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动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很担心,说你那个脾气,文联这种地方怎么行?很忧虑。我从小没有母亲,在家就很放肆。后来上了大学,从19岁进校门,到38岁调出,差不多20年,身边不是同学就是老师,也是个骄纵的环境。我们系的一位研究生恭维我,说潘小平你不会得癌症,你渲泄渠道畅通,想骂谁骂谁!傅英说狗脾气狗脾气!她是天津人,我不知这话在北方话中当什么说,大约总是很恶劣的。我们研究室主任有一次被我气得摔门而出,但下了一层楼又转回来,叹口气坐下,说小潘啊你让我咋说你哩!
但我要吵当面吵,背后是不论人的。所以我常爱拿一句话堵人:你嫌我脾气不好,不要和我来往好啦!就把他们气得脸铁青。他们说不是东西——真不是个东西!然后自我解嘲地笑笑,说小潘,我们是能原谅你的。
我因此十分留恋我过去的环境。那真是粪土王侯激扬文字,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并不是真的“口不臧否人物”,从毛泽东到秦始皇,从萨达姆到猫王,我们都口有臧否侃侃而论——对大人物你只管说,我们只是不议论身边的小人物而已。毛泽东对杨开慧说: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我很感慨,说大缠绵啊。马上就有人反对,说缠绵什么?他和贺子珍结婚时,不是杨开慧还在牢里?但对身边某人的婚外恋情,除非他找到我,一般说来,我们是不去说他的。我对我一个想离婚的同学布道:从理论上说,彼岸没有风景!他幡然而悟,说对呀!离婚——离婚又怎么样呢?
所以来到文联之后,在经常走动的人中,就被说成狡猾。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这话曹丕早就说过,在文联这种文人聚族而居的地方,口说人非,臧否人物,是可想而知的。遇到这种时候,我总不说话——一是觉得,别人的事,无从说起;再就是,既是别人的事,你又说它干什么!一起聊天的人就问,潘小平你怎么不说话?我笑笑。再问,我就说你让我说什么?他们就说我老奸巨猾。我很高兴,因为在我们学校,我一向被看成少心没肺,年近不惑还被我的老师们当小孩子哟来喝去,到了文联,大家平等啦!我对我爱人说,知道他们说我什么吗?说我有城府。他斜着眼看我,说他们大概没见过你撒泼吧?我和我爱人吵架,惊天动地,我的同学纷纷赶来,却被我在楼梯口以厨房用具抵挡,不得上前。他们一边高呼小潘打架啦小潘打架啦!一边奋不顾身地冲上楼梯,然后在我家坐下,抽烟、喝酒、吃饭。
李鸿章说,局外论事易,局内处事难。我很赞成这句话。不管是为官为文为人,心术学术治术,局外人的议论,都可以放言无忌不关痛痒,而局内人却有他不可与外人道的沉重。既是这样就积点口德吧。所以遇上在一起闲聊,我不说话时,别人照例要说我有城府,这时我总是说,并非有意,口不臧否人物,不光是城府,也是修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