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胡子一句话说完,四周看向我们的目光,登时就不一样了。
风行烈的身份,据说很高贵,但是天高皇帝远,延州小地方,大家对枢密使大人并不十分感冒。但是知州大人就不一样了。一句话,县官不如现管!
眼睛往前面看去,那个挤在最前面看热闹的范建恒,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躲进人群之中去了。
还有一些目光……却是嫉妒,还有……看不起!
的确,聚在欧阳毅身边的那群人,目光之中,全都是鄙夷之色。
想来也是。二十来岁,正是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年龄,看到一个夸夸其谈的家伙,居然连进书院都要开后门,还不鄙夷?
想想也惭愧。咱们无意之间,竟然充当了大学当中最惹人痛恨的高干子弟……嗯,尽管真正的高干子弟,是风行烈,与我无关。
山羊胡子看准了我们,干笑了一声,说道:“刚才知州周大人写了信来,要我们书院对你们网开一面,免考招你们进书院……”
山羊胡子将话明白的说出来,四周更是一片哗然。
此时周围聚集的人群已经越来越多。除了前来应考的考生,还有不少书院本来的学生。远远站着的那几个,看模样,还是书院的先生。
刚才山羊胡子说话,有些脑子慢的学生,却还不是非常明白,不知“这两个学生”是谁。现在听明白就是我们两个了,还不哗然?
在一片哗然中,风行烈面红耳赤,厉声道:“本少爷不来考这个试了!这个书院,咱也不读了!尘,我们走,京师之中,好的书院好的先生,多得是!”
我一把拉住风行烈。笑话,风行烈可以上京师去读书,我却是原籍在这里。再说了,这一局如果不拿下灰溜溜走人的话,霉女的面子哪里搁?
不单单是霉女面子问题。这个时代的文人与任何时代的文人一样,都是非常重视名声的。我若是这样灰溜溜离开延川书院,那些嘴巴刻薄的,将来还不知怎样编排我们两个呢。
我看着山羊胡子:“先生意下如何?”
山羊胡子冷笑了一声,说道:“书院招生,乃是书院的事情。知州大人要求开后门免考,本学院也不能不给知州大人面子。既然这样,本先生就代替整个学院的先生们集体做了这个主:你们的进门考试,免了!”
山羊胡子一句话落下,四周又是一片短暂的寂静、片刻之后,有书生悄声嘀咕:“先生,这不公平!其他人都要考试进门!”
山羊胡子也不理睬,看着我们,淡然说道:“方才,欧阳毅与你们定下了杏坛论道之约,你们也答应了。知州大人的面子是要给的,但是你们的学业也是要考察的。那就借杏坛论道的机会,给你们做一个系统考察!如果在考试之中,表现不行,那么你们……还是上蒙学部去读三年书再说罢!”
山羊胡子一句话说完,四周就情不自禁的响起抽冷气的声音。
的确叫人倒抽一口冷气!原来的进门考试多少简单,只要背书就可以了!现在,进门考试是取消了,却换成了杏坛论道!如果不能在杏坛论道中获胜,那么,我们两个就要被发配到蒙学部读书!如果真被发配回蒙学部读书,那……别的且不说,我与风行烈,都将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过日子了。但是……
杏坛论道,何其难也!
周围看向我们的目光,不觉多了几分同情。
我不觉笑着摇头,这个迂夫子……的确很可爱。书院招生,的确也需要这样富贵不能淫的古板先生。但是,心中难免还是不爽。
眼睛看着欧阳毅,淡淡笑道:“欧阳毅,你要与我杏坛论道?时间地点,你划下来吧,好让先生作出安排!”
欧阳毅定下了时间,眼睛却看着先生:“先生,就定三日之后,就在此处,如何?”
山羊胡子点头道:“好!你们哪些人参加?”
欧阳毅还没有说话,却听见欧阳毅身边的跟班接嘴:“我们南山书社十三人,向来同进同出。”
山羊胡子点头,眼睛看向我,“你这边,有几个人参加?我好安排座位。”
我淡笑了一声,说道:“先生,我们就两个人。他们十三人要来论道,我们两个人都接着!论道题目范围,还请先生先定下。”
山羊胡子看着我,缓缓说道:“今日事情,由《论语》起。既然由《论语》起,那么论道的范围,就定为《论语》一书,如何?”
我点头,躬身道:“今日之事,还多谢先生教训。”抬起眼睛,无意之间扫过,却看见远处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远远的聚集在一处——正是一年前,我手下的那群小弟!
我拉着风行烈出了书院大门,看热闹的人群也都散去了。转了一个弯,就看见之前的那群小弟,怯生生,齐崭崭,都出现在我面前。
这群小弟,其实也不是打算混黑社会的,不过是被书院里其他学生欺压的弱势群体罢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群小子就团结成了一个团体。不过今天我心情不好,看见他们,有几分惊喜,却也没用好声气。伸手止住他们的关怀问候解释,直接一句话砸下去:“打架是地痞流氓的做法。在书院里混,最紧要的,还是拿学问来说话!老大我进书院是来用功读书的,你们从现在开始,也给我用功读书!如果不打算用功读书,那就别叫我做老大了!”
一群小弟,连连称是。也没有多说话,挥手叫他们散了,与风行烈两人,回家。
一路之上,风行烈已经对我满脸惊叹:“尘,你一年之前,曾在这里辉煌过哪……”
回家推开门,就看见秋如意迎上来,说道:“母亲说有事离开一趟,大约要几天才能回来。来了一位公子爷,说是杨凌先生派来的,正等在院子里。”
我抬眼往院子中望去。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站在院子中的一棵梨树下。梨树上还挂着残雪冰晶,那少年一件月白色的衫子,在微风中轻轻晃荡着,在冰花的映衬下,那姿态,恍若图画。
听到声音,那少年回过头来,温和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觉得,这个少年美如冠玉的脸上,灿然生光。
少年的眉梢眼角,挂着温情的笑意,那眼神,似乎极为深邃,又似乎极为清浅。眼神里似乎还包容着什么东西……只是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那少年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与激动,迎上前来,行礼,微笑道:“杨凌先生门下林桑林子陌,见过李兄。”
我看着面前少年,看着他眼神里的惊喜,愈发迷惘起来:“我们……认识吗?”
林子陌笑了笑,说道:“刚才在书院里,在下也去看过热闹,李兄或者是那时见过吧。”
林子陌的笑容,温润的就像美玉。那眉宇之间的神态,还是说不出的熟悉……我摇了摇头,问道:“之前呢?”
林子陌深深的凝视着我,片刻才说话,声音竟然嘶哑了:“公子,你果然将我忘记了。”
他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但是,我听出了嘶哑后面隐约的颤音。
风行烈窜过来,大叫道:“喂喂喂,漂亮的小弟弟,你打什么哑谜啊……”
林子陌后退一步,与风行烈保持距离,面上依然是微笑:“见过风公子。”
不管风行烈在闹什么,我依然是一肚子的迷惘,只能飞快的调动我所有的记忆……
只是,这个眼熟的少年,依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林子陌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件什么东西,手掌摊开,递到我面前:“今年元宵节的时候,是公子您,将我荐到先生的门下。”
“你……”我这才记起来了,面前这个少年,竟然是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正太!只是,一年不见,小正太长大了,那神情,那气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竟然让我认不出来了!
林子陌将玉佩收回,放进怀里,眼睛看着风行烈,微微笑道:“一年前,李公子曾经对我有过大恩。他施恩不望报,再下却是不敢忘怀。”
风行烈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我,说道:“啧啧,尘!一年之前,你在这里,貌似是很风光的样子?你是这里的人?”
我面上滞了滞,说道:“一年前,我母亲曾在这里停留了几个月。”其他的话,是不敢多说了。
林子陌笑了笑,说道:“刚才的事情,先生已经听闻了。不过他不负责招生事宜,林先生的主意,也不能否定,因此派我送了几本书过来,说:公子才华,所谓论道,他是放心的。不过有些论道的规矩,公子不见得知道,所以派我送三本笔记过来,公子三天时间,熟悉一下也好。”说着,恭恭敬敬,将三本书送上。
我怔了一怔,顺手接过,说道:“林子陌……子陌,我当初与你说过,咱们是朋友论交,你就叫我名字吧……我叫同尘,他们都喜欢叫我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