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城市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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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闲来无事问女红

旧时代对妇女的要求是“德言工容”四个字,其中的“工”指的是女红,也就是老百姓说的针线。在过去的时代,针线不仅是一个女人的生活能力,更是社会所要求于女性的道德规范。60年代中期,社会上刚刚兴起塑料凉鞋,十二、三岁的我就能照着做出比卖的更为精致的布凉鞋来,一时得到大人们的一致夸赞。到了“文革”,我没有事干,就在家大裁小剪,技艺日进,被邻居们夸赞为“一手好针线”。我奶奶说,这要搁在过去,针线活恁强,说媒的还不挤破门!我姐姐从北京的大学里躲避运动回来,看我整天做衣裳,说:“咦?你怎么不念书?”

1982年夏天,我到鸭绿江边的丹东小城去参加学术会议,结束后去我的学生王岩家过了几天。那是一个二三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到的当天下午,家家的女人孩子就都抱了布来找我裁衣服。以后那几天,给王岩家送磨菇的不断,说是:给你老师尝个新鲜嘛。

我丈夫经常拿我和别人比,比来比去,自然是“老婆是人家的好”,这很让我不服气。我说你看现在的女的有几个会做衣裳的?咹?他马上反驳,说你会,可你不做。你一年能做几回衣服?!

那自然,我又不指着这个吃饭。既然孩子都是“只生一个好”,做不做针线又有什么相干?女人一旦卸去单纯的家族繁衍的使命,解放就是全方位的。一个合资企业的公关小姐,哪怕她连针都不拈,也绝不妨碍男士们的热烈追求。我们系里留校的小姑娘,大约也就钉扣子这活还能勉强凑合,再复杂的,她们根本就不学。衣服嘛,商场就有,各式各样,不比自己做的好?孩子?嘻,早呢。而且,现在什么没有呀,连尿布包都有售!

我很欣赏她们的观点,这是真正的观念革命,真正的社会进步。社会分工将越来越细,有一部分人会专事“女红”,包括男人。至于我,闲来无事,也不妨做做针线,是生活的调剂,也是一种心理休息。给女儿做条裙子,给丈夫做件衬衣;和同事们一起抱出几块布来左丈右量,互相攻击一番对方的手艺;穿着自己做的布满大口袋的灯芯绒茄克在大西北浪游,然后骗人家说是在北京西单市场买的。我的同事笑话我说嘁!做的衣裳一个襟子长一个襟子短,但不久却又抱了一堆布来找我。我说不是说两个衣襟不一般长吗?她们说:嘿!那是一种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