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九层寨,众人才放下冉龙贵,撩开裤子一看,只见冉龙贵的大腿被打了茶杯般一个大洞,殷殷的血直往外流。众人忙去大棚里关圣大帝的神像前,棒回一把香灰,按在伤口上,止住了血。接着,又按照过去治枪伤刀伤的惯例,去山上扯了草药回来,捣碎,敷在了伤口上。原以为敷上药,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可药换了几帖,冉龙贵的伤口不但没见好,反而流起脓来。
舵把子只得秘密派人下山,去四处寻找给冉龙贵治伤的药来。
这天上午,冉龙贵正躺在棚子里,不断地呻吟。他的伤腿已肿得水桶般粗,又粘又稠又臭的脓水,顺着枪洞流到席子上,不但濡湿了稻草,也在地上积了一大摊。屋子里散发着恶臭,引来了一群群绿头苍蝇。在这屋子里飞舞。他正哼着,“舵把子”忽然拿了一包粉末,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高兴地说:“老五,这下对了,找着了治你伤的药了!”说着,就在冉龙贵床头坐了下来。
冉龙贵想坐起来,可刚一动,就痛得咧开了嘴。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什么药?”
“舵把子”按住了他,说:“金鸡快马散!”
冉龙贵说:“从没听说过这种药。”
“舵把子”也说:“是呀,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说着,俯下身,低声对冉龙贵说:“这还是叶山,赶到磨盘寨另一个‘棚子’里讨来的,说是灵验着呢!你猜这药里有些什么药方?有草迷死的头生小子骨骼一架,三年龄的公鸡一只。那公鸡要用黄铜粉末拌小米干饭喂,那黄铜得是马鞍子上用过多年的铜。等把那公鸡喂得全身鸡毛脱光,再用竹刀杀死。然后,把鸡骨、人骨用青瓦焙干,配以王不留、血碣等中药,放在石碾子上,用铜马镫研碎,装入瓷瓶,封好储存,不能有透气,用时启瓶。此药专治车压、马踏、枪打、刀砍等黑红伤。服了此药,两天止痛,三天消肿,七天腐肉自行脱落,半月内长出新肉。”
冉龙贵听了,感叹地说:“这么神奇呀!”
“舵把子”说:“不但药神奇,服法也特别。眼这药不能用山泉水,也不能用白开水。要用天上掉下的无根水,其次是车辙水。叶山也顺便取来了车辙水。”说着,就对外面叫了起来:“幺六,快给五爷把车辙水端来吧。”
“舵把子”话刚完,叶山果然从外面捧了一瓦罐水进来,说:“合该五爷有那份运气,昨天山下下了一场雷阵雨。不然,这车辙水还难找呢!”
说着,将水倒进一只土碗里,“舵把子”让冉龙贵张开嘴,先把药倒进了冉龙贵口里。接着,叶山端起水碗,让冉龙贵“咕咕”地喝下了一通水,吃下了药。冉龙贵觉得这药,说苦不苦,说麻不麻,说酸不酸,说腥不腥,犹如“观音土”一般。喝过后,他才抹了一把嘴唇,忿忿地对“舵把子”说:“大哥,这次我是亏了。人没救到,自己反受了伤,这都是兰洪恩这狗日的引起的。这仇,我一定要报。”
“舵把子”听了,忙点头赞同说:“对!等伤好以后,我和你一起下山,非要救出你相好的不可!”
冉龙贵说:“我还要报这一枪之仇。”
“舵把子”又赞同地说:“好样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这辈子就恨透了那些有钱人,巴不得把他们斩尽杀绝!”
冉龙贵说:“听说大哥也是苦人出身?”
“舵把子”说:“那可不是!我七、八岁就帮人当小伙计,十九岁时成了本场大财主黄大金牙家的当家丘二。一天,我将黄大金牙的一群牛赶到山上放,不慎丢失了一头黄沙牛。黄大金牙就一口咬定是老子把牛偷卖了。我和黄大金牙这杂种辩理,被黄大金牙派人押送到县里警察局子里。警察局子里的人帮黄大金牙说话,把老子两手的大拇指绑住,吊在棚顶上,死死地打。老子不管警察怎样毒打,总是说:‘没偷就是没偷,打死我也没偷’警察见拷打无效,只好将我关了起来。后来,我爹还是将地里的青苗全卖了,把半边窑子的破房子也卖了,赔了黄大金牙的牛钱,我才被放了出来。我回家没几天,那匹丢失的黄沙牛又突然跑
回来了。老子听了,便去索要赔偿的牛钱,谁知黄大金牙不愿丢这份面子,自己悄悄把黄沙牛卖了,一口咬定没有回来,不肯退我的牛钱。老子赔了钱又挨了打,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老子携带了两把菜刀,悄悄跑进了黄大金牙家,一刀将那杂种剁了,报了仇。然后瞒着父亲,上九层寨聚集了这伙穷弟兄,拉起了棚子。”说完,“舵把子”敞开衣服,露出了胸膛上的疤痕,接着说:“看,这就是在警察局子里,那些警察杂种给留下的。看见这些,老子就巴不得把那些有钱人杀绝。”
冉龙贵听了,说:“怪不得大哥专和大户作对,我们算是干对了。”
“舵把子”说:“就是,你放心,你的仇不报,大哥就不是大哥。”说完,又安慰了冉龙贵一阵,才出去了。
冉龙贵服了药,果然像“舵把子”说的,很快就不痛了,接着消了肿,腐肉和脓水渐渐干净了,枪洞里就露出一层嫩嫩的肌肉。这肌肉慢慢生拢,半个月后,冉龙贵就像常人一样,不但能站起来,而且健步如飞了。他走出棚子里,看见浩森的群山红艳艳的天空,就不由自主地思念起菊花来。而一想起菊花,心中报仇的念头也格外强烈。于是,他急忙找来叶山,商量往兰府周围派”眼线”的事。叶山听了,忙说:“五爷放心,早就派下去了。”
冉龙贵说:“真的?”
叶山说:“‘舵把子’知道你报仇心切,没等你伤好,就叫我把人派下去了。你放心,一旦踩准了水,他们就会回来报告。五爷你就等着报仇吧。”
冉龙贵听了,就没再说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山下的“眼线”就带回一个消息:十月初二,兰府老夫人满七十大寿,要大宴宾客。“舵把子”一听,立即高兴得叫了起来:“老五,天赐良机,你报仇的机会到了。”冉龙贵听了,不明白地问:“怎么到了?”
“舵把子”说:“你过来,我给你说。”
冉龙贵果然把耳朵凑过去,听了“舵把子”一番悄悄话,也立即高兴起来,在心中大声说:“是呀,是呀,真是报仇的好机会呀!菊花,你等着吧,这次非救出你不可了。”
十月初二,兰府果然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还在头日下午,大管家就指挥一些下人、杂役,将兰府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干净净。被王妈放火烧掉的半边马房,赶在老夫人生日以前,也照原样修好了。打扫干净后,大管家亲自带着人,将在城里定做的一百盏寿灯,分别挂在各处屋檐和庭院中。寿灯分别用六片绘有大海、岩石及蝙蝠图的玻璃画片,构联成灯形,外面又蒙上了一层纯洁白练,里面置备了蜡台和银烛。这灯名叫“寿山福海”灯,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意。挂好了灯,又在朝门两旁,贴了一副鲜红的对联。联上写的是:
金桂生辉老益健
董草长春庆古稀
接着,就在上客厅和中客厅布置起寿堂来。上客厅中堂处挂了一幅(福禄寿图)。图上画着一寿星老人持桃伴鹿,上有飞幅。寿星老人身后,又有一天真可爱的儿童,翘首看着头上飞翔的编蝠。这叫做“翘盼福音”。又在“福禄寿图”下面,立了一屏。屏正中仍是一幅寿星老人的条幅画,两边有联。写的是:
十月值小春看岭上梅花实放
一星悬宝婺祝堂前董草长荣
寿屏前面,就设寿桌。寿桌上又设寿盘,寿盘中分别设寿面、寿酒、寿桃、寿蜡等等。那寿面不比平日吃的挂面,也是大管家几日前就按照老夫人和兰洪恩的吩咐,请人来府上专做的。此时陈列在寿盘中的寿面,长三尺有余,每束一百根,洁白如粉丝,盘成塔形,上面又用红绿纸扎了一只骗蝠,取名叫“福寿绵长”。那寿桃的做法也十分讲究。
虽是用米面粉做成。却又将桃嘴染上了鲜红色素。传说西王母在瑶池做寿,就是用蟠桃招待群仙,世人就群起效仿。如今,大管家在上客厅寿案上陈设的寿桃,共有九盘,每盘九排相迭。这叫做“久久长寿”。那寿酒也不是一般的酒,而是用桂花酿成。寿蜡的做法更加考究,通体红色,长约一尺,重约一斤。蜡的正面,印有一金色“寿”字,另一面,也印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吉语。大管家将寿案上的东西陈列完毕,又在地上摆了一些蒲团——预备给老夫人叩头的晚辈用。然后,才又带着一些人往中客厅走来。
在中客厅里,大管家布置得又有些不同了。也先在中堂悬挂了一幅图画,却不是“福禄寿图”。只见图画中盛开牡丹一株,两只彩蝶于花上缭嘻戏。牡丹花下,又有两只顽皮的小猫,作要去扑蝶的样子。这画一般人看不出深意,却叫《富贵髦奎图》。为什么会叫“富贵耄耄图”?因为民间把七十岁叫“耄”,八十岁叫“耄”,都是长寿的意思。猫谐音“耄”,蝶谐音“耄”,牡丹花是花中之王,俗叫富贵花,三者组成图画,所以就叫了“富贵耄耄图”。挂了图画,大管家仍然在下面立了一道寿屏。这屏不同于上客厅的屏,而是用六条幅联列成组,屏面全都是上等好绢,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句话。因是狂草,一般人认不出来,其实也是一联,只是稍长。
左边三幅屏写的是:
贤淑七旬人经几度七二
风光现出麻姑仙草
右边三幅屏写的是:
引导三摩地应独有三千
岁月结成王母播桃
接着,也在寿案上陈列了寿面、寿酒、寿蜡,另外还有两盘寿糕。中客厅没再摆蒲团,因为这里是给老夫人同辈的人祝寿用的。同辈人祝寿只需作揖,不必磕头,所以就省却了蒲团。
一切布置完毕以后,大管家去请老夫人和兰洪恩出来检查了一遍,然后分别锁了两个客厅的门。这天,再有多么重要的客人到来,也不会再到客厅见礼了。
到了晚上,一百盏寿灯中的银烛点亮了,只见兰府在夜色中,灯影幢幢,和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那景象就宛若仙境一般。
第二日,兰府便车水马龙,宾客盈门。中午时,老夫人身穿长袍,外加罩衫,头戴银首饰,脚着花鞋,先在中客厅接受了平辈亲友和四方乡绅的揖拜。接着来到上客厅里。上客厅里早已点燃了寿烛,香烟缭绕。堂上又结了寿彩,点了寿灯,一派灯火辉煌。老夫人由兰洪恩和宁氏搀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了。先是兰洪恩和宁氏跪在蒲团上,拜了四拜。接着,由子侄辈到孙辈,由内亲到外亲,都一一去老夫人面前磕了四个头。然后,一人端来一个寿盘,盘中的小碗内盛着半碗红枣汤,跪在老夫人面前道:“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来红运!”
老夫人听了,忙喜滋滋打发了赏钱,端过半碗红枣汤喝了。
正叩拜着,忽然朝门外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老夫人一听,便有些不高兴了,沉下了脸问道:“外面吵闹什么?”
话音刚落,大管家就进来禀报说:“老夫人、老爷,外面有一伙过路的江湖杂耍汉子,看见门外挂着的寿灯和贴着的寿联,知道府上有喜事,便吵着要进来为老夫人祝寿。”
老夫人听了,忙斜了兰洪恩一眼,高兴地说:“好哇!俗话说增人增寿,快请他们进来吧!”
大管家听后,立即答应了一声“是”,转身就去了。
果然,没一会工夫,大管家就领了六、七个汉子,走进了寿堂。除一个持刀的精瘦汉子身穿长衫显得斯文以外,其余的汉子都身穿短衣,模样剽悍强壮,手里又都持了刀、戟剑、棍,一到寿堂里,不等招呼,一起抱了拳,对老夫人行了一个礼,不卑不亢地叫道:“祝老寿星鹤寿千年,松柏长青!”
老夫人听了,忙说:“好了好了!你们是哪里人氏,班号什么?班主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