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小美好
而当那个人已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有一种感情叫作不舍。
1
就这样,宁野和沈家碧这对曾经深爱过的恋人,各自以一个最残忍的方式向现实缴械投降。
婚礼结束的时候,林琳找到我小声地跟我说,她其实跟洛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还心存侥幸能在婚礼上见到洛宇的身影,可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他怎么可能出席林琳的婚礼呢。
似乎所有的人和事都在促成我和洛宇在一起,但我知道我们两人的关系再不能被外界的东西所左右了。
我还没有带薪的假期,很快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回了巴黎。在飞机上我朦朦胧胧地又回到了几年前,在那个阴霾的天气里,我第一次见到洛宇,跟他说话我紧张得脸瞬间就红了。他像个魔术师一样为我烤了张比萨,把我冰凉的腿焐在他的怀里,他每天叫我起床为我做早餐,他带给我完完整整一个家的模样。我爱他,在他的公寓里和他追跑打闹,可如今躺在床上一睁开双眼,我只看见一个光秃秃的天花板,再也没有人影会突然出现在那里,敲一下我的额头叫我“小傻瓜”。
我起身走到窗台边上,频繁地往返北京与巴黎,我的时差把内分泌调得乱七八糟。我忽然想起来克拉拉对我说的那句“你应该保持规律的性生活”,觉得很可笑,我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该从哪里保持?
杂志社的姑娘们鼓励我去参加社交聚会,我笑着敷衍过去,不知道我在我未来的岁月里是不是真的会孤独终老。我在想洛宇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又飞来巴黎找我,有没有彻底放下我跟谁在一起。
我想从沈家碧那里再搜寻一下洛宇的讯息,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类都有犯贱这个毛病,当初洛宇千里迢迢来巴黎寻我,我避而不见。现在他似乎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他好像在忙国梓集团的事。”沈家碧说道,“你们两人又怎么了?吵架了吗?”
“哦,没有,”我答道,“随便问问,我这边最近挺忙的,先挂了。”
他大概继续接管公司的事情了,对男人来讲他可以没有爱情但不可以没有事业,有了事业爱情似乎是信手拈来的事。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没着没落,也许内心还是对他存有某种奢求。
珍对我的状态开始失去耐心:“真不明白你。爱他就好好跟他在一起,人家来找你你又躲起来。现在又没命地想他,你还要不要面对你今后的人生啊,储希!”
她拉着我去做头发买衣服,我剪去了蓄了很久的长发,做了一个傻傻的西瓜头造型,如果再裹个帽子看起来就像奈良美智笔下的梦游娃娃。她帮我化了个很精致的妆容,有点不太像我,为我挑选了一条看起来就像一只大火鸡一样的红色拖地长裙。“真不错,你看起来就像一个纽约时装周最红的T台模特!”珍兴奋地夸赞道。
她重新把我拉进了她和周皎的社交圈子,她给我介绍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我忽然变得受欢迎起来,不再像从前参加聚会时没人注意好似一件摆设,或许是我换了一个很时尚的造型,或许是我现在比从前健谈了许多,尝试放开了自己。我在镜子的反射中看见一个全新的自己,从没想到我也可以和“漂亮”这个词稍微靠那么一点边。
有一个名叫杰的美国男孩跟我很聊得来,我们互相留了电话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我和他的朋友们打了几场保龄球,参加了一次短途骑车运动,看了一场电影。他长得挺好看的,跟我说话的时候肢体语言特别丰富,善于表达自己,我们每次约会都挺开心,蜻蜓点水地吻过几次,在他向我提出进一步要求之前,我们都相处得很融洽。
那天我依然对他说了“对不起”,就像几年前我拒绝保罗一样,只有在这件事上我无法放开自己,有时候我的脑子里也在反复想起克拉拉说的“你应该保持规律的性生活”,可我的身体太过于坚持,从前的事情给我留下的记忆太刻骨,我忘不了,它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提醒我,让我的生活没办法继续下去。
“我不想再做任何尝试了。”我灰心丧气地对珍说道,“我活该一个人孤独终老。”
“你才二十五岁,别把自己弄得像个修女!”珍说道,“那么多人值得你爱,这个不行再换下一个,总能碰上一个合适的!”
“我没办法清空自己的脑子!”我说道,“跟任何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我的脑子里……全是他!”
这是我再次回到巴黎之后,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内心,不再强辩,不再坚持,告诉另外一个人我爱陈洛宇,他已经嵌入我的生命,就像一个强有力的根茎牢牢地深入地心,怎么拔都拔不走。
“亲爱的我不是非要你去做什么……”珍说着走过来抱了抱我,“好吧我不逼你了,我只想让你能够面对今后的人生,不要一直难过下去……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曾经也有过一个男朋友,当时我以为我爱他爱得可以放弃一切。”
“然后呢?”我抬起头问道,没想到珍也是个感性的人。
“我和他是异地恋,”珍说道,“他是香港人,你知道……异地恋是很难能走到最后的。他不肯放弃香港的一切来巴黎陪我,我也不想离开巴黎去香港。这我明白,但我们还是一起扛了五年……”
“后来呢?”
“后来我们之间的问题越来越多,因为距离太远很多问题就成为了负担,就在……就在我们打算分手之前……”珍说着捂了一下嘴,似乎有要哭的冲动,“他死了。”
我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后来他的妈妈告诉我,他本来已经打算来巴黎陪我的。”珍说道,“你不可能想象得到我们两人会有多遗憾,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我让他永远住在我心里某一个角落,但是不代表我就不能好好生活。虽然周皎有时是挺烦人的,还有点怕他妈妈,但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大家都能够积极地解决面对,不也是挺好的吗?”
“你不要逼自己一定要忘了洛宇,”珍说道,“你们的未来都是未知的。”
我曾经对洛宇的妈妈方秀莲说过,无论洛宇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他,我相信他可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也应该好好地为自己的人生打算一下了。
我从小就没什么高远宏伟的理想,从来就没想过要当什么科学家宇航员,我小时候的理想是能够当一个卖冰棍的老太太,我没想过自己将来有一天会出国,还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待上了几年。这个国家光鲜亮丽,各种事物都徘徊在时尚金字塔最尖端,我越来越找不到自己人生的目标。
从佛罗伦萨培训返回的时候,克拉拉开始让我独立负责一个专栏。
“如果你对欧洲电影专题兴趣不大的话,”克拉拉对我说道,“可以尝试做一个亚洲电影专栏,不过你要找准我们杂志的定位,不是给那些专业人士或者是小年轻嬉皮士看的,而是那些退了休的文艺爱好者,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大脑变迟钝,给他们一点新鲜的事物。”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崭新的尝试,这是在一个不属于自己国家得到别人的认可,没有依靠任何人,这和当初于瑾对我的赏识不一样,我没仰仗我父母的人脉关系,完完全全是靠自己,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运气。
巴黎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开始充满了无限可能,我人生的目标开始渐渐清晰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雾蒙蒙地看不清楚远处的方向,我对青春抱有无限怀念,那些羞涩的难以启齿的小美好都开始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把那个亚洲电影专栏做得风生水起,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也有很多阻隔,提交了很多选题,一次又一次地被打了回来。我开始学会不让自己沮丧的情绪持续太久,把更多黯然情伤的精力花在了收集整理文献和看电影上面。
克拉拉没有结婚,也没有固定的性伴侣,不过我无意中在她的钱包里发现了一张男人的照片。那个男人挺帅的,有点马龙·白兰度的劲头,可我们从来没听克拉拉提起过他,她通常是下了班就回家,有时会听见她神神秘秘地打电话,对方好像是个医生,总是听她嘴里蹦出几个药物的名称。
珍给我打电话说:“这有一个你的包裹,是从国内寄来的。”
“哦,那你先帮我收着,我下班后过去取。”我答道。
“你都不问问是谁寄来的……”珍说道。
“我爸或者我妈吧,”我答道,我正在写一个印度电影的报告,脑子有点不听使唤,“准是他们又给我寄了一些书或者衣服什么的,要不你先帮我留着,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不是,你再猜猜。”
“姑奶奶,我一会儿就要交一份报告。”我答道。
“那好吧,我告诉你,”珍说道,“不是你父母寄来的。”
“那是谁?”
“陈洛宇。”
2
该不会是分手信之类的东西吧?我想着,这时克拉拉来找我要稿子,我只好埋头匆匆打了一个结尾便打印出来交给了她。
克拉拉对我挺好的,给我机会发挥,有几次我特别想问问她“你怎么不去谈恋爱”“钱包里的男人是谁”之类的,又觉得自己是得寸进尺,或者更怕她来反问我。
下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赶到珍那里去取洛宇给我的包裹。
“是什么?”珍兴奋地问我。
“不知道……”包裹是一个扁平的纸盒子,我轻轻晃了几下,好像是一沓纸片似的东西。
我拆开包裹,打开来,一瞬间心上涌出一股暖流。是一沓洛宇的照片,事隔这么久我终于又见到了洛宇的样子,我一张张翻开来看,有他坐在办公室里的,有他在咖啡店里发呆的,也有他坐在街心公园长椅上的,照片背面写着:这些都是我想你的日子。
模仿电影《心动》里的片段,浩君给小柔的盒子里装满了天空的照片,说:“这些都是我想你时的天。”
我浅笑,真是小儿科。
“瞧你瞧你,”珍指着我的脸说道,“笑成了这副德行,你就别拿捏了,快去投入洛宇的怀抱吧!”
“谁笑了,这么幼稚!”我嘟囔道,把照片扔回了盒子里,“在《心动》里面,你别忘了林浩君和沈小柔最后并没有在一起,你当咱们还都是青春期的小屁孩儿吗。”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却像捧着珍宝一般带着盒子回了我的公寓,我把照片一张一张翻出来,贴在灯光底下。和他分开之后我把电脑里他的照片文件夹全部隐藏了,生怕自己一打开想念的闸,就再也关不了了。
洛宇终于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仿佛一下子就要跳出嗓子眼来。
“喂,储希。”洛宇说道,“你在干什么?”
“哦,是你呀……”我在电话这边笑道,“我在约会。”我拿着他的照片对他说道。
“……约会?对方是什么样子?”洛宇略一迟疑问道。
“……对方……是个中国人……”我说道,“长得……不帅也不难看……”
“那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我对着洛宇的照片说道,“他望着我,我望着他。”
窗外的巴黎开始褪去原本的绚烂颜色,平时我总觉得有点冷酷的感觉,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接到洛宇的电话之后,我发现这个城市的夜晚还是充斥着温暖的颜色。
“为什么躲着我?”洛宇问道,“回巴黎都不告诉我。”
“谁说我躲着你了?!”我又回到了那种矫情的阶段。
“我给你寄的东西收到了吗?”洛宇问道。
“收到了。”我答道,“真是无聊。”
“有没有交男朋友?”洛宇问道,我觉得语气是那种假装出来的轻松,甚至还有些发抖。
“你呢,有没有交女朋友?”我反问道。
“要说起女朋友……”洛宇说道,“的确还有一大票的漂亮姑娘在身后追着我不放呢。”
“那你快从了吧,”我笑着说道,“免得再寄这么无聊的东西给我。”
“真狠,你太狠了储希,”洛宇说道,“我费劲用三脚架拍了给你你却说无聊,你知道我往大街上放一三脚架,再摆一傻乎乎的动作,周围那些人都跟看马戏团的狗熊似的……唉,我太伤心了……”
我们在一刹那便忘却了所有的不愉快,电话那头洛宇的声音如今切近而真实,我们就这样在深夜里说着傻话,希望这种美好永不消散。
“你最近怎么样?”我问道,“公司还好吧。”
“挺好的,你呢……”洛宇说道,“我知道你之前回了一趟北京,我想找你来着,怕你还是不想见我。”
我想问他什么时候还可以抽身来巴黎,可却不知道该以怎样一个心态来面对他的回答。
“为什么不告而别?”洛宇问我道,“我们都没有说过分手。”
这是我最害怕的问题,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我说“我真的接受不了你的身份”或者“我不想再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来打扰咱们”,那就等于是把他架在了一个天平上,逼他做出一个选择。
我不想对他那么残忍,也许是我更加害怕如果他在那个天平之上没有选择我,我该怎么做?也许自私,但是先发制人对我来说可能会更好过一点,我们之间谁都不需要乞求。我们都明白水到渠成的那种感觉,所以都没再往前迈一步。
“洛宇……这个问题我暂时回答不了……”我对着电话说道,然后仔细地把他的照片放回了盒子里,“以后再说吧。”
挂了电话之后我便关机了,我一再挑战洛宇的耐心和爱的底线,我不知道他可以坚持多久,说不准不久后就会放弃,想到这也许会是我和洛宇最后一次通电话,我忽然感觉头晕目眩,有点贫血的症状,真不希望到头来会是这样的结果,而我又在希冀什么呢?
保罗要办一个个人画展,正在紧张的筹备中,画展名叫“La Seine”(塞纳河),我问他怎么不起一个时尚动感或者有点朦胧美的名字,他像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一样回答我“朴实点不是更好吗”,这倒是让我大跌眼镜,不太像他之前浪子一样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