛玉,让他完全不设防的说了出来。
宝玉,你,果然不是当年那个幼稚的少爷了,我不知该为你庆幸还是为你伤心。每一句话都敲在黛玉的心上,他不再是红楼里的宝玉了,要经受多少痛苦才能走到这一步呢。黛玉想劝他,却无从劝起,到嘴的话只有一句:“宝玉,你这是何苦呢?”
而当年的懵懂少年,此时脸上的表情是那么认真那么成熟,淡笑着说道:“罢了,林妹妹,都过去了。今日过来是因为最近我发现了几件不同寻常的事,但琢磨不出头绪,可是很有些问题。我想这些事对你们或有影响,所以过来的。
两个月前的一日晚间,我在北静王府上和王爷及其他几个人一起赏花喝酒,一直喝到二更方才渐渐散了。因为喝得多了些,不免有点醉醺醺的,回去时却把一沓账本落在了那里。后来骑马快到宁荣街时才想起来,偏是第二日就要用的,本来想使茗烟回去取得,怕他毛毛躁躁反而惹恼了王府的人,毕竟时间已经不早了。
是以我掉转马头回了北静王府,在他们西南角上居然看到一乘小轿子急急赶路,然后停在了北静王府极少有人出入的西南角门口。我心里觉着奇怪,就隐在暗中细细瞧着。门开了,探出一个青衣小丫鬟,身形还挺利落,把轿子迎了进去。北静王府守门的都是小厮,从没见过小丫鬟的,这是其一。
其二,轿子进去后,跟在后边的一个小厮回头把后边扫了一圈,似乎是在看有没有人跟着。因为太黑,那小厮又带着帽子,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得身影有点熟悉,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直到前几日,北静王爷田侧妃的哥儿满月,我亦在场,当时有宫里太后娘娘使人送了赏赐过来,其中有个跟在赵总管身后的小太监和那日晚上的小厮像极了。尤其后来他回头一望的感觉简直就是如出一辙,我悄悄向人打听了,原来他就是太后娘娘身边极其心腹的小安子。这就是第一件事。”
黛玉三人细细的听宝玉述说,到最后不由俱是一愣,太后身边的小安子,他们自然清楚得很,这小太监伶俐清俊异常,极得太后的心意,时常服侍在太后身边,所以在宫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普通的主子都卖他几分面子。
他去北静王府做什么,而且那么偷偷摸摸,有他跟随说明轿中的人一定很尊贵了,便是太后本人都有可能。可是那么晚了,太后暗中带人去北静王府做什么,就算和北静太妃当年情分非同寻常也不至于这样啊。
三人对视一眼,黛玉轻轻点着头,看向宝玉问道:“你可知北静王是否知道此事?”
听了这话,宝玉倒是笑了,有几分满意的说道:“我当时以为事出突然,所以不敢再进王府,和茗烟回去了。第二日一大早,就去了北静王府,以拿账本为名想要试探一番。谁料北静王爷居然没有起身,他贴身伺候的长随青书笑着与我说王爷昨儿喝多了,我们一走就由他们搀着送回了王妃屋中,估计尚未起呢。这般,我就没有见到北静王,拿了账本就走了。”
“嗯,看来那人见的并不是北静王爷了,你觉着青书那小子会撒谎吗?”林如海轻拈着下巴上才留的胡须,沉吟着问道。
宝玉想了一想,回道:“依我看,应该不会。我也偶尔去王府见王爷,知道他人虽聪明,但没多大心眼,而且北静王似乎凡事不会瞒着他。”
看来水溶确实不知情,那便好了,黛玉抿了一口茶水,凝眉说道:“宝玉,此事事关重大,你万不可叫人知道你当时看到了,不然怕对你不利,还有茗烟,一定不能叫他泄露一句半句的。不然只怕有危险。你说的其他事情是什么?”
黛玉几句随意的关心之语,听在宝玉耳中有如天籁,忍不住的弯起了嘴角,眼中满是笑意,随后又掩下继续说道:“再有,却是誉亲王府的。虽然我们家的地位不如先前,但誉亲王待我倒是无甚不同,时常唤我前去说话。不过,近来几次,似乎有些不对劲。”
“誉亲王爷性子虽温和但很挑剔,能去他王府的人不多,所以以前常见的就是那么几个,不过说些诗词等语。这几次却多了几个人去求见,都是京城名门的公子哥儿,有冯将军家的冯紫英、卫侍郎家的卫若兰、陕甘总督家在京的陈也俊等人。虽然我之前也认识他们,但并没在王府见过他们。”
“似乎并非誉亲王请他们去的,而是他们自己前去拜访,誉亲王看他们几人还算可交所以就允了他们上门。然后就时时前去。”
“我与冯紫英的私交还算不错,一次在街上遇到一起喝酒,故意问他什么时候和誉亲王交上的我竟不知,他当时说的是他不过是尊他父亲之意多和王公贵族走动,为以后的仕途好走些。因为太子府门第较高不敢轻易攀扯,威亲王脾气喜怒不定,只有誉亲王喜欢结识青年才俊,所以他父亲令他常去走动。”
“还有便是我一次无意中听誉亲王提起,近来有不少以前没有什么瓜葛的朝廷官员暗中向他示好,他颇为奇怪,担心有什么阴谋在里边。因着这事实在有点怪异,我担心和你们有点关系,所以思量了之后决定还是来告诉你们一声,也好有个防备。”
黛玉三人听完之后,心中深觉怪异,照冯紫英这么说,并不是他们自己要去接近誉亲王,而是受了家中长辈的命令去的,而誉亲王似乎对此疑虑在心。朝中大臣最忌结党营私,而这三家素来也持中立,没有偏向过哪一方,如何就主动投向了誉亲王这边。
可是这事关系太大,不是一时之间可以查清楚的,只能容后细细商议。想了想,黛玉转头对宝玉说道:“宝玉,今日之事一定要永远的忘记,决不能使人怀疑到你身上。你来找我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我为了避免被人跟踪在街上转悠了几圈,后来又在一个酒楼换了衣裳才来的,应该没有人发现才是。”没想到宝玉也变得这样谨慎了,和他当年真的几乎不是一个人了。
黛玉暗暗点头,心中赞这宝玉能担起重任了,不过深知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些,或许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一想到这种可能,黛玉就觉得很是抱歉,从头到晚她基本上没有给过宝玉什么好脸色,也没有关系过他,而他对自己依然这般掏心掏肺,难道上一世的绛珠仙子在天上欠了他,这一世还要自己也欠他吗?
若是劝他必然不听,也只能这样算了。轻柔的开口道:“我知你是一片好意,但这实在太危险了,往后务必不要如此,若是因为我而让你出了什么事叫我心内如何能安呢?你本来就不是朝堂中人,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好,牵扯进去要想退步抽身就难了。”
宝玉看着黛玉脸上似忧烦似担心的神色,心里没来由的一松,只觉得这些年来的忍辱负重没有白费。反是含笑说道:“我做这些并不与你相关,一切都只是偶然而已,你不用内疚。何况比起当年太太对你做的,这些又哪里能够弥补过来?”
“太太当初也没有很为难我,你不用一直放在心上的,好歹她都是你的亲生母亲,你这样自己心下也难受啊。”或许黛玉已经成为宝玉王夫人母子,甚至宝玉和整个贾家的心结了,至死都解不开。可是怨恨自己的亲生母亲,那种滋味真的很难受,黛玉不是没有心理体会。想要再劝几句又无话可说,想想亦是,便是自己到今日都没有解开与贾敏的心结,怎么能强求宝玉呢?
半晌,方苦笑的甩了甩帕子,说道:“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不要再涉险给我们送信了,你今天送来的消息对我们非常有用,我们会好好想想的。夏荷,送宝二爷出府。”说完,便别过了头,不再去看宝玉,自己对他决绝些才是为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