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良冷起面孔说:"狼心狗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不知好歹,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敢这么和长辈说话!"
听得二人起了冲突,庞山民忙说:"蒯叔息怒,小二年轻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蒯良傲慢地扬起了脸,"孺子不可教,你们把这没家教的带回去好好教育,就凭他这下等能耐,给他再好的机会,也干不出什么像样的事!"
那窝在诸葛亮心头的火蓬地烧了起来,"蒯叔叔,我来这里歉也道了,你只管夹枪带棒骂人做什么,骂我也罢,没必要牵连无辜,我诸葛家再下贱,也不容你们蒯家随意践踏!"
蒯良指着他发抖,"你们看看,这种猖狂样子是来赔不是么,我要给蔡校长写信,非得给你一个狠狠的处分!"
"随便你!"诸葛亮顶了回去。
昭苏慌神了,忙和昭蕙递眼色,偏偏昭蕙嫁到蒯家,就成了百事不开口的闷葫芦,一味怕惹事,别说顶撞蒯良,便是蒯祺打声咳嗽,她也忧虑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虽看见昭苏的眼风,也不敢为弟弟求情,只傻坐在一边做茫然状。
正僵持着,门口忽然通报说黄老先生来了,蒯良吃惊,还没来得及出迎,黄承彦已踏步而入,人没到,笑声琅琅地滚进来。
"我不请自入,望蒯家各位主人不要见怪。"
蒯良堆着笑将黄承彦迎进来,"黄先生怎么有空光顾?"
"我是来教训人的。"黄承彦笑眯眯的。
蒯良莫名其妙,"教训人?"
黄承彦慢慢撒眼风,直到盯着了诸葛亮,"不就是为这个不懂事的混账么!"他在诸葛亮身上捏了一把,"听说他做错事开罪了蒯家人,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亲自登门来说明,不然岂不失了礼数。"
"这个.."蒯良已冒了一头汗。
"混账!"黄承彦对诸葛亮板起面孔,"看看你,是不是刚才又顶撞了蒯叔叔,你说你这孩子,咋就那么不懂事,你以为口才很好么,在哪儿都和人辩论,你还上瘾了!"
诸葛亮想争辩,"我.."
黄承彦哪儿容他说话,"长辈说话,有你说话的份么,闭嘴!"他又对蒯良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他没去考试,说来都该怪我,那天是流年不幸,我不是出门遛驴子么,就这么遛着遛着,你猜怎么着?"
蒯良一脸悲催地摇摇头。
黄承彦拍了一声巴掌,"我那毛驴打了个盹,活活把我颠下来了,我那老腰便扭成了麻花,这下可糟糕了,你该知道老年人不禁摔,摔了会引发各种并发症,起居坐卧都要人伺候,我不是得去找大夫,得让人全天十二时辰照顾么,我女儿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寻上诸葛亮了,可恨的是老胳膊老腿恢复得太慢,费了些工夫,他又是个老实孩子,也没敢说自个有事,哪儿知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满口乱七八糟的叙述让蒯良的头晕了,他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听着假的成分多,可他总不能当面质疑黄承彦,只好傻兮兮地笑了一下。
"看在我的老脸上,就原谅他这次吧,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他为了当好黄家女婿,却没顾上做好蒯家亲友团。"
蒯良的头炸了,"黄家女婿"四个字撞进了脑髓,他原来也风闻诸葛亮和黄樱在谈恋爱,可他从来只当是小孩儿玩儿过家家,堂堂黄家大小姐怎么会看上屌丝诸葛亮,充其量是和他玩玩,玩腻了自然一蹬腿踢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不都这么消费感情么,到正当结婚时,一准会瞅准了门当户对的富二代,谁会嫁给一个出门只能用脚走路的屌丝。
但今天黄承彦清清楚楚地说出了黄家女婿,那就是说,诸葛亮真的会成为黄承彦的乘龙快婿,于是,诸葛亮也就成了荆州牧刘表的亲戚,他会称呼刘表姨夫,自己看见他还要礼让恭敬,这得是怎样悲催的反转剧。
蒯良瞬间有泪奔的感觉。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可惜贤女婿了。"蒯良的马屁拍得违心。
黄承彦笑容可掬,"蒯兄真是大肚子能容天下,下回请你老兄喝酒..大家伙还杵这里做什么,要蒯家请你们吃火锅么,都散了!"
黄承彦一把拽住诸葛亮,向蒯良挥挥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才出了蒯家门,诸葛亮便说道:"谢谢黄老先生!"
黄承彦倒骂上了,"混账东西!你瞧你闯的祸,说不考试就不考了,不考也成,那也得说一声吧,说也不说就玩失踪,还有樱儿,和你一样糊涂,俩混账!"
"不干她的事,是我任性。"
"都一样,我都不护犊子,你就别慈悲心大发作了,我说诸葛亮同学,我这次为了给你打圆场,可把自个咒了一顿,我要是哪天真摔了,你得十二时辰全方位伺候!"
诸葛亮诚恳地说:"是我的错,以后断断不会任性了,这一次,真心感谢黄老先生。"
黄承彦摇头,"说老实话,我没来之前,是不是被蒯良骂得招架不住?"
"还好。"诸葛亮不想再回顾。
黄承彦忿忿不平地说:"蒯良心也忒不留情面了,居然敢骂我女婿,总有一天,我要骂回去!"
见黄承彦孩儿似的赌气,诸葛亮不禁莞尔。
黄承彦又绽出笑来,"我本来早就能来了,但是走半道上肚子饿了,去吃了一碗面,所以不好意思,你就忍了吃一碗面时间的骂。"
他顿了顿,"你若是不考试,那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诸葛亮不知道该怎么说。
黄承彦倒怕他有心里负担,宽慰道:"你想做什么是你的事,我不会干预,年轻人嘛,就要与众不同,这叫不走寻常路,哈哈..只是为你和樱儿的将来,我不免要忧虑一下。"
诸葛亮庄重地说:"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樱儿的。"
黄承彦一叹,"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让樱儿受委屈,不过就是受委屈,樱儿只怕也很欢喜,那死丫头中邪了,你就是去讨饭,她也会跟你去,可怜啊,我都没这待遇!"
他忽地兴致高了起来,"走走!"
"去哪里?"
"去我家,樱儿在秀厨艺呢,说要给你压惊,给我道谢,咱们说说八卦喝喝小酒,别愁眉苦脸的,这次不会灌醉你,哎唷,醉了就在我那儿过夜..嘛,又没让你今夜洞房,你囧个毛!"
马良踏进酒馆时,阳光恰恰劈过他的后背,他觉得挺疼,酒馆的最里边崔州平正在独个喝闷酒,左边有个忧郁小伙子一直对他抛媚眼,右边有个大叔在抱着酒罐抽泣,口里吟着"亲,我对你如此如此真心,你咋就不给好评!"
崔州平见他来了,问道:"怎样了?"
马良猛地灌了一杯水,"我擦!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太坑爹了!"
"嗯,怎么滴了?"
马良今天去荆州日报接受领导召见,其实也就是应景的事儿,不过是和上司见个面,分配具体工作。
接见他的是荆州日报旗下子报《襄阳晚报》的总编,姓胡,即胡编是也。
那时胡编正坐在办公桌后喝一种黑糊糊的液体,据说是从西域进口的茶,叫什么可可,全汉朝限量销售,皇帝也喝不着,一年全国统共卖两罐,一罐在曹操案头,一罐就在胡编手边。
胡编示意马良坐下,一手端着杯子,一手翻着马良的简历,眼睛却盯着对面墙,那儿好像有一只飞蛾,等了很久,胡编的目光终于从蛾子身上挪到马良身上,然后他问了一个冷僻的问题:"马良同学,你是什么星座?"
马良瞬间生出想撞墙的念头,他咽了一口,"双子座。"
胡编又问,"幸运数字呢?"
马良忍着回答:"7。"
"适合生活在哪个方位?"
"啊..南,南方吧。"
胡编微笑,他似乎很满意,"不犯冲哦。"
马良懂了,这位胡编不是在见员工,而是在算八字看风水。
胡编终于说到了正题,"报社最近扩版,本地新闻这一块要加大报道量,所以想安排你去跑民生新闻。"
马良其实想去娱乐版当狗仔队,他对八卦一直保有高涨热情,他不想每天搅合在大爷大妈的口水战里,可到底是工作新人,不能对领导提要求,他很温顺地说:"服从安排!"
胡编还要说话,却有人敲门,来的是时政版记者,问胡编这期报纸原本要上的专题,为什么样稿被杀掉了,自己的稿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胡编说,这么明显的错误你看不出么,白当十年记者了!记者讨好说,我愚拙脑抽白痴,我真看不出,望胡编教我!
胡编摔他一个白眼,你的文章四平八稳,没波折没起伏没高潮,通篇都在叙述叙述叙述,你是最近喝白开水喝多了么,文字软绵无力,你要让读者看个开头就睡着咩?
记者说,我是按着新闻要素写滴,胡编,5个W哦,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原因,导语清晰,标题明确,一目了然..
胡编骂道,你妹!更别提你的烂标题,你懂不懂什么叫标题为王,好的标题不是一目了然,而是憋着屁不放,让读者去猜,猜得那帮孙子内分泌失调,不得不读你的下文。
记者泪奔,是我考虑不周,话说得太明确,没有含蓄之风!
胡编说,又蠢了不是,不是要纯粹的明确,也不是要纯粹的含蓄,而是有时明确有时含蓄,这叫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记者说,那什么时候明确,什么时候含蓄?
胡编说,你丫还真是蠢,今儿我就教你两招,以后再别来显眼!涉及拳头枕头暴力色情反社会反人类的情结要明确清晰,对造成这些现象的原因分析要含蓄,要流露出不是我不想写,而是不能写的心情,懂么?
记者点头,我懂了,这就是打擦边球,是这意思吧?
胡编笑,孺子可教,记住了,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炒作真相!
记者小心问,敢问神马是炒作真相?
胡编拿桌上的报纸砸他,二货!对一切戳中人类原始欲望的鸡零狗碎都要竭尽所能吹捧,吹到那帮孙子流鼻血,明明心里猫抓似的想同流合污,嘴上还都装卫道士,放个屁都带着圣人味儿,这就是炒作真相。
记者说,那不是哗众取宠么,会被人泼粪的。
胡编说,这不是哗众取宠,而是不走寻常路,你还放心了,这世上有大粪,可也有爱粪的苍蝇,数量还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吸引眼球,才有大把的钱赚,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他转向马良,用奶妈的眼神看着马良,小马同学,我知道你很聪明,你懂我的意思是么?
马良目瞪口呆。
崔州平听完,一口酒喷出来,"尼玛!"
马良抹泪,"曾经在我心中如此神圣的职业,现在成了残垣断壁,我受桑了!"
崔州平哼道:"你丫知足吧,至少你还能摸着理想的衣角,我呢,被理想扫地出门!"
马良哀叹,"表提了,还什么理想,我宁愿被理想扫地出门,也不愿意被理想的衣角打成筛子,这个打击好惨烈。"
崔州平闷闷喝了一口酒,"还是读书的时候好,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现实打击,理想藏在最美好的地方,干干净净。"
马良默然一叹,"现在想来,还挺佩服诸葛亮,他敢坚持理想,如果理想不符他的愿望,他宁愿选择沉寂,如果理想的实现遥遥无期,他可以自己去开辟一片天空,他能忍受牺牲、痛苦、煎熬,他敢和命运去战斗!"
"他比我们有勇气。"崔州平低低地说。
马良陡然道:"可我们为什么不能学他呢,去拼一次,哪怕,哪怕只是一次。"
崔州平眼泪横流,"亲,人和人是不同的啊。"
"不同也能拼的,"马良也哭了,"尼玛我们就这么认输了么?这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能认输了?"
刚刚开始为什么就要认输,这句话一直种在马良心里,他后来对诸葛亮说,你是不是从来不肯认输,诸葛亮认真想了想,他说,不,我会认输,我没有那么强大。
只是承认自己认过输的诸葛亮,当他踏上征程,却从不曾撤退。
也不知是几更,诸葛亮便醒了,窗外白亮白亮的,似是星光,他披衣下床,开了门来,一大片银色光芒涌入怀里,宛如女儿家冰凉的头发,瀑落落地撒下来。
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花树梦呓,隐隐一个人的背影投过来,被风一荡,水似的流向他,他站住了,看她的背影映在月光洗净的石板地上,他伸出手,手影触上她的手影,他觉着自个的小把戏太幼稚了,可又忍不住。
"背后施小动作,诸葛亮同学,你才两岁么?"忽然的声音惊走了脏腑里淘气的孩童,诸葛亮猛地收住手,抬头时,黄樱已奔到眼前,笑容里漾着皎洁月光。
他笑着捏住她的鼻子,"大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装女鬼吓人么?"
黄樱恨他,"我在看星星呗。"
诸葛亮故意瞪了双眼,"你不是吧,一把年纪了,还学小清新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去死!你才一把年纪!"黄樱拍了他一巴掌,"我是在想,能不能造一架机械,能更方便地观星。"
"嗯,是什么东西?"
"望远镜。"
"那好啊,你造吧,造好了给我使使。"
"没问题,自然要拿给你用。"
诸葛亮便轻轻拥住她,仰头间,漫天星斗纵横肆意,宛如撒去宣纸上的写意墨色,他静默许久,说道:"今天真要谢谢你爹了。"
"他迟早也是你爹,为你打打圆场,也是乐意的。"
诸葛亮轻轻笑。
黄樱掐他的胳膊,"干嘛,不愿意么,我爹可在外人面前说你是黄家女婿,我不嫁你也只有嫁了。"
"好,我一准做黄家女婿行了吧。"
"说得这么勉强,没诚意!"
"大姐,我是真心真意的,你哪里看见我勉强了?"
"哼哼。"
诸葛亮又沉默片刻,犹豫地说:"嗯,想和你说件事。"
黄樱竟一笑,"别说,让我先猜猜.."她歪着头想了想,"是不是说你不想去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考试,也不想去随便应聘,你想回隆中?"
诸葛亮叹了口气,"大姐,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让我很没面子。"
"去你的面子!"黄樱笑盈盈的,"早知道你会回隆中,要不我干嘛去隆中?"
诸葛亮又叹气,"哎唷,我每一步都被你算中了,搞得一点神秘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