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塞纳河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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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保罗把头发剪短了,差不多是圆寸的样子,有点《越狱》里麦可的意思,较之之前半长的卷发要干净利落了许多,这是我回到巴黎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看样子他也辞掉了《真·视觉》的工作回来了。

我们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面,而他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在无论多久没有见面的情况下,依然不会让你产生什么距离感和陌生感。

“瞧,我们都换了新发型,”保罗指着我小男孩般的短发说道,“还真是般配呢!”

“你这是削发明志吗?”我笑着拍了他一下。

“Hi,guys!”(嗨,伙计们)一个姑娘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保罗,你那副《静之光》的油彩有点氲了,我拿给佐伊帮你修复一下。哦,储希,你来了!”

“哦,嗨,”我跟这个姑娘打招呼,是保罗的前妻阳阳,她把之前清汤挂水的长发烫成了颇有韵味的大卷,比先前漂亮了许多,“你们……”

“保罗准备开一个新的画展,我抽空回来帮忙,他太邋遢了,一个人搞不定,”阳阳说道,顺势悄悄凑到我的耳边说,“我主要是不放心他的那个风骚的经纪人,除了会卖弄风情扭屁股真不知道她还能干什么。瞧瞧她……我真怀疑她连内衣都没有穿……”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有一个穿紧身黑色连衣裙的女人在跟画展的工作人员交涉着什么,黑头发白皮肤,看样子有点拉丁裔的感觉,身材好得没话说,是那种会让男人流鼻血的好,怪不得阳阳会担心。

“呵呵,那你可要看紧了保罗,”我笑着说道,“别让她有可乘之机。”

“……什么……我?”阳阳讶异地说道,“哈哈储希你误会了,我……我跟保罗……不是……”

“你们不是复婚了吗?”我问道。

“复婚?!不不不当然没有!”阳阳解释道,“我只是抽空回来帮他弄这个画展,毕竟这个是他的理想,我已经结婚了,瞧!”阳阳说着伸出左手让我看,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枚闪亮的钻石戒指。

“储希,我觉得你们两个挺合适的。”阳阳说道,“干吗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保罗,他正在忙着跟工作人员确认每幅画的位置,我便借故告辞了。他跟我打了个手势,嘴唇的形状在说“Call me”(打电话给我)。

住在我公寓对面的西班牙姑娘没过多久就搬走了,不知道我之前那个公寓的漂亮女房东会不会有点抓狂,还是那个地方风水不好人丁不旺。在这个姑娘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弗拉明戈舞蹈老师,我真后悔没趁机跟她学学这个舞蹈。

保罗有点见缝插针的意思,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看见走廊里全是他画了一半的素描。

“嗨,邻居!”保罗从我对面公寓的门口探出头来,跟我打招呼。

“你……你搬到这里来了?”我问道,朝他的公寓里面望了一下,满满的全是他的画,看样子不假。

“是呀,这里离我的画廊近一些,”保罗说道,用下巴垫起一个箱子进了公寓,“等我收拾好了请你来做客。”

一方面我挺高兴对面住进来一个我的老相识,让我不会时常感觉害怕和孤单,我迟迟没有搬回去和珍一起住,是因为我想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独立,坚强,勇敢,不会轻易再因为丁点大的事哭鼻子。

另一方面他这个举动让我回想起来当初洛宇偷偷搬到我的对面,让喝醉夜归的我惊喜地从楼梯上折了下去,屁股一直疼到了现在。

如今时移世异,我对现在的局面并没有抱有多大的热情,我说过,我不会再强迫自己。

3

沈家碧打电话跟我说,洛宇最近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我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感觉吧,他把大唐娱乐城直接顶给欧伟陆去做了。”沈家碧说道。

“……那……那陈梓国能同意吗?”我问道。

“陈梓国好像没理会这件事,”沈家碧说道,“我听国梓集团以前的同事说,国梓集团现在在回笼资金,不少员工已经分流到其他兄弟企业了,是洛宇的主意,他好像只想留下国秀游泳馆,那个不是当年陈梓国创业初期送给他老婆的礼物嘛,留下了,其他业务都准备结束。”

“是吗……是金融危机市场不好吗?”我问道,“一开始的资金问题欧伟陆不是已经帮忙解决了吗,他为什么还要卖掉?”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家碧说道,“他妈妈方秀莲身体也不是特别好,洛宇和他爸爸在郊区又买了一套别墅给她休养。”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是很关心洛宇家族企业的经营问题,跟我关系不大,我关心的从来都只是洛宇这个人,他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因为什么事而发愁,还有没有人在背地里伤害他,有没有钱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像现在那样有钱。

这个消息也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任何变化。

保罗邀请我去他的公寓吃晚餐,他把公寓收拾得很好,不像阳阳说的那样还是一个邋遢的男人,起码和几年前完全不一样了,他的床单干净整洁,有一股肥皂的清新香味,床上也再没有乱七八糟女人的香艳内裤。

“是不一样了哦。”我对保罗赞叹道,“难道你真的又结婚了?是哪家的姑娘帮你整理的?”

“没变没变,你一点都没变,”保罗站在那里手托下巴看了我一会儿说道,“还是那么希望我赶紧结婚嫁出去……唉,人心难测,中国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居心叵测!对,你就是居心叵测!”

“喂喂喂,有两点啊,”我笑着说道,“第一点,你要嫁出去,谁敢娶啊?喂,保罗,说实话,你现在是喜欢男人了吗?”

保罗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储希,你不是人!”

“哈哈,第二,那你老要嫁人,我替你着急,我又怎么居心叵测了……”

“你这个姑娘,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在保罗的公寓里绕了一圈,大部分的物什都是他的画。我记得我小时候就跟我爸我妈说过,长大之后我要找一个画油画的男朋友,所以在国内的时候我有事没事都爱往美院跑,可就是没发现让我心仪的男生,我在心里无数次描绘过那个男生的样貌,可碰上的除了满脸热血青春痘就是头发长得可以去唱摇滚的男生。

我头脑中学艺术的男生,应该是干净利落的。

“储希,你现在还是单身吗?”保罗很犀利地问我道。

“……呃……这个问题……”我喝了一口苏打水,差点把自己给呛着,“挺难回答的。”

“还在等某个人吗?”保罗问道。

“……我们换个话题吧……”我说道。

保罗说那好吧,我给你做意大利面吃,说着便在厨房忙碌了起来:“储希,不是我说你,你岁数也不小了,也应该找个正经的男朋友了吧……”

“怎么有事做也堵不上你那张嘴呀,”我翻开他的一本美术画册说道,“再废话我可回去了。”

“我也是关心你呀!”保罗说道。

“那真是谢谢了!”我揶揄道,“如果我真的嫁不出去,就在你这里蹭一辈子意大利面吧,也算你功德一件。”

“那我可求之不得呢!”保罗答道。

我就当他是开玩笑,这个男人其实也挺可爱的。

“那你呢?后来有没有交过什么女朋友?”我头也没抬地问道。

“有啊,我可不像你那么贞烈。”保罗说道,“上一个是《真·视觉》的柠檬,你可不许笑话我!”

“什么?柠檬……”我几乎一瞬间就憋不住笑了,“……保罗……你真是……真是饥不择食啊……”

“什么啊,”保罗说道,“人家柠檬挺善良的,我有什么事都会帮我做。”

“还不是看你长得帅又有法国国籍嘛!”我尖锐地说道,真没想到保罗竟然跟柠檬在一起过,她是《真·视觉》其中一名行政助理,本来名字不叫柠檬,是因为她的脸坑坑洼洼的就像柠檬的表皮,所以同事们私下里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柠檬。她的特点就是爱巴结所有帅哥款爷,一见到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人家看,甚至都可以为他们做牛做马。

“不是只要是北京姑娘你就喜欢吧?”我问道。

“没有啊,好吧我跟她并没有真正交往过,”保罗说道,“我只不过是想让你生气罢了。”

“让我生气?”我问道,“为什么?”

保罗没理我,气鼓鼓地把两盘意大利面端到了桌子上。就在那一刹那我好像明白那种感受了,就像从前我为了怕洛宇不在乎我而让他吃醋,穿着紧身低胸露背晚装在男顾客面前搔首弄姿地推销洋酒一样。我忽然心又是一疼,不知道是为了保罗还是为了自己。

为了让保罗开心一些,席间我们决定放弃叉子用筷子吃面条。我回公寓拿了两双筷子回来,问保罗会用吗,他摇了摇头,我说阳阳没有教过你吗,他说阳阳自己都不怎么会用。后来我看着保罗让两支筷子互相打架互搏的样子,笑得快背过气去了。

作为那顿饭的回报,我手把手地教会了保罗怎么用筷子,并给他准备了一大堆小棋子叮嘱他每天练习。“真好,住这么近我都不用送你了,”在我离开的时候保罗说道,并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我会记住你是那个教会我用筷子的姑娘。”

听到这句话后我有点惊心,我并没有打算离他这么近,也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我跟保罗在一起的可能性,跟他在一起永远都是很开心的,我不用给自己找什么烦恼。

离画展的时间越来越近,保罗给我送了请柬,并说我可以带着朋友过来。

请柬做得很美,封面是一幅风景油画,是黎明前的塞纳河,尽头透着一丝微光,不怎么明亮却依稀在闪动。深蓝色布满星星的天空下,是笔直宽阔的河流。河面上有一艘白色的渡轮,渡轮上站着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姑娘正向前望去,在晨光熹微处有一名年轻男子与她深情对望。看见这两个人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却并不明确。打开扉页,是保罗的个人画展,然后我的目光在投资方一行定住不动了。

是用法语写着的:国梓集团。我不知道拼写究竟是不是这样,但也八九不离十。

我赶忙开门去找保罗,他不在家,打他的电话,他说并不确切知道投资方的事,都是他的经纪人在跟进。我没有再找他的经纪人,而是给珍打了个电话。

“珍,你知道这件事吗?”我问道,“保罗的画展投资方,是不是就是国梓集团?”

“啊,大概是了……”珍答道,“你顺便过来一趟,这有一封你的邮件。”

我到珍的公寓取了信件,是一张来自肯尼亚的明信片,正面是热带特有的辽阔草原和明晃晃的夕阳,有一只长颈鹿徘徊在树影里,旁边有一只大象睡眼迷离。背面的字迹在一堆英语法语结尾,清清晰晰地写着三个中文汉字:陈洛宇。

我对珍说,我要见他。从北京回巴黎已经快一年多了,我一次洛宇的面都没见过,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除了他来巴黎找过我一次我狠心没有见他,收到过一次他邮寄来的照片,接到过一次他打来的电话,剩下的所有消息都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

“你给他打电话试试,”珍给我出主意,“说不定他正在等你的电话呢!”

我赶忙点了点头,拨了洛宇的号码,可惜打了好几次都是忙音,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他不想接。我一遍遍地跟自己说,我要好好工作,找个人谈恋爱把洛宇彻底忘记,把他从心里彻底拔除干净,可他是个游魂,总是在不经意间偷着跑回我的心脏里,像个小魔鬼一样拿把钢叉在那里边捅边对我说:“喂,我是陈洛宇,你可不能把我忘记呀。”

我一直打一直打,有一次终于不再是忙音,可还是没有人接听。我问珍他怎么去肯尼亚了,珍让我看看明信片上都写了些什么:

“储希,这是肯尼亚的夕阳,没错,我来了非洲。我特别想念你,真希望此刻你就在我身边,可能你我都很傻,不太会表达自己……”

也许正如洛宇所说的,我们两人都是骨子里很笨很傻,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认为感情很复杂而不敢去触碰,而当那个人已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有一种感情叫作不舍。

4

那天我在珍的公寓里住了一晚,我的脑子里有一股热潮怎么也驱散不开,我再也没办法独自一个人面对我对洛宇的感情了,我不知道他在明信片上写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还没能放下我,还是已经开始了新生活,这些我都不确定,然后在被子里哭开了。

“我想去找他。”我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对珍说道,“他说了,希望我就在他身边。”

“我可不建议你这么做,亲爱的,”珍说道,“那样的话你就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我没听懂珍是什么意思,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看见克拉拉坐在那里哭,哭得特别伤心,我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一直坐在那里摇头。

“克拉拉,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扶着她的肩膀说道。

“……麦克,麦克快要……快要不行了……”她的肩膀一耸一耸地说道,“我上次去看他的时候还好好的……”

“麦克?谁是麦克?”我问道。

“……哦……是我在一次研讨会上认识的,”这是克拉拉第一次向我敞开心扉,“是个美国人,哦他人很好,特别风趣,也很体贴,他的法语说得可漂亮了,后来我们便相爱了。”

我这才想起来上次无意中在她钱包里发现的那张男人的照片,大概就是这个“麦克”了。

“本来我们都打算结婚了,”克拉拉哭着说道,“可他有一次公差去了日本……日本地震的那次……他成了植物人……后来回到了他的家乡费城接受治疗。”

“克拉拉你别难过,麦克会好起来的。”我安慰道,此时却觉得自己的语言实在无力。

“医生……医生都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克拉拉无助地说道。

“听着克拉拉,他会好起来的,他知道你是这么爱他。”

“我要去费城!”克拉拉从我的肩膀上爬起来说道,“我要去费城找他!麦克他需要我!”

“克拉拉……你……你确定?”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