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山民咬上了就不肯松口,"你瞧你这漫不经心的样儿,你就不为自个着想,也得为小黄想想,不工作哪儿来的收入,买不起房,买不起车,总不能让小黄以后跟着你喝西北风,你忍心么?"
诸葛亮被他唠叨得头大,"姐夫,我说了我有分寸,小黄也不会跟着我喝西北风,你就别担心了。"
庞山民偏有不屈不挠的唠叨精神,继续喋喋道:"不成,我是你姐夫,怎么能不担心,我给你做主了,你和统统一起考公务员,公务员工作稳定,又是国家干部,你这么有工作能力,努力几年,争取上处级什么的,小黄跟着你也风光呗。"
"哎唷!"诸葛亮要疯了。
庞山民笃定地说:"你不报名,我帮你报名,把准考证送到你手里,好不,"
诸葛亮想怎么曾经像风一样的叛逆少年经过几年世俗熏陶,竟然变得这么婆妈世故,过去的不羁勇敢真是一点影儿也没有了,他很想拒绝,可庞山民一付我是为你好,你要是不答应,就是狼心狗肺的姿态,兼之中间捱着昭苏,他不好当众拂了庞山民的面子,含混道:"随便你随便你!"
庞山民终于胜利了,还想唠叨两句,庞统却忽然制止了,"得了得了,继续闭嘴!"
崔州平怅然一叹,"你们都要为工作拼搏,唯有我不思进取,唉唉。"
孟建说:"你是理想主义者,和我们这帮俗人不同,我们都掉进了世俗的烂泥坑里,你还在奔往自由的天堂。"
崔州平苦笑,"你能不能不要讽刺我,我还奔往自由的天堂,我就快要掉下来摔死了!"
孟建叹道:"有理想总比没理想好,像你能一直坚持理想,就算过程很辛苦,可内心是自由充实的,还有小马儿,虽然妥协了,也至少在迈向理想的道路上踏出了半步,我早就把理想丢去茅厕里了。"
徐庶补充道:"还有我家诸葛亮,他一直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
马良咬牙笑道:"得了吧,你家诸葛亮已经往世俗路上迈出了坚实的步伐,他的目标是处级干部,咩哈哈!"
诸葛亮冷不丁冒出一句,"庶子不可与谋!"
马良把满手的橘子皮丢去了诸葛亮怀里。
孟建哀叹:"实话说,在外边混这一年,累得人仰马翻,我还挺想回北方。"
崔州平讶异,"为什么要回北方?"
"原先离开家乡,皆因北方战乱,家园破损,可到底乡情不去,若是北方战乱平定,四海无事,我便想复返故里。"
石韬忙道:"你要是回北方,我和你一块儿走!"
崔州平忽然伤感了,喃喃道:"你们都要回北方么.."他看住徐庶,忡忡地问道:"那你呢?也要回北方么?"
庞统笑道:"问他做什么,只要诸葛亮不去北方,他一准儿哪儿都不去!"
崔州平于是去问诸葛亮:"你会去北方么?"
诸葛亮静穆的面孔溢着捉摸不透的笑容,缓缓道:"男儿志在四方,遨游何必归故乡!"
庞统郑重道:"诸葛亮同学绝对不可能去曹某人管控下的北方,这娃正朔意识很强,同学们,他还等着他那位没影的主公来请他做事呢!"
"那你呢?"崔州平又去问庞统。
不等庞统说话,诸葛亮抢话道:"庞统同学是我看中的人才,怎能去北方,他就是要去北方,我也一定阻断他的去路!"
庞统骂道:"禽兽!你就为你那鸡飞狗跳的主公开人事部吧,王八蛋,以后给老子开双薪!"
马良因说道:"不管你们谁要去北方,反正我会在襄阳,我是没志气的,就想守着故里,你们若是走得远了,以后得了空闲,记得来襄阳寻我。"
崔州平感叹道:"唉唉,同学一场,说散就散了。"他掏出手绢抹眼泪。
本在专心吃瓜子的诸葛均转过头来,"我还说这回考去职院,可你们都毕业走人了,我还去干嘛,真没意思。"
诸葛亮板了脸,"我们走了,你就不考么,你敢不考,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凶死了!"诸葛均嘟囔着。
诸葛亮继续教训道:"今天是为侄儿过周岁,才放你半天假,怎么的,现在还在这儿耗着,还不快去复习!"
诸葛均撅着嘴,歪着鼻子,把手里的瓜子一摔,"去就去!"
看诸葛均走远,马良说道:"话说猪猪,你是不是对小均均太严厉了,人家好歹也是未成年少男,人也挺乖巧,你就不能温柔点儿么?我要是有小均均这样的弟弟,我睡着都笑醒了!"
诸葛亮说:"对他严厉是为他好,只有现在刻苦一些,将来才能谋个好前程,总不能像我似的。"
"切,你又是怎么样的?"马良耸鼻子。
诸葛亮默然一叹,"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路。"
崔州平却听歪了去,"可别提什么路不路了,同学四年,到了各走各的路,人家好伤心。"
孟建自责道:"都怪我说回北方,惹你们难过了。"
马良说:"翠翠一向多愁善感,你别搭理他,大家伙把身体养好,活得足够长,我们就算远隔万里,至少也有见面的一天,比如五年一聚,十年一聚,还能聚出新鲜感来。"
石韬回应道:"这主意好,见活人总比见骨灰盒好。"
崔州平皱眉,"你能不能别这么乌鸦嘴,狗屁的骨灰盒!"
庞统倒不忌讳,"有骨灰盒见也比什么都见不着强,算命的说我活不过四十岁,同学们,以后要搞聚会,麻烦赶早见!"
"越说越离谱了!"崔州平叫道。
马良也来劲了,"尼玛是不是真的,算命的也说我活不过四十岁,话说胖胖,咱俩不会一块儿归西吧,那敢情好!"
"稀罕和你一块儿归西!"
马良没在乎地笑,"我瞧我们这帮人里,老徐大概活得最长,老徐,以后清明上坟记得给我多烧八卦一周。"
徐庶不置信,"何以见得我活得长,我觉着诸葛亮活得长。"
诸葛亮微笑,"愿望是美好的,可事实是残酷的,我一直觉着活得太长不是好事儿,一个满脸褶子的老汉无疑是令人生厌的。"
"你丫保准是自恋死的!"庞统鄙夷道。
马谡充满信心地说:"我觉着我一定死在你们后头,因为我比你们都小,所以,我可以给你们大家集体送葬。"
众人七嘴八舌,分析着谁活得长,谁会以怎样的独特方式结束生命,马良还说自己想死得壮美些儿,就像那种煽情小说的死亡情节,让后世多情的妹纸每每提起白眉马良的死亡,都会感动得肝肠寸断,诸葛亮说你小子还是省省吧,我一定空前绝后,庞统说,和你们这帮神经病共生在一个时代真是悲剧,我宁愿先走一步,免得受摧残!
崔州平泪流满面。
活得足够长,是他们当年的愿望,这愿望就像一块美味的糖果,曾经以为可以那么轻易地含在口里,化在血液里,可糖果原来是苦涩的,而愿望竟飘渺如泡影。
多年后,丞相诸葛亮在北伐前线收到凉州刺史孟建的书信,那其实是一篇死亡宣言,孟建在信里告诉诸葛亮,徐庶走了,继庞统马良马谡,他是第四个离开的同学,而那时,二十年杳无音信的崔州平始终生死不知。
诸葛亮说,你们都不守约。
只是最后,他也不守约。
三
孙尚香走入襄阳城时,恍若隔世。
她几乎是从江东逃出来的,孙权对她的摧残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从过去的三天一相亲到现在的一天一约会,并且必须去,如果不去,孙权会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扭住孙尚香,将她强行押往相亲现场。
虽然兄长的逼婚如此凶残,孙尚香依然有她的应对招数,她用暴力吓走了一半的相亲对象,用装邋遢吓走了另一半的相亲对象,剩下的几个顽固派,她很伤感地告诉别人,她的真爱是女人,你看,就是我家那位专做鱼香肉丝的厨娘。
孙权于是咆哮了,你说你咋那么不懂事,老子为你的事操碎了心,你咋就不知道心疼你哥,这么多相亲对象,都是千挑万选,个个是人中龙凤,你硬是看不上!
孙尚香也和她哥杠上了,你找的那些人中龙凤都是卢瑟,没一个正常男人,不是伪娘,就是鳖孙!
孙权反击道,那也比你看上的屌丝强,我们孙家好歹也是豪门,我好歹是顶级CEO,我的妹妹嫁给襄阳屌丝,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孙尚香不待见她哥的嫌贫爱富,屌丝怎么了,屌丝都是真爷们儿,总比穿金戴银的伪娘强,成天刮光腿毛秀身材,剔掉颌骨秀脸蛋,做个假鼻子充西洋血统,吃顿葱油饭也要拿出来秀,除了装忧伤,还是装忧伤,真是伤不起。
孙权吼道,哪儿有这么多真爷们儿,全汉朝的真爷们儿只有一个半,一个是我,半个是周郎,你就省省吧!
孙尚香鄙视,你也省省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真爷们儿要是你这吊样,我宁愿一巴掌拍死自己!
孙权被妹妹气得发疯了,你拍死自己,我也要把你的骨灰盒嫁出去!
孙尚香和她哥解释不清楚,也懒得费唇舌,在被连续逼婚两百十三天又八小时五分六秒后,她对孙权提出了要求,要我嫁人也成,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要告别单身旅行,你不许不准,也不许派人跟踪我,不然我就是跳长江也不嫁!
孙权完全不能理解,你还真是后现代,毛的告别单身旅行,你要去哪里?
孙尚香说,你管我去哪里,反正到时间我回来就成!
两兄妹进行了艰苦而漫长的谈判,最后孙权妥协了,但是他要求孙尚香提供大致的旅游方向,而且规定时间不超过一个月,不然,别说旅行,就是出门也打断腿!
孙尚香满足了兄长的知情权,她说她主要是往北走,差不多就在荆州豫州青州徐州司州凉州雍州一带转转,主要是观瞻祖国风光,培养爱国主义情怀,这个你也要干预咩?
孙尚香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离开了家门,身上揣着一只钱袋,袋子里有满满的钱,那不是她的旅行费,而是她的记忆。
她要把钱袋还给它的主人,她还想告诉那主人,我当年真不是故意携款潜逃,我是有苦衷的,你原谅我吧,然后我哥天天逼我相亲,我觉得好烦,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怀着林林总总的心事,踏上了北上荆州的路途,她觉着自个就是传奇小说里的女侠,正在浪迹天涯,偶尔闲暇了除暴安良,替天行道,顺便交几个男朋友,哦,不,交几个朋友,大家伙快意恩仇,共同行走江湖。
故事的最后,一定是在朝阳升起的某个清晨,大半个天空铺满了闪亮的橘红,两个相依相偎的背影渐渐远去,融化在地平线尽头那光芒万丈的朝霞里。
这场景可真壮美,真煽情,很符合武侠剧历史剧伦理剧宫斗剧穿越剧谍战剧的风格,是居家旅行编剧导演的最佳选择,相信随着镜头定格,"全剧终"仨字滚出来,屏幕前的观众都会哭背过气去。
孙尚香在想象中乐得手舞足蹈,她很相信自己会有那样一个催人泪下的结局,当然,催的是观众的泪。
她走到襄阳时,估摸着是先去襄阳找朋友蹭饭,还是去新野还钱,其实她很想选择后者,可咕咕叫的肚子不容她犹豫,她便冲进了襄阳城。
刚在面馆坐下,点了一碗阳春面,一面吃一面抱怨味精太重,吃了一半,冷不丁发现面汤里飘着一只flying,正在做自由泳。
她恶心了,先吐了半晌,拍着桌子把伙计叫来,指着那碗面,"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伙计面部肌肉僵硬了,"这个这个.."他从嘴角挑起一丝变态的笑,"本店福利,高蛋白,富含营养.."
孙尚香把那碗面扣在了伙计脑袋上。
她跳了起来,两手拗住桌子的两角,重重地砸了出去,哐当撞到墙角的一排酒缸,哗的一声,酒水跟瀑布似的哗啦啦喷一地,满堂的客人都惊得鸡飞狗跳,抱着脑袋鼠窜,掌柜的连忙冲了出来,却被孙尚香甩出去的酒碗砸了个满脸开花。
"老子砸了你的招牌!"孙尚香跳出店面,左右看看,正巧店面右边有个老伯在卖竹竿,她顺手抓起一根竹竿,就要去拍那块面馆招牌。
街面上有车马拉着风经过,车上的人听见喧嚣,把头探了出来。
孙尚香高高跃了起来,她跳得很高,看得很远,飞越的视线把瞬间的景象收入眼底。
很久以来,孙尚香想象过无数种相遇的场景,有浪漫的爱情巧遇,有清新的你侬我侬,亦有热血的战场瞬间,却从没想到会在这样暴躁狼狈的时刻和他相遇,把一个齿牙锋利风度丧尽的自己抛给他,仿佛抛去一块破碎肮脏的抹布。
她怏怏地落了下来,落地时还打了一个趔趄,手里的竹竿掉了。
可车马去远了。
她愣了一会儿,追着那车狂奔而去,背后那卖竹竿的老伯喊道:"你还没开钱呢!"
孙尚香扬手将一把铜钱丢向后,"不用找了!"
马车带着孙尚香一路飞奔,穿了两条街,经过三个十字路口,等了一个短暂的红灯,孙尚香自认也是长跑能手,奥运会拿两个马拉松冠军绝壁小case,可今天却总也追不上这辆马车,每一次仿佛近在咫尺间,她似乎一举手,便能触到他飞扬的背影,每每在这将触未触的刹那,不是被突然钻出来的某某撞开,就是让交警拦住,说姑娘不能闯红灯。
孙尚香便想自己是不是永远都追不上他,她即便耗尽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也不能挽留一次不经心的回顾,有些人,注定了只是生命里的过客,但是为什么做了过客,却要划拉出一辈子的伤口。
你追不上他,追不上他终究要远去的步履,追不上他飞上高天的理想,即使你有幸将他紧紧握住,也会在某个莫名的时间点失去。许多年后孙尚香乘船离开荆州,彼时江风烈烈,涛声沉闷,回首时,被烟水笼罩的荆州像一块湿漉漉的伤疤,就那么固执地长在了心上,那时属于她的短暂幸福已成过往,她终于成为史书上一张模糊的面孔,没有悲喜,也没有爱。
马车忽然停了,便是这不能预料的停止,还在做加速度运动的孙尚香没刹住车,直接摔趴下了。
她忍痛爬起来,可马车却不见了,入目处人山人海,一颗颗脑袋仿佛疯狂生长的野草,迎着风摇曳不休,原来她不知不觉跟到了荆州剧院,听闻襄阳男子职业技术学院在这里举办毕业汇演,门口贴着硕大的海报,崔州平的名字豁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