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卫兵就给二小姐抱回一大沓“袱子钱”来。那“袱子钱”是一迭迭封好的火纸,不能就那么焚烧,需在上面写上亡人姓名和数量,才能焚化。姐妹三人于是磨墨捻笔,分别在纸封上写了起来:
清静奉
三宝预备老钱信人严门杜氏老孺人灵魂去世具备老钱共计五百封冥界使
用所遇关司衙门不得挪用第X封右给传信人严门杜氏老孺人收用
天运民国五年十月十二日灵前火化
写着写着,大小姐忽然声若蚊蝇地说:“妈死后没烧路引……”
“什么?”二小姐和三小姐同时吃了一惊,抬起头盯着璧凤。
璧凤又幽幽地说:“是没烧路引!这段日子,妈天天晚上给我投梦,说做功德的法师没给她烧路引。她没有介绍信,进不了阴曹地府,只在外边做野鬼,神情好凄惨……说着,又伤心地撒下了泪水。
二小姐马上放下了笔,长长的睫毛有些立了起来,象是要和人打架一般,仍紧盯了大小姐问:“你看见他们究竟烧了没有?”
大小姐停了停,才说:“妈给我这一说,我倒想起来。那班做功德的,真还没见他们烧!还有,那些东西也许见我们破败了,许多该做的功德也没做,欺我们严府没人说话呢!”
二小姐开始咬起牙齿来,半晌,才忽然忿忿地说:“好哇,看我不好好出出这口气!”说完,又对大小姐问:“是什么人来做的功德?”
大小姐说:“爹请的庆云宫的长老和奎星阁的道士。”
二小姐立即冲外面喊了起来:“来人——”
随着喊声,一个提枪的卫兵马上跑了进来,对二小姐讨好地笑着说:“太太有什么吩咐?”
二小姐说:“去给我把庆云宫的秃顶驴子和奎星阁的长毛畜牲找来!”
卫兵急忙答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外面跑去了。
这儿三小姐见了,有点担心地说:“二姐,是不是先给爹说一说……”
二小姐说:“说什么?我今天就要给爹长长威风和志气。”
一言刚落,大小姐又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起来:“璧玉,我今后死了,你会不会给我作主,别让那些人也欺负我?”
三小姐和二小姐一听,又猛地一惊,抬头愣愣地看着璧凤。她们以为大小姐说着玩,可看那满脸庄重严肃的神色,一点不象说笑话的样子,就略带嗔怪的口吻说:“你说些什么呀?”
大小姐憔悴的脸上一副倔犟的神色,说:“真的,你会不会来给我办丧事?我就怕那些人也让我做孤魂野鬼……”说着,嘴唇一瘪,又满脸珠泪的撒落起来。
璧如和璧玉的心立即象被什么揪了一把。璧如马上想起给母亲办丧事那天,她和燕尧山从后园子出来,碰见大小姐说的那些话,心里更浮现起了一片不祥的阴影。难道大姐真感到了有什么凶兆,才说出这样绝望的话?可她还是埋怨地对璧凤说:“大姐,你看你说些什么呀?刚才厨娘说,你还吼人家呢!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到了死?”
大小姐有些生气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别管!你管你自己的事吧,我和老二说话!”说完,又执拗地盯着二小姐说:“你说,你会不会来给我作主?”
二小姐不耐烦地说:“这才怪了!怕是妈有什么冤魂附在你身上来了,要不,就是你那死男人找上你了,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把人都吓冷了……”
大小姐忙可怜地打断了二小姐的话,颤抖着说:“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哦……”说着,那样子又要放声大哭。
二小姐见了,忙说:“好了,好了,姐妹一场,我怎么不管呢!”
大小姐噙着泪笑了笑,说:“那好,你起个誓,你要不起,我帮你起:你要违背了自己的话,也不得好死!”
二小姐变了脸,半晌才哆嗦着说:“今天……见鬼了!”
正说着,卫兵跑了进来,二小姐就回头问:“那些秃驴和长发畜牲带来没有?”
卫兵弯了弯腰,说:“回太太的话,那庆云宫的秃驴长老和奎星阁的长毛道长听说是太太找他们,就知道是什么事了!他们说,老太太的丧事,因为老爷的功德钱打发得不够,许多地方是没做到家。他们知罪,愿意率全班人马,再来为老夫人做一场功德。”
二小姐听了,仍有些不解恨地说:“哼!重新做一场功德就完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狠狠收拾收拾,不知道马王爷是谁!”
说着,她又要叫护兵去把那些人带到严府来。这时,严锦堂走了进来。他已经知道了这事,虽然心里对那班和尚和道士很恨,可还是劝着女儿说:“他们既然已经知错认罪,我儿还是别动肝火了吧!”
二小姐余怒未息地说:“爹,你不要怕!现在有我们给你作靠山,别说教训几个出家人,就是杀他几个,又怕什么?”
严锦堂还是说:“是倒是这样,不过我儿还是要慈悲一些!你爹也老了,也想积点功德在那里。”
二小姐听了这话,才只好迁就地说:“好吧,既然爹这样说了,我也就便宜了他们吧!不过,以后要是有谁不再把严府放在眼里,爹你尽管对我们说!”说完,便起身拿起写好的“袱子钱”,和大小姐、三小姐一道,去母亲的灵位前焚化了。焚时,三姐妹又禁不住洒了一回泪。
焚完“袱子钱”,天色就惭惭暗了下来,二小姐和三小姐就告别严锦堂要回去。严锦堂知道留不住她们,便拄着拐杖把两个女儿送到大门口。正要上轿,二小姐抬头一看,又没见着大小姐,只有厨娘和奶娘在一旁望着她和三小姐,一副依依难舍的样子。二小姐鼻头一酸,便拉着三小姐一起走过去对奶娘和厨娘嘱咐说:“好好照顾大姑娘!”
奶娘和厨娘听了,噙着泪点了点头。三小姐和二小姐刚要走,厨娘忽然一把抓住了她们,说:“二姑娘、三姑娘……”
二小姐和三小姐停住步子,不解地看着厨娘问:“怎么了?”
厨娘眼里闪过了一丝慌乱和不安的色彩,踌躇了一会,才迟疑地说:“有一句话,下人不知该不该对两位姑娘说?”
二小姐和三小姐同时说:“有什么你尽管说吧!”
厨娘这才鼓起了勇气,看了周围一眼,又把璧玉和璧如拉到一边,才悄声说:“大姑娘好象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璧玉和璧如追问着说。
厨娘说;“这是大姑娘自己说的,好象说是一件给祖宗丢脸的事……”
“啊!”两位小姐都轻轻叫了一声,说:“真的?”
厨娘说:“两位姑娘可别把这话说出去!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是她那天一个人给老夫人上香,自言自语说的!我也只听清了这一句,什么人也没告诉,也许不是一件要紧的事呢!”
璧如和璧玉互相看了看,一时心情沉重了起来。过了一会,二小姐对厨娘说:“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再不要对别人说这话,好好照顾她就是,有了什么再告诉我们!”
厨娘懂事地点点头,说:“两位姑娘放心吧!我都是土埋大半截的人了,还不知道哪些话该说不该说!”
璧如和璧玉听后,没再说什么,开始往轿子走去。走着走着,璧玉忍不住问:“璧如,你说大姐会出什么事呢?”
璧如说:“谁知道呢!”
璧玉突然停下步,把嘴对着璧如的耳朵问:“会不会是……”
三小姐一惊:“是什么?”
二小姐说:“你别给我装糊涂!”
三小姐说:“我真不明白!”
二小姐听了,突然生起气来,说:“不明白算了!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说着,走到自己轿边,就气冲冲地钻了进去。
三小姐见了,心里也很不高兴,说;“哼,你装什么大?不就是嫁了个强盗头子嘛!”她今天对二姐许多做法都有些反感,觉得她是故意在她和大姐面前显能,要把她俩比下去。她也满脸乌云地钻进了自己的轿子里。
姐妹俩的轿子刚刚出门,庆云宫的长老和奎星阁的道士,果然带了法器,重新给老夫人做功德来了。看见严府两个千金这种威风的场面,和尚道士们立即象老鼠见了猫,肃立在路边,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了。直到二小姐和三小姐的轿子走远,这些出家人才喘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