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知天命的孔子,虽然清楚认识到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但是依然远离政治,终日和学生们一起读书论道。那么一直倡导“修己以安百姓”的孔子,难道就这样在书斋里终老吗?孔子还会出仕、治国、平天下吗?
五十而知天命的孔子和四十不惑的孔子一样,有众多高徒门生环绕身边,大家一起探讨学问、探讨政治、探讨社会,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圣人之言。但是,孔子难道就真的愿意终生在书斋里面度过吗?难道他真的就满足于独善其身,而没有想到兼济天下吗?实际上我们知道,按照孔子的说法,内圣之后一定要外王,修己的结果是要安百姓的。所以孔子一直待在书斋里,心安理得地和弟子们在一起,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这一点让很多人想不通。有人就对孔子讲,先生,你怎么一直不出去做官呢?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论语·为政》)
孔子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孔子此时可能真的还没有做好从政的准备,我们说过,这段时光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很满足,而且可能也觉得他的天命还没到,他还不准备出来。所以他的回答是“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一个人在家里孝顺父母、爱护兄弟,然后把这种孝顺和爱护之情推广到政治上去。他的意思是说,你们不要把从政看成是仅仅出来做官,我研究学问、探究真理、了解人生、考察政治,提出我的政治观点、政治立场,我用我的思想去影响当今的政治,这也是为政。
孔子这个回答实际上有一点偷换概念,因为别人问的问题,显然是说你为什么不出来从政。而孔子的回答是,我在家里所做的事情也在影响政治。
孔子这句话里,是为他不做官做的一个辩护,但也有一定的道理。我们说,实际上孔子后来对中国政治的影响非常大,但是他不是通过自己去从政,而是通过他的思想去影响政治。所以孔子在那个时代,他可能没有成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但他最终成了“万世师表”。中国几千年的政治都受他的影响,你说孔子不从政吗?他不仅在他那个时代从政了,他到今天还在从政。
但孔子为什么要偷换这个概念呢?他想避重就轻,因为他此时真的没有想到出来从政。鲁国当时的政治状况,可能还真的不适合他。鲁国的国君没什么权力,权力仍然在三桓的手中,甚至三桓也没有什么权力了,三桓的权力又被谁抢去了呢?被他们手下的家臣抢去了。我们以前讲季平子很有权力,可是季平子死了,他的儿子季桓子继位了,他们家的家臣阳货控制了季氏的大权,并且通过控制季氏的大权,继而控制了鲁国的大权,这就出现了孔子所讲的“陪臣执国命”的现状。鲁国的政治是这个样子,孔子哪里愿意出来呢?即使出来又怎么能够有所作为呢?所以我们可以这么讲,他不出来不是他不想出来,而是他觉得时机未到。所以他心安理得、不焦不躁地慢慢等机会。
可是这么长期等下去,也不是一回事。不仅一般人着急,他的学生都已经开始着急了。他的学生子贡是一个很善于言辞的人,后来做外交家做得非常成功。他想探一探老师的口风,但是他不直接说,他到老师那跟老师打了一个哑谜。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论语·子罕》)
他说:老师,假如我有一块很漂亮的美玉,我是把它放到一个盒子里收藏起来呢?还是去找一个好的价钱把它卖掉呢?这个意思很简单,也就是说老师你就像一块美玉一样,你老是在家里藏着不行,你得把你自己卖出去。孔子一听就明白了,这个小子打哑谜让我猜,那好,我也用哑谜来回答你:
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卖掉它吧,卖掉它吧,我在等一个好价钱。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一方面,说明孔子老是不出山,弟子很着急。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孔子为什么不出山,他在待。在等什么?等一个好价钱,实际上是等一个好时机。
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现象,连被孔子反对过的乱臣贼子也跟着着急了,谁呢?阳货。我们知道,阳货以前看不起孔子,孔子十七岁到季氏家赴宴,就是被阳货赶出来的。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轮到阳货想请孔子出山了。阳货执掌鲁国的大权,他想有一个好的群众基础,像孔子这样有威望的人,如果能够拉来为自己所用,对他是有好处的,所以他此时特别想拉拢孔子。
《论语》上就有这么一段,阳货一心想见一见孔子,可是孔子就不给他机会见面。阳货也很聪明,送给孔子一头小猪。而且他送给孔子小猪的时候,找了一个机会,趁着孔子不在家的时候送去的。因为按照《周礼》的规定,如果大夫送给士一件礼物,士如果不能在家里表示感谢的话,士必须回拜大夫。阳货不是大夫,但是阳货给孔子送小猪是借大夫的名,借季氏的名送去的。这给孔子出了一个大难题,你不回拜他,违背了《周礼》,你回拜他,你上了他的圈套。
孔子也很聪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趁我不在家,给我送小猪,我也趁你不在家去拜访你。所以孔子先派人打探,今天阳货在家吗?阳货不在家,好,赶紧到他家去回拜他。可是,真是非常不巧,孔子在回家的路上,竟然跟阳货在路上碰着了。
这个时候的阳货独揽鲁国大权,所以说话的口气非常冲,他对孔子说:孔先生你过来,我对你有话要说。孔子只好走过去了,阳货就跟他说:把自己的才能隐藏起来,听任自己的国家政治混乱,这样的做法可以称之为仁吗?这个反问很有道理,孔子有才华,孔子有德行,不错,你内心里怀着这么一块宝,可是你眼看着国家走在邪路上,你竟然毫不动心,毫不痛心,毫不关心,你是仁德的人吗?道理讲得很正派,所以孔子没有办法,说:不可。孔子也很老实,说,不可以。那好,阳货接着说:你这样的人,我们都知道,是喜欢从政的,可是你老是这样糊里糊涂地错过机会,你这算是有智慧吗?他也把孔子看透了,知道孔子是喜欢从政的,但是他也发现孔子一直没有出来,所以他问孔子,你这算智慧吗?孔子说:不可。不能算作智慧。孔子实际上根本不愿意和阳货有什么直接的针锋相对,阳货真是得罪不起啊。
当时鲁国有一句流行的话,说,不要得罪阳货,得罪阳货就是找死。所以圣人一方面要见义勇为,另一方面,不能随便把自己的生命送上去,所以他此时也不愿意得罪阳货,阳货发了半天的脾气,可是孔子一直以柔克刚,你讲什么,我都说好,你讲什么,我都说对,弄得阳货拔山之力无处释放,然后告诉孔子说:时光流逝,不会等你,你也已经五十岁了,算是老人了,你该干什么,得干了,不能再等了。孔子怎么说呢?孔子说:好的,我就准备出来做官吧。孔子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真的准备出去做官呢?显然不是,只要阳货在一天,他就不可能出来做官,他还会继续等待。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论语·阳货》)
不过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在孔子五十一岁的时候,鲁国发生了阳货之乱。阳货开始作乱了,不过,这场作乱的结果是阳货最终被打败,逃到了齐国,三十多年的阳货专权终于结束了。
这个时候,鲁国的政府开始考虑重用孔子,因为孔子原来的政治立场很明白,反对阳货。现在阳货作乱,所以鲁国的政府认识到,孔子是有政治头脑的。
在鲁定公九年,刚刚过了天命之年的孔子,被鲁国政府任命为中都宰,中都是鲁国西北部的一个小城邑,大概在今天山东汶上县西边四十里的地方,这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宰”是什么意思呢?“宰”是地方的主宰,地方官。
多年以后,孔子的弟子言偃,也就是子游,在鲁国的一个小城邑武城任行政长官,孔子曾和他开玩笑: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论语·阳货》)
孔子到了武城,听见弹琴唱歌的声音。孔子就莞尔一笑说,杀鸡哪里用得着宰牛的刀呢?子游回答说,过去我听老师说“君子学了道,就能惠爱百姓;老百姓学了道,就容易听使唤了”。孔子就对学生们说,各位,言偃的话对啊。我刚才的话是开个玩笑罢了。
孔子为什么和子游开玩笑啊,因为他的心情特别好。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弟子,武城的行政长官言偃在武城实践着他的以德治国以乱治国的理论呢。听着满城飘来的弦歌之声,好像他所向往的古朴民风又回来了,他能不高兴吗?
那我们看看,如果想到孔子在鲁国初仕时,也是一个相当于武城的小邑,而且,他也就从那小地方着手,作出了大成绩,我们就能明白孔子此时和子游开玩笑的深层次原因了。他自己在当时不是一把更大的牛刀么?而且,他作得相当成功,以此为起点,达到了权力的顶峰。
根据《孔子家语·相鲁篇》的记载,孔子用礼的方法来治理中都这个地方。他把这个地方的男女区别开来,老幼也区别开,强弱也区别开,让强的不欺负弱的,男女走路也都分开走,最后的结果是路不拾遗,老百姓的生活都很俭朴,养生送死都有礼有节。一年以后,当地的社会风气焕然一新,甚至连四方的诸侯都纷纷效仿。这个地方变成了一个示范区了。
我们注意到,孔子治理中都的特色,不在于具体的政策,而在于他有一个社会的理想。这个理想,是秩序,是文化,是和谐。中都最后治理得好,成为示范区。
鲁定公当然也非常高兴,就召见孔子。问他:你把中都治理得很不错,假如用你用治理中都的方法,治理鲁国怎么样啊?孔子此时非常自信,他说:用我的办法,即使治理天下都可以,何止是鲁国呢。鲁定公觉得孔子做得不错,所以第二年就提拔他为小司空,小司空管什么?管管建筑,管管农业等等。孔子又做得不错,不久鲁定公就提拔他做了大司寇,大司寇是鲁国最高的司法长官,这个时候,孔子就是上大夫了。官职上去了,觉悟也上去了。他并不认为裁决案件是他的最高志向,恰恰相反,对案件,他主张无诉,就是不要有诉讼是最好的。他有一句很有名的话:
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论语·颜渊》)
如果我仅仅像这样,天天听听诉讼,然后去审理,做裁决,那我不是和一般的法官一样吗?我的理想,不是把每一个案件都判得清清楚楚,我的理想是让天下根本就没有诉讼。你看,这个鲁国的大法官,他的理想里是一个国家没有刑律,没有监狱,不需要什么人来司寇。孔子此时,他心里是不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法官呢?不是。我们知道,孔子讲过一句很有名的话:
君子不器。
就是君子不是某一方面的专门人才,君子应该有一种更高的社会理想。如果孔子满足于做一个大法官,天天去裁决案件,满足于做一个清官,每一件案件都判得很认真,当然很好。但是,我们知道,孔子不仅仅是法官,孔子是一个圣人。他的理想不是去做一个好法官,他的理想是做一个好的导师,去引导人民有仁德,讲信义,从而彻底消除诉讼,这也是孔子的知天命。因为他知道他的使命不是去做一个法官,他的使命是去做人民的导师。
在《孔子家语》里面,有这么一条记载,这条记载讲了古代的五刑说。有一天,孔子的学生冉有问孔子:我听说古代的三皇五帝从来不用五刑去惩戒人民,真是这样吗?冉求觉得不可思议,天下有那么多罪犯,有那么多违法乱纪的人,有那么多犯上作乱的人,有那么多强盗,怎么能够不用五刑呢?三皇五帝不用五刑能够把天下治理好吗?孔子怎么告诉他的呢?孔子说:古代的三皇五帝,制定了刑法,他的目的是为了设防,不是为了惩罚。有了五刑让老百姓有所惧怕,让老百姓不犯罪,这是最高境界。在这个地方,我们看到了孔子不是有专业之长的专门人才,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个理想,是一种境界。
冉有问于孔子曰:“古者三皇五帝不用五刑,信乎?”
孔子曰:“圣人之设防,贵其不犯也。制五刑而不用,所以为至治也。凡夫之为奸邪窃盗靡法妄行者,生于不足。不足生于无度,无度则小者偷盗,大者侈靡,各不知节。是以上有制度,则民知所止;民知所止,则不犯。故虽有奸邪贼盗靡法妄行之狱,而无陷刑之民。不孝者生于不仁,不仁者生于丧祭之无礼。明丧祭之礼,所以教仁爱也。能教仁爱,则服丧思慕,祭祀不解人子馈养之道。丧祭之礼明,则民孝矣。故虽有不孝之狱,而无陷刑之民。弑上者生于不义,义所以别贵贱、明尊卑也。贵贱有别,尊卑有序,则民莫不尊上而敬长。朝聘之礼者,所以明义也。义必明则民不犯,故虽有弑上之狱,而无陷刑之民。斗变者生于相陵,相陵者生于长幼无序而遗敬让。乡饮酒之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而崇敬让也。长幼必序,民怀敬让,故虽有斗变之狱,而无陷刑之民。淫乱者生于男女无别,男女无别则夫妇失义。婚礼聘享者,所以别男女、明夫妇之义也。男女既别,夫妇既明,故虽有淫乱之狱,而无陷刑之民。此五者,刑罚之所以生,各有源焉。不豫塞其源,而辄绳之以刑,是谓为民设阱而陷之。”(《孔子家语·五刑解第三十》)
孔子在鲁国做司寇的时候,他的观点和立场第一个就是最好不要有诉讼,具体操作的时候,他实行调解。今天在全社会都受到充分肯定,具有中国特色的人民调解员制度,最初的根源就是孔子。
有一天,有一个父亲上了一个状子,告发他的儿子不孝。孔子把这个儿子拘捕了,可是三个月的时间,孔子没有判决。孔子在干什么?在这三个月里,孔子在做这一对父子的思想工作,在对他做调解。季桓子听到这个事情以后,很不高兴,说:孔先生,你一直讲以孝治理天下。你觉得孝是人的根本,可是现在碰到一个不孝的人,按说你应该抓住这个案子,判成一个典型案例,教导人民来实行孝道。可是你为什么碰到这个案子反而不判呢?
季桓不理解孔子,可是孔子是怎么说的呢?孔子说:为什么人民有不孝的情况呢?那是因为在上位的统治者自己做的不好,给人民一个不好的榜样,现在人民照着你做,你去杀他,这是没有道理的。你现在不告诉他,人应该孝顺,反而听任他的诉讼,然后给他判决,这是杀掉无辜之人哪!所以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判决他,而是告诉他,人应当孝顺的道理。在这个时候,你说孔子他是法官吗?不是,他是什么呢?他是导师。所以他做了这对父子的工作,经过调解之后,这个父亲就撤诉了。
孔子为鲁司寇,有父子讼者,孔子拘之,三月不别。其父请止,孔子舍之。季孙闻之不说,曰:“是老也欺予,语予曰:为国家必以孝。今杀一人以戮不孝,又舍之。”冉子以告。孔子慨然叹曰:“呜呼!上失之,下杀之,其可乎!不教其民而听其狱,杀不辜也。三军大败,不可斩也;狱犴不治,不可刑也。罪不在民故也。嫚令谨诛,贼也;今生也有时,敛也无时,暴也;不教而责成功,虐也。已此三者,然后刑可即也。《书》曰:‘义刑义杀,勿庸以即,予维曰未有顺事。’言先教也。”(《荀子·宥坐》)
孔子大力推行的仁德之政,成了知天命的孔子的伟大历史使命,而孔子的弟子们,不仅继承了老师的为学之道,也实践着老师的为官之道,鲁国因此日渐强盛。
孔子的学生,在这一方面受孔子的影响,有一件事情非常感人,值得我来跟大家说一下。
孔子有一个弟子叫高柴,高柴有一点笨,但是挺厚道,他曾经在卫国做士师,管刑狱。他在做士师的时候,曾经依法砍了一个人的脚。后来卫国发生内乱,高柴赶紧逃跑,逃到了城门口,他发现坏了,这个看守城门的人,正好是他以前砍掉脚的那个人。他想到今天死定了,跑不掉了。
但是这个被砍掉脚的人,很有意思,他显然还真想救高柴,所以他对高柴讲,城墙那边有一个缺口。他为什么不开城门呢?开城门就犯法了,他不想犯法,就告诉他城墙那边有一个缺口,你从那边跳下去吧。可是这个高柴死脑筋,他说:我是孔子的学生,君子怎么能够跳墙呢?君子不跳墙。那个人说:你这么样死板,那我告诉你,城墙的下面还有一个洞,你可以从洞里面钻出去。高柴一想就更生气了,说:我是君子,君子怎么能钻狗洞呢?也不走。
按说这个人也仁至义尽了吧,可是这个人还想救他,就告诉他:你又不愿意跳墙,又不愿意钻洞,那我告诉你,我这个地方有一个房子,你到房子里躲起来吧。于是高柴就躲进去了,追捕的人到这儿来,没有抓住高柴就走了。
等到这些人走了以后,高柴从房子里出来,就问这个被砍掉脚的人,说:过去,我砍了你的脚,现在我正处在危难之中,也正是你报仇雪恨的时候。但是你三次给我逃生的机会,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人就讲了:砍断我的脚,本来是我罪有应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犯了法了嘛!不过在你判决我罪刑的时候,我发现你先把我的案卷放在一边,先判别人,把我放到最后,为什么呢?目的就是想看一看,能不能找到给我免罪的理由。你没说,但是我看出来了。可是后来找不到给我免罪的理由,我被砍掉脚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脸色是忧愁的。我看到你这个脸色,我就知道你的心思了,你也不是偏爱我,也不是特别关心我,而是因为你是一个天生的君子。你这样的表现,出自于你内心善良的本性。所以我那天虽然被砍了脚,但是你做的这两件事情,让我看在眼里,我非常尊敬你,因此我今天愿意救你。
这个事情后来传到了孔子那,孔子听了以后,也很感慨,说高柴做官做得多么好啊。他在使用刑罚的时候,对任何人都是一个标准,即使依法来判决犯人,但是内心里还怀着仁德、怀着宽恕。一方面,他没有违背国家法律,一方面,他在施刑的时候,又能充分体现他的仁德和怜悯,高柴做得好啊。
季羔为卫之士师,刖人之足。俄而,卫有蒯聩之乱。季羔逃之,走郭门。
刖者守门焉,谓季羔曰:“彼有缺。”季羔曰:“君子不逾。”又曰:“彼有窦。”季羔曰:“君子不隧。”又曰:“于此有室。”季羔乃入焉。
既而追者罢,季羔将去,谓刖者曰:“我不能亏主之法而亲刖子之足矣,今吾在难,此正子之报怨之时,而逃我者三,何故哉?”
刖者曰:“断足,固我之罪,无可奈何。曩者,君治臣以法,令先人后臣,欲臣之免也,臣知之。狱决罪定,临当论刑,君愀然不乐,见君颜色,臣又知之。
孔子闻之,曰:“善哉!为吏,其用法一也,思仁恕则树德,加严暴则树怨。公以行之,其子羔乎!” (《孔子家语·致思》)
孔子对于高柴的表扬,我们可以看到什么?法律无情也有情。无情,法律必须是对任何人一视同仁,不能徇私枉法。但另一方面,法律不是我们泄愤的工具,我们在用法律惩决犯人的时候,应该感受到自己内心的震撼。我们不能说这是一个坏人,我们把他杀了,然后我们就很高兴。我们应该更多的想到,他为什么变成坏人,他为什么触犯刑律,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他一开始就不触犯刑律。有没有一种很好的正道让他走,让他成为一个好人?如果仅仅作为一个司寇,不徇私枉法就可以了。但是孔子要做一个导师,他考虑的是后面的问题:如何让人民不犯法,如何让人民走正道,如何让人民做好人。
孔子在做大司寇的时候,也做得非常成功。在任大司寇的时候,还陪着鲁定公和齐景公,在齐国一个叫夹谷的地方相会。在两君相会的时候,孔子还凭着他个人的智慧和勇敢,在会谈里,挫败了齐国的阴谋,维护了鲁国的尊严和权利。鲁定公非常欣赏孔子,回来以后对孔子再提拔一级,让他摄行相事,就是做代理丞相。当时的丞相是季桓子,他做摄行相事,就是做季桓子的副手,这是孔子政治生涯的顶峰。
但是,孔子在鲁国的政绩做得越好,齐国人就越担心,因为鲁国强大了会威胁到齐国,所以齐国人给鲁国的国君送来了美女,用离间计疏远孔子和鲁国的国君,以及孔子和季桓子之间的关系。而在鲁国的国内,三桓也渐渐觉得孔子跟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不是一条心。孔子想做的是维护鲁国国君的权力,这样的政治目标和三桓的政治利益是相违背的。在这样一种内外紧迫之中,孔子不得不离开自己的祖国,开始周游列国。
此时孔子55岁了。他生命中的另一高度在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