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锦堂派人来找到二小姐时,二小姐也正在知事公署严璧如的尸体旁痛哭不已。和严锦堂一样,当她听到妹妹落水死亡的消息后,也不敢相信是真的。可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早上燕尧山走后,她就知道覃光第不会这样轻易饶过璧如和燕尧山。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她派出的杀手还没来得及下手,燕尧山就死在了别人的枪口下。当那个卫兵回来说了这事后,她就明白杀死璧如情人的是谁了。可她没说,只在心里半是替燕尧山惋惜,又半是余怒未息地说:“这怪得了谁呢?谁叫你吃了豹子胆,在太岁头上动起土来了?你也不要怨别人心狠,还是怨你自己去吧!”但她一点也没想到璧如也这样快离开了他们!她什么也想过了,比如覃光第会毒打璧如,会把她打入冷宫,甚至会把这丑事告诉严锦堂,就是没想到覃光第会害她。毕竟是同胞姐妹呀!昨天还是活蹦活跳的人,拉着自己说不完的亲热话。可转眼就成永别,覃光第也太心狠手辣了一点!打狗还看主人面呢,一个小小的县知事,又算什么东西……二小姐想着,心里就窜起熊熊怒火,一股替璧如复仇的冲动涌了上来。她瞳仁可怕地抽搐着,咬着腮帮,双手叉腰,很妩媚的脸上就浮现出一种充满暴力和嗜血的需要。她刚想传令让卫兵进来,可马上又犹豫了:这事让自己怎么说呢?万恶淫为首,难道就这样把一件关系璧如名声、关系家族门风的丑事给宣扬出去?不!这千万不行!她不能授人以柄,使严府的好名声让自己一时冲动给毁了。如果这样,不但父亲今后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自己和大姐也会直不起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呀,何况这丑事又出在妹妹这样的名门闺秀身上,不更惹世人耻笑吗……想到这里,她不怎么恨覃光第了,反倒怨恨起给她和家里丢人现丑的璧如来了。心里忿忿地说:“你怎么这样没脸没皮呀?怎么连名节礼教都不顾呀?还枉读了那么多书,竟做出了这样辱没祖宗的事来!好,你死吧!你这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从此以后,不再丢人现眼也好!”这样想着,一种坚决捍卫家庭名声的愿望就迅速驱走了替璧如复仇的决心。她想:“好吧,这事你不抖明,我也不抖明,大家哑巴吃汤圆,各自心中有数就行了!”怀着这样的想法,因此,当她来到知事公署,看见璧如的尸体时,二小姐就哭得很暧昧,一边哭一边说:
“你个傻鬼女子呀,你怎么就去了呀……好好的日子你不安心过,你犯了什么糊涂呀……要是妈活着,不把妈气死呀……璧如呀,可惜你读了那么多书呀,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呀……璧如呀,痛死姐姐了呀……”
正哭着,严锦堂派来的人找到了她,对她说:“二姑娘,老爷叫你赶快回去一趟!”
严璧玉这才止住哭声,回过头泪眼朦胧地问:“什么事?”
下人说:“不知道,不过象是有什么急事,老爷都晕过去两次了!”
二小姐听了,再顾不得问什么,马上随下人一道,就离开了知事公署。
到了严府,果然见管家,奶娘、厨娘等一干下人,全都呆呆地肃立在严锦堂的门前,一个个脸上挂着哀伤、惶惑的神情。二小姐一见,急忙过去对管家紧张地问道:“老爷怎么了?”
管家愁苦着脸说:“下人也不知道,老爷只顾发脾气,象是急火攻心……”
严璧玉没等他说完,就一头撞进了屋里。一看,严锦堂躺在床上,脸色灰白,不断“呼哧呼哧”地喘气。
二小姐呆了一会,才过去在严锦堂床边坐了下来,问:“爹,你怎么了?”
严锦堂睁开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二女儿,身子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一边抖动,一边从被窝里伸出枯瘦的双手,哆嗦着抓住了二小姐,嘴唇一瘪,忽然象小孩似的“哇”地一声,就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对二小姐哽咽着说:“二、二丫头呀,你、你可要替、替你妹、妹报仇呀……”
二小姐听了这话,猛地一惊,忙摇晃着严锦堂的手问:“爹,你说什么?报什么仇,啊?”她心里已经涌起了隐隐的不安。
严锦堂仍痛哭流涕地说:“你、你妹妹是、是被覃、覃光第害、害死了的呀……”
“什么?”二小姐一下站了起来,猛地甩掉了父亲的手,生气地叫了起来:“爹,你、你看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你是不是为璧如,怄疯了?”
严锦堂听了这话,不哭了,抬眼看着女儿。他看见女儿的脸铁青,神情显出了可怕的样子。他不知道二小姐是因为听了他的话,为他也知道了事情真相而感到吃惊带来的变化,还以为女儿不相信,又急忙抓住了严璧玉的手,说:“真的,璧玉,爹没疯!你爹是听知事府的差人说的。他说昨天晚上覃、覃光第发现你妹妹和一个叫燕、燕什么的书手在一起,就把他们捉起来了,那个差、差人亲、亲眼看见的……”
严璧玉心里一下慌乱起来,她没想到这事还有别的知情者。一时,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报仇了。她想,既然这事还有别的人知道,她就应该旁无责贷地替妹妹报仇,为父亲雪恨。她知道父亲喊她来的目的,只有她才能做到报仇的事,父亲对她寄托着厚望呢!可是一想到名誉,她又马上退缩了。是的,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件伤风败俗的事传出去,这不是璧如一个人的丑事,而是整个家庭的丑事。名声重于泰山,不但不能传出去,而且还必须想办法掩盖住。想到这儿,二小姐忽地涌起一阵庄严的责任感和神圣的使命感,在权衡与自制的沉默中过了一会,她才对严锦堂说:“是的,爹,我都知道了!”她说的十分平静。
严锦堂不相信地说:“你知道了!”
二小姐仍用十分平淡的口吻回答说:“是,比你先知道。”
严锦堂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显出了怒不可遏的神情:“那你怎么不替你妹妹报仇?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
严璧玉立即沉下了脸,正色说道:“爹,我看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连事情的轻重也掂不出来了!”
严锦堂愣住了,过了一会,才看看二小姐,嚅嗫地说“怎、怎么了?”
二小姐说:“万恶淫为首,璧如这是自作自受,罪应所得!人家没来向你这个做爹的问罪,你倒去讨伐起人家了!人家要把这事捅出去了,看你的脸往哪里放?”
严锦堂听了,脸刷地白如纸灰,眼神也黯淡下来。接着,身子又象瘫软似地倒在床上,口里叫了起来,说:“天啦,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这可是丢人现眼的事呀……”
严璧玉说:“是呀,爹,人家没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就算对得起我们了!我看这样最好,不慎落水,自溺身亡,谁也没有丢面了!”
严锦堂也连连说:“是呀!是呀!我倒忘了这一层!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鬼丫头做出这事,我也不必为她伤心了。可是,缸子口好封,人口却封不住,那些差役都是些嘴巴不严的人,这事要让他们继续传出去,怎么办呀?”
严璧玉想了想说:“这不怕,爹,你让我来处理好了。女儿一定能把这些人治住,不让他们乱说!”
严锦堂急忙说:“那好,璧玉,爹这就放心了!你这一说,爹心里就敞亮了,人死如灯灭,那不争气的东西死了就算了,权当我没养她,可不能让别人指了我们脊梁骨骂。严府虽然破败了,可到底不是那些曲巷蓬门中没脸没皮的人家,祖宗的名声还是要顾的!你快去吧!”
严璧玉忙站了起来,说:“那好,爹,我就去了!”末了又想起地问:“爹,那送信的差役姓什么?”
严锦堂说:“是蔡家巷蔡油匠的老三!”
严璧玉说:“知道了,爹!”说罢,就急匆匆出门去了。走出大门,心里就立即象和那个蔡三怀有深仇大恨似的,说:“好个讨好卖乖的东西,看我不好好封住你的嘴巴!”同时,也觉得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覃光第,好歹得出出心里的一口恶气。
回到“尚节堂”,二小姐就把三小姐遇害的事对“摇天动”说了。“摇天动”看着二小姐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和一只粉嘟嘟的小嘴,心疼得不行,就一把将她抱在了膝盖上说:“这还不好办?杀人偿命,这小狗儿敢杀了我的小姨妹,我叫他赔出命来就是……”
二小姐忙打断他的话,嗲声说:“我不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