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放手
什么都可以过去,唯独爱情不可以。
1
珍和周皎知道我回了巴黎,但是我没有搬回去和珍一起住,我知道那里是洛宇来巴黎找我最直接的途径。
“你还是回来了。”珍对我说道,“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回来了就好。”
我觉得有点对不起珍,我的那间屋子她一直为我留着,没有找新的室友,自己承担了所有房租。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可以走得很简单很简单,在我们放下了所有包袱之后什么隔阂都不会再有,更何况珍真是个好姑娘,而我也从未爱过周皎。他们两人都是我的至交好友,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已足够倾心。
什么都可以过去,唯独爱情不可以。
“洛宇对你简直太好了,”珍跟我说道,“周皎从来都不舍得给我买鲁布托。”
“你喜欢就拿去穿吧,”我轻描淡写地对珍说道,“反正我也一次都没穿过,咱们俩脚的尺码一样大。”我这才发现曾经洛宇送我的很贵重的东西我都没有带走,还留在我之前公寓的衣柜里,有几个香奈儿的手包和一个爱马仕的皮包,是当初我去面试的时候洛宇送我的。
这些东西我都没用过,说得俗气点我的确喜欢这些时尚高级的物品,但这些不是我真正想从洛宇那里得到的。
“那怎么行,那是洛宇送给你的,”珍把鞋盒放回了我的衣柜说道,“是带有感情的东西,我怎么可以随便拿。”
“没关系,”我对珍说道,“你是了解我的,反正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见珍执意不肯收,我也没再勉强她。
我唯一留着的东西就是洛宇送给我的那枚镶钻的木马项链,我一直戴在脖子上。我曾经觉得这个木马项链是道咒语,前后摇摆不定,诅咒了我们两人的幸福。而后我却发现了洛宇的苦心,他大概只想给我一份无忧无虑童年般的温暖。
我偶尔也会想念那天晚上洛宇手中的钻戒,有股暖洋洋的心绪徜徉,毕竟他是第一个有想过要娶我的男人,也是第一个让我爱得无法自控的男人。
“真不懂你们两个,”珍说道,“多么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你干吗要放弃?”
“我没放弃,”我答道,“只是很多事真的只能看缘分。”
我把一些基本事务交代给了珍便自己一个人搬到了一个朋友在巴黎郊外的公寓里。我新换了手机号码,国内的QQ和MSN账号也基本不登录了。
郊外很安静,楼下有一个小小的街心花园,四周种满了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中央有一个清澈见底的湖,湖面如镜,时常会逗留一两只白天鹅。闲暇的时候我会坐在湖边发发呆,或者去附近加油站的露天咖啡馆喝杯咖啡,不听聒噪的音乐,很少有机会大声讲话,没有活色生香五颜六色的衣服,生活得有点像个修女。
我新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挺小众的电影杂志做编辑,每天都要看大量的文艺电影,各个国家的都有,印度电影、以色列电影等等等等,专门找来有英文字幕或者法文字幕的,可这些毕竟不是母语,看起来真的很费神。
这个工作并不是我很擅长的。我说过我只喜欢看喜剧和恐怖片,因为不用费什么脑子就能看懂,可以第一时间找出主题来。就像给小学语文课文分段和划分中心思想,比嗑瓜子难不了多少。以前我经常跟傻子似的抱着笔记本在房间里窝一整天看这些电影,我妈说我的智商真的也就停留在这个级别上了。
那些纯粹地渲染气氛和抒情的甚至是没什么主题的电影都会让我挠墙。
但我却选择做下去,因为可以分散我大部分的注意力,如果做我擅长的工作,我会在很短的时间里高效率完成,那么我就会有大段的时间去胡思乱想。而这份我并不熟悉的工作,光是写分析报告和做精彩剧本选摘就够我受的了。
我在想如果当初我留在北京没有回巴黎追随洛宇,我大概已经在先前那家公司发展得很好了,难得于瑾那样的女人能看重我。反反复复从北京来去巴黎,这个过程不仅消磨了我的青春,也把我的棱角磨平了。我现在是一个无比听话努力的小员工,永远都不会再穿大T恤和短裤上班了,一水的白衬衫高腰西裤或者小黑裙。
我开始怀疑,陈洛宇这个名字真的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吗?如果出现过的话,他是谁,他现在又在哪里?如果没出现过,为什么我的心脏一直被这个名字久久压迫着?
随即我要去佛罗伦萨培训两周,可是我一句意大利语都不会说,便去公寓找珍让她帮我补习一些简单的语法。
“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工作,”珍说道,“一点活力都没有。”
自从毕业之后珍和周皎也没正经去工作,而是打着背包满世界到处玩,周皎的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催促他去牙医诊所帮忙,可周皎已经习惯性地当成了耳旁风。珍如今也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对周皎妈妈一而再再而三地发飙,她再也不会像之前一样抓狂决意要与周皎分手,而是以一种特别敞亮的心态来面对这件事。
“是啊,一点活力都没有……”我苦着脸对珍说道,我实在不想再学一门语言了,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能够挤出来的学习动力所剩无几,“可是能让我有事情做啊,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
“你强迫自己不去想,”珍说道,“就说明你心里还有洛宇,你根本放不下!”
“喂喂喂,我不是来听你总结我的人生的,”我抄起一本书轻轻扔向了珍说道,“我还是不会说意大利语啊,怎么办啊,要不我还是辞职算了吧……”
“嘿,你怎么没完没了的啊。”珍说道,“都折腾几年了,你也该踏实下来了。”
我刚想说“是啊”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珍从我的床上滚落下去,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来了,谁呀?”珍边开门边问道,“陈……陈洛宇?!”她故意大声尖叫道。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又期盼它早点来临。可我现在不想让他看见我,于是便像猫一样轻手轻脚身手敏捷地钻进了空大的衣柜里,小声地拉好了柜门,只露出一条细缝来听声音。
“洛宇,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珍夸张地问道,她懂我的意思。
“储希回巴黎了!”洛宇喘着粗气说道,看样子是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啊……”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在柜子里真想狠狠敲她一拳,平时对周皎妈妈说谎的样子不是有模有样的嘛。
“她肯定回来找过你,”洛宇说道,“她是不是搬回来跟你一起住了?”
“哎呀你别探头探脑的,”珍说道,看样子洛宇想要冲进来,“储希她不在我这里!我这还有客人呢,你别给我捣乱啊……”
“什么客人啊,不就是周皎嘛,我不爱管你们俩的事儿,你先让我进去!”洛宇说道。
“哎嘿嘿你干吗呀,”珍喊道,“救命呀!救命呀!”
“储希!储希!”
我真的想冲出去一下子钻进洛宇的怀里,天知道我有多么想他。可是如果我出去了,我们还会回到从前的样子,没有风浪的日子仿佛我们俩就在一个小岛,无人打扰,整个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一旦出现了风吹草动,他便会消失得像一阵风,把我一个人留在那座孤岛上。
我狠心没有走出来,珍也很坚强地为我挡住了洛宇,死说活说告诉他我没在她这里。洛宇走的时候看样子还是不信珍的话:“你为什么不肯见我……”这个语气让我的心一瞬间就融化了。
我打开窗帘,看见洛宇还在公寓楼下守着,看来今晚我只能留宿在珍这里了。
“还有心情学什么意大利语吗……”珍走进我的房间说道,“瞧你刚才那个紧张的样子!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放下了,不觉得害臊吗!”
珍给我抱来了她新洗好的床单和被子,我觉得这个姑娘所带给我的东西远比从我这里拿走的要多得多。
在我躺下入睡之前我又从窗帘的缝隙中向外望去,洛宇还站在那里没有走。本来已经是戒烟了,他现在又是一根一根地抽了起来,看着明红色的烟蒂在黑夜里一明一灭,我有好多话呼之欲出,却生生咽了回去。
2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帘往外望,洛宇已经走了。我真的不希望他在外面待一整夜,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他其实是个很感性很孩子气的人,他从来都不舍得跟我发火,不到我把他气到极限,但一发就是个大的,立刻把我吓哭,他又会瞬间服软。
每次我们有了争执,不管是谁的错,赢的总归是我。
我想给洛宇打个电话,可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他没有再持续地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息,我害怕他是不是妥协了,就这么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他无限包容我,让我变得像小鸟一样快乐,他舍不得把任何不好的东西加在我身上,我甚至觉得他早已经给了我一份干净纯粹的爱。
我抽空回了我之前租住的公寓,先前我的房间已经租出去了,房客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红头发女孩,看样子有点西班牙血统,我上去的时候她正准备出门,跟我打了声招呼,卷舌音相当重。
对面洛宇从前租的公寓现在又空了,房东重新挂起了招租告示,我联系了房东,把这间公寓租了下来。
我本不应该再回到这里,在我已经下定决心去过新的生活,却又让自己钻进了从前的回忆里。我想要抚平心里所有虫噬的伤疤,把所有不好的事情忘记,第一件需要做的事就是面对。
洛宇之前带过去的家具还都留在房间里,我在门口磨磨蹭蹭了好一阵子,才让自己走了进去。我一眼就看见了洛宇曾经为我准备早餐的厨台,上面还放着他洗干净的榨汁机和零星的几个盘子,厨台上有一层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在我之前无数次的想象中,洛宇系着可爱的小熊围裙在这里忙忙碌碌地为我做早餐,微笑地望着我,等我狼吞虎咽完毕再亲下我的额头。现在我却必须要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洛宇了。
我走进卫生间照了照镜子,那天我穿着工作时的白衬衫和黑色高腰西裤,一下子没能认出自己来,好像素未谋面的样子。我任性,却又不愿意承认还有点自私,我向他要所有好的东西然后把所有我认为不好的都退回给他,甚至还带点冷酷的意味。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让我撒泼耍赖予取予求了,我要面对一个已经成为大人的自己。
每当有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都会先闭上眼睛,一遍遍告诉自己“是洛宇打来的是洛宇打来的……”除了有两次是珍打来叫我回去吃晚饭其他全是工作上的事。洛宇他是不是真的放弃我了,他讨厌我这样矫情的姑娘,其实我本来不是这个样子,只是认识他之后我变得越来越矫情。
晚上我在公寓里洗澡,从花洒里降下第一滴水的时候我才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想起了之前那些我在这个公寓里等待他的日子,让眼泪和温暖的水溶解在一起掩饰了我想念洛宇的难为情。
珍打电话跟我说,洛宇好像是要离开巴黎回北京,这几天他都跟周皎在一起,是周皎告诉她的。“你是不是要跟他一起回去?”珍问我,听声音似乎在笑,认为我会改变主意。
“没有,我下礼拜要去佛罗伦萨培训,”我答道,“我的意大利语还是半吊子,你有时间的时候多帮我补习补习,别老想别的事情。”
“什么是半吊子?”珍问道,我这才想起来我脱口而出了一句北京土话,“是说已经很好了的意思吗?”
我真是佩服她这种乐观的精神。洛宇要离开巴黎已经成为了事实,而我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生活最大的一个前提就是生存,虽然这是一份有点憋闷的工作,但起码我可以支付得起我的房租和各种生活费,可能还会有点小节余。
“你真的不知道究竟有多可惜!”珍叹着气说道,“你们两人,是有多般配呀!”
“别操我的心了……”我挺感动珍还会经常为我们两人的事感到神伤,“还是担心担心你跟周皎吧,你们俩究竟什么时候能像大人一样处理问题呀?”
“唉……我们俩有问题还能一起处理,”珍说道,“不像有些人,想有个解决问题的人都没有。”
挂了电话我发现我在巴黎的朋友真的很少,能经常打电话一起玩的更是少上加少。我很难体会对方的感受然后融入一种生活,与不喜欢的人和事老死不相往来。而现在我在想我要真正在巴黎继续生存,得重新建立一个生活圈子才可以。
我和我的小组头头克拉拉一起前往佛罗伦萨,克拉拉的年龄是个谜,不光是她,巴黎好多女人的年龄都是个谜,她们不会跟任何人谈论自己的年龄。有一次我无意中跟克拉拉提到说我二十五岁,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脸上爬满了蚂蚁一样,似乎是一件特别不可思议的事。然后她便跟我说了一句:“你脸色不太好,应该保持规律的性生活。”
克拉拉不太像个法国女人,她不苟言笑,行为拘谨,平时从来不跟我们开玩笑。她穿裙子的款式极为单一,只有长款黑色。她很少化妆,平时也不太注重保养,我猜她三十岁出头,可看样子要更老一些。不知道这种个性会不会是这个死板的工作造成的,我有点害怕未来的我会变成第二个克拉拉,和她单独来佛罗伦萨说实话并没有多大意思。
白天的时候我们在佛罗伦萨一家合作机构听讲培训,讲师语速非常快,我带着手提电脑不停地噼里啪啦敲着笔记,经常还要偷偷上网查某个意大利文单词是什么意思。克拉拉发现我这个行径之后她会狠狠地瞪我一眼,示意我准备功课做得太次,我只得像小偷一样轻轻地把电脑往旁边挪挪,挡住克拉拉犀利的眼神。
晚上回酒店我通常都是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吃几片薯片就着白天放凉的冷咖啡。我打开手提电脑开始整理白天的笔记,记得特别混乱,是关于意大利电影早期几个导演的,我满脑子都是罗西里尼、德·西卡之类的名字,看得我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