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没有东西南北的概念,自然也不认路。心理学家认为,没有方向感的人是意志薄弱的人,我想我的意志大约生来就是很薄弱的。我弟弟问我,二姐你们学校下了车往哪走?我说咳!你就问东岗楼嘛。他说那是朝东了?我一愣,想了想,说那当然。然后呢?他又问。我说然后往上。往上?朝北还是朝南?后来,我们学校把火葬场挤走,在焚尸炉上盖起了5幢教师宿舍,有人不敢住,悄悄请了濉溪县的风水先生来“看”。那瞎子一进大门,嗅了嗅,就说,从这往北,没好地了!我从此知道,我们学校坐落在东岗楼的北面。
在我们那里,我的糊涂是很出名的。1989年12月,学校开全校大会,表彰优秀教师和先进工作者,其时,我因为思想自由化问题检查尚未过关。开会时我去迟了一步,看见前三排有好位子,就挤进去坐下。我们系主任在后面急得抓耳挠腮,无奈,只好亲自走到前面,把我“请”出来。他说潘公潘公,那位子也是你坐的吗?咄!方向性错误咧!
你看像这个样子,进了省城该有多么困难。刚来的时候,我总是在三牌楼附近迷路——只要稍一转身,就不知把文联的招牌转到了哪边!所以就常常问路。有一回去省电力局找我同学,那边电话里告知:乘1路,在稻香楼下车,下了车,往北(或者是往南)。我自然不记,记也白记,反正问呗。却接连问了三个冷饮摊,都回说不知道。我茫然四顾,竟发现电力局的大门就近在身边!我说噢——噢,留下问路钱?那摊主微微一笑,递过来一支冷狗,很风度。
但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容得你这样的现银付讫的,比如那次开许辉作品讨论会,地点在中日友好美术馆,我在大东门下车时,才7点多钟,晨雾还没有散尽,晨练的人们对我的询问却一律听而不闻。我呢,我又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这个人手里照相——看那拍摄个体户稳坐钓台等鱼上钩的略带嘲弄的神情,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同学的弟弟林汉兵从泾县跑到广州去闯世界,从火车站出来,问路问了许多人,据他统计,有28人次是有意把方向指反的。他很伤心,说人怎么能这样呢?在我们学校,不断地有人报告,说受通货膨胀影响,上海的问路钱直线上升,最高已达20元。我说还是西北好呀,问路不要钱。1990年夏天在西宁,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听说我从内地来,就自告奋勇回去骑了一部自行车,带我去找我的亲戚。晚上8点多钟,高海拔的大西北正是落日辉煌的时候,小伙子一路唱着快活的西北情歌,使劲往前蹬。那时潘娘已老,风韵无存,我想他的带路,当出于一种热情而善良的天性。小时候听故事,常有一个剪径大盗,手舞板斧唱: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从此知道有“买路”一说。那么“问路”呢?那歌里没唱。我就去问那大盗。大盗此时已洗去剪径的黑脸,手持大哥大,口啜人头马,下榻在希尔顿大饭店。没等听完我的疑惑,他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此等鸟事,休来问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