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城市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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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车乘2路

我目前的寄居地在花冲,出入须乘2路车。居住于东城的人们都知道,这2路车是很不好乘的。车少,人多,简直就只有高峰而没有低谷,而且还受1路车的气。你像10月份一个什么非洲国家的什么人物来访,长江路上清车清人,1路车就都被暂时清到了2路车的行车路线上。古人说车多不挡路,船多不碍水,这话没道理!也无怪2路车的司机要骂娘,他说娘的,什么时候我也开到长江路上去!

我从小地方来,挤车子没历史,常常挤人,更常常被人挤。但不管是被挤还是挤人,每次都是自己遭到斥骂,合肥人说话:挤什么?找死啊!很难听。一日,我前头站着一位妙龄女郎,打扮得嫣红姹紫,在急刹车的当口差点把我撞倒,却尖声呼叫说“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弄得前后左右一齐朝我看,我一下就愣住了。我想我能干什么呢?我是女人,与你同性,总不见得想非礼你吧?后来终于悟出,这一招叫做“先声夺人”,可以变被动为主动,就也在车上玩起这一伎俩,居然得逞。

2路车上有一个售票员,长得有点像刚出道时的彭丽媛,甜甜的招人喜欢。有一晚,在铜陵路站,车子已经起动了,车下却有一老年妇女在打门。她没开,那妇女张口就骂,非常荤。我原以为这美丽女孩要无言以对的,谁知她拉开玻璃就与之对骂,句句连血带肉,而且琅琅上口。已经起动的车子又停了下来,一车人都很兴奋。

2路车上的人火气大,一趟车坐下来,骂声是不断的。骂住房、骂物价、骂厂长扣了奖金,骂他妈的这破车真他妈挤死人!东区多工厂,往来于2路车上的,都是些真正意义上的小民。无职无权,无车无钱,为衣食奔波了一天,骂一骂,消消心火,也找点快乐。有一个老阿姨,满头白发了,还天天早出晚归,到三孝口外面去上班。我问一月能挣多少啊?她说都算上,也快三百块钱啦。我说这个年纪,该在家享福了。她叹气说享什么福,人活着,不就是受罪吗。有时候,等上很久很久,半小时或者更长的时候,车还不来,说话声和骂声,就都会突然停止,人们挤挤挨挨,在寒风里不着一声。天黑透了以后,东门外就有些荒凉了,不时有出租车开过去,一辆一辆,闪着红色的尾灯,很快就在黑暗里消失。

有一个雨夜,我在大东门搭上一辆招手停,那售票的小伙子舞着票夹高喊:阶级的兄弟姐妹们,掏钱吧!像煽动革命。人们哄堂大笑,争着买票,奋不顾身。后来他就唱起了革命样板戏《沙家滨》:风声紧,雨意浓,天低云暗……唱得一车人都有些伤感。车外的雨很大,哗哗响着,在没有街灯的路段,我们就像是颠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大海中。

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同船共渡,五百年修”,那一晚我的心分外感动。知道吗,我的同车的兄弟姐妹们,还有你,神气活现的售票小伙,我们都修了五百年呢,就为了这个雨夜,就为了这点同车的缘份。

2路2路,一天一天,有多少有缘人,和我同车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