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陌道:“叫名字……似乎有些不妥。公子年纪比我略大,那我称呼公子为兄长,是否可以?”
我笑了起来,说道:“自然可以!”
风行烈笑嘻嘻道:“你这小兄弟,却是会顺着杆子爬!”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去一趟冶炼场,其余的时间,就在看书。
杨先生送来的书,也是寻常书,不寻常的,是杨先生在其中记下的笔记。用我现在霉女的眼光看来,这些笔记也有迂腐之处,但是,这些书,却有利于我迅速的了解大兴人的思维,有利于我更深入的了解这个社会的意识形态。
是的,尽管穿越已经十多年,但是这十多年里,大多数时间,我都在享受生活,都在胡闹。我了解上流社会生活的那些小情调,了解封建社会对妇女的威压,但是,我其实没有系统的读过这个时代的书,没有真正的了解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
而后世的知识告诉我,意识形态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是对整个社会的前进方向起着主导的作用。
既然打算进入这个社会,既然打算尽我的努力去改造这个社会,那么,这个社会的意识形态,我不能忽略。
风行烈也在看书,这家伙,性子算是被我按捺住了。他也曾想抓着偶尔空闲的蓝十三,比试比试武艺什么的,但是我一句话将他留在了原地:“三天后咱们的入学考试,你要我一个人帮你考吗?”
正在看书的时候,门外又想起了敲门声。如意走进来,笑道:“林公子又来了。”
林公子,也就是林子陌,三天里,平均一天一趟。或者送书,或者送笔记,有时还送来一些南山书社的小道消息。放下书,站起来,笑着与林子陌打了一个招呼:“你送了什么好东西来给我们?”
林子陌道:“偶尔抄来了一份上次南山书社与别人论道的记录,就赶忙送来了。也不知有用没用。”
接过林子陌手中的稿子,眼睛却不由自主定住。
林子陌的手上,还有墨迹。这样一个有着翩翩风度的美少年,居然连手上的墨迹都没有洗干净?
目光留在林子陌的手指上,林子陌立即发觉了,下意识的缩回手,笑道:“你慢慢看罢……本来我与先生说,明天申时才开始,还有准备时间。”说着就离开了,临走之际,目光竟然有些畏缩。
我的目光落在稿纸上——数十页稿纸,墨痕崭新。有个别地方,墨迹还没有完全干透。
这是偶尔抄来的记录?
字迹工工整整,那是林子陌的字……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个小正太,倒是一个有心人呢。
数千字,抄下来,好大的功夫啊。
风行烈跳将过来,伸手来拿稿子:“尘,什么好东西?”
我哼了一声,将稿子收起来,说道:“烈,你先将杨先生给的笔记先读透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些东西,还是我先看着罢!”
三天时间,转瞬即过。我和风行烈来到延川书院那个院子中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人山人海。
对于延川书院的学子们来说,这可是一件大事。也是,作为书生,每天就是读书读书,虽然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与颜如玉,但是生活还是不免枯燥乏味了一点。现在居然有一场辩论赛可以看,大家还不都来看热闹?
当然了,还没有进场,就听见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自然是属于南山书社的。
欧阳毅一伙人已经入座了,十二个青年书生,齐齐整整摆在那里,果然是好气派。欧阳毅作为其中的领军人物,笑眯眯的站起来,向下面的人拱手,下面又是一片欢呼声。可惜,这个欧阳毅,实在有些邋遢,有损他那风度了。
风行烈悄悄笑道:“尘,人家好大的声势!”
我白了他一眼:“你害怕了?”
风行烈挺起了胸膛:“怕什么,有你这个天下第一才子在,我怕什么?”
我忍不住失笑:“什么天下第一才子,你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
正悄声说话,却听见身边爆发出嘲笑声:“看哪,连《论语》都背不出来的两个才子,来了!”
四周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我们身上。
恍若无事,微微笑着,上前,见过诸位做裁判的先生,又向对手拱手行礼,我安安然入座。
哼哼,咱是霉女,这样的嘲笑就想让咱难堪,没门!
无论什么时候,咱都要保持良好的风度!
见我如此,四周的嘲笑声,不自觉轻了几分。
含笑的眼神在下面扫过,四周的嘲笑声,竟然……消失了。
这就是眼神的威力。当初当教师,这个眼神,咱是专门练过的。自信,沉稳,淡淡的威压,全都融在一眼李。当年靠着这个眼神,收服过不少捣乱学生,镇过很多乱哄哄的场面。今天行使出来,果然还相当有效。
回过头,正对上主位上几位裁判先生的目光。在他们的目光中,我看到了诧异,也看到了……赞许。
还没等我坐定,对面一个青年书生就站了起来,拱手为礼:“在下张诩,有一问题向学弟请教:‘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这一句,不知学弟做何解?”
言辞温婉,气势却是咄咄逼人。
很明白,一开始,就将我往“不孝悌”“犯上”上套了。这可是大罪名。真要被他们坐实了,我这辈子也别想混儒林与官场了。
来者气势汹汹,咱们气势也不能弱了。淡淡一笑,我回答:“请问张兄,圣人学说,与道家学说,是否相同?”
我一句话问出,四周大哗。为啥?这个问题实在太弱智了!儒家学说,与道家学说,那是两个极端!简单来说,儒家追求的是“入世”,道家追求的是“出世”,只要读过三年书的人都知道!
张诩怔了一怔,他想不出我这样问的用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欧阳毅站起来,拱手道:“圣人跟从老聃,学习的是周礼,并非其他学说。”
这个欧阳毅,脑子转得倒还快。生怕我利用孔子曾经向老聃求教的事情来做文章,急忙申明:学的仅仅是周礼而已。
我淡淡一笑,说道:“圣人既然曾经师从老聃,后来却提出与老子完全不同的学说来,这当然不是不孝悌,只不过是两人在追求‘道’的过程中,选择的方向不同而已,是也不是?”
我这样说话,对面的人当然连连点头。笑话,如果否认,那就是说孔圣人不对了,这可是上纲上线的大事!
“所以,在下看来,所谓孝悌,并不是言听计从,并不是唯唯诺诺,并不是毫无主见的顺从!在下认为,所谓孝悌,其实就是三个字:真性情!而不是无条件的顺从!这句话是说人一旦有了真性情,有了真情,就会谨慎的对待身边的一切,就不会轻易去破坏,不会去犯上作乱,如此而已。而不是说,人人都要无条件的顺从长辈,敢于对长辈提出不同意见的,就是不孝悌,就有可能成为犯上作乱之辈!”
一大段话,我是一气呵成,不给他们插话的时间。这也是辩论的艺术——将自己的话一口气表达出来,让一群听众跟着自己的思路走!
四周一片静谧——对面那群书生,竟然也是短暂的沉默!
含笑站着,四面听众,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在那一瞬间,我又找到了前世做教师给学生开讲座时候的感觉——四周一圈崇拜的目光!
短暂的沉寂之后,对方的下一轮轰炸开始。
“读《论语》,当全盘考虑,结合圣人生平,追踪圣人的思想踪迹,而不是断章取义,主观臆断,异想天开!”
四周哗然。听见了其中的说话声:“这……果然是连《论语》都背不出来的人吗?不会弄错了吧?”
“十四五岁的人啊,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简单举个例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大家都背过!但是,既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为何周游列国遍收弟子有教无类?只要能交得起束脩就给教?难道不怕民智大开?不是与‘不可使知之’相矛盾?其实,后人的理解,全都错了!”
四周再次哗然。
听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说得很有道理,就是口气太大了!”
“狂生啊,口气自然大了……”
“这句话应该是这样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正是这样,才能解释圣人一生,致力于教育的这一行为!正是民不可使,所以,圣人致力于教化,致力于传道!”
四周……寂静,一片死寂。
这个理解……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但是,这个理解,比原先的理解……要妥帖多了!
死寂之后,震天的掌声响起来!
眼角的余光看见,边上的诸位裁判,眼神之中,都是不可置信!我也看到了,杨凌先生,眼神里,那淡淡的嘉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