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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刘备来了(4)

孙尚香和众士兵排队等着领面条,偏队伍太长,半天也没轮到她,急得她哼哼,"不能快点么,老子要饿成面条了!"

好不容易轮到她,她一伸手,"我要两碗!多加臊子!"

话音落尘,那碗板面条还没过到手上,便见有传令兵挥着小旗一路低声吼道:"都趴下,准备迎敌!"

孙尚香才不管有没有敌情,她仍然执着地去接那碗面条,可是军厨听见号令,把那碗面条直接倒在木桶里,扁担往肩上一甩,飞奔而去。

"我擦,我的面条!"孙尚香追着面条喊。

这才跑了两步,是谁用力敲住她的后背,直把她敲趴下了,"军令如山,你想临阵脱逃不是?"

孙尚香趴在地上起不来,肚子很饿,身上很痛,心里很悲愤,口里诅咒着:"刘草鞋,还我面条来!"

这么趴了半个多时辰,听得远方厮杀声隐隐逼近,坡下人马喧嚣,像是沸腾的洪流逐渐涌入了逼仄的河道。

"放!"传令将官挥起了红旗。

无数点着火的弓箭、滚木、柴火、干草飞了出去,在天空中划出了闪亮的弧线,准确地落在坡下,蓬地一声,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大火烧出了一个血红的世界,烧出一场赫赫胜利。

孙尚香已呆了,她发着抖,却不敢看坡下那窜成一条红龙的巨大火线,刺耳的惨叫声被灼热的风扬起来,偷偷看一眼,那些被烧死的士兵嚎哭着滚来滚来,那一双双伸向天空的燃烧的手臂,仿佛明亮的挂灯。

这就是真实战争,不是写在书本上的几行不痛不痒的文墨,不是说书人口中添油加醋的戏剧性情节,不是臆想中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英雄史诗。

真实的战争,只是死亡与反抗死亡,那是最本质的战争内核,除此外,都是战争以外被赋予的意义。

孙尚香后来知道,这个烧着火的地方叫做博望坡。

她害怕起来,她现在真想回家,哪怕被哥哥孙权天天逼着相亲,和那些装逼犯炫富犯喝茶聊天说最近房价又涨了,也不愿意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围观杀人和被杀。

她果断地勾下身,像蛇一样匍匐着爬啊爬啊,她想爬出战场,她心里重复着一个声音,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一定要回家!

可她跑不出这个血肉战场,无论她怎么用力,她总是能听见凄厉的战场嚎叫,总是能看见烧出血光的大火,仿佛全世界都被战火包围了,无数的人从她身边跑来跑去,无数的火团从她头顶上飞射而出。

她在地上乱滚起来,也不知道滚去了哪里,身子忽然一空,掉了下去。

她后来回忆,那年姐姐流年不幸,我滚哪儿不好,我滚去了坡下。

那天早晨,自助旅行团起床后发现孙尚香不见了,可每个人都知道,孙尚香特立独行,常常干出匪夷所思惊世骇俗难以想象不可思量的事,她很有可能独个溜去什么打死鬼的地方冒险,也可能待在哪个闹死鬼的地方发呆,所以,没有人在意她的失踪,只道她晚些一定会回来,大家就不用操心了,该吃吃,该玩玩,该睡睡。

孟建石韬马良崔州平一早上就去吃豆腐脑,孟建的打算是从早吃到晚,早餐甜豆腐脑,中餐咸豆腐脑,晚餐辣豆腐脑,宵夜酸豆腐脑。

他昨晚经过一番痛彻骨髓的思考,终于想通了,说结过婚又怎么样,有孩子又怎么样,真爱可以跨越一切外在障碍,哪怕挡在他和豆腐西施面前的是喜马拉雅山,他也要爬过高山,滚到豆腐姐姐面前,大声宣布:亲爱的,没关系,将来你的孩子我来养,你的豆腐店我来开!

马良当时吐了,然后他说他很感动,他说三一三有仨情圣,前有石韬对乔小小痴情不渝,后有孟建对豆腐西施不离不弃。

有人问,还有一个呢?

马良讳莫如深地一笑,老徐对诸葛亮忠肝义胆。

四个花痴去吃豆腐脑,剩下五个人,诸葛亮、庞统、徐庶、马谡、黄樱,决定去新野城走走看看。

刚一出门,便听说昨晚上刘将军在博望坡大破曹军,可是打了一场胜仗,现在曹军已经往北退了。

庞统立时就笑了,对诸葛亮挤眼睛,"你懂的。"

"我懂。"

徐庶抓狂,"你们能不能把话说出来!"

庞统解释说:"我们都认为曹军不可能大举南下,北方战事未平,袁氏势力犹存,此番南下不过是虚晃一枪,还得回军北上收拾袁绍残余。"

"只是这么快结束战斗,有一点意外。"诸葛亮说。

徐庶问:"这么说,刘草鞋还有几分本事?"

"打了这许多年仗,身经百战,若无几分本事,早就没命了。"

庞统笑道:"我可听说这人是常败将军,先后投靠过很多人,每依附一主,此主必定下场惨淡,公孙瓒袁绍不得善果,陶谦忧恚而终,甚至和他称兄道弟的吕布,也死于非命,这人还真是终极大杀器!"

诸葛亮忍不住也笑了,"命太硬!"

"所以选他做主公也要慎重考虑,不留神就被克死了,以后找主公,先得把主公的八字搞清楚,八字硬专克人的一概剔除掉!"

"反正你不会选,你怕个毛!"

"我是不会选,刘草鞋这种主公太穷了,我很现实的,没有高薪水,我一般不考虑。"

"到底要开你多少薪水,你才肯屈尊,同学,我以后要是请你共事,我还得攒一大笔钱不是?"

"反正至少得在许都一环以内买得起一套两百平的房子,还得有车,车不能是山寨品牌,起码要上得了档次,兄弟,这年头做男人不容易,没车没房都讨不着老婆,我得为现实考虑好伐。"

"你丫就拽吧,看谁请得起你!"

庞统背着手微笑,"我不怕,我就算找不着落脚处,还有你要请我,万不得已,你还是我的后路。"

"你丫拿我当垫背的,无耻!"

说着话,散步到了新野城东的人才市场,哪儿正在举行小型招聘会,众人左右无事,便挤了进去。

里边到处是抱着求职简介的毕业生,蚂蚁似的,一堆堆涌向这儿,又涌向那儿,没个头绪,只是乱撞乱跑,瞎忙活了一整天,也没几个人能找到合适职位。

看别人求职,庞统便提起庞山民,说以前小瞧他了,没想到他狠起来也是条汉子,居然考上州政府的公务员了。

庞山民毕业后,找过各种工作,给面粉店的女老板当过小秘,被狠狠地吃过豆腐,他是万万想不到一向牛气冲天的庞老大也会被女人占便宜;后来又想去当老师,在小学教了一个月,被几个皮孩子在脸上涂了油漆,画成一只王八;后来又和几个同学凑钱做生意,每天大家聚在一块儿商量到底做什么生意,把钱都用来吃光了,仍然想不到做什么生意;后来又选过秀唱过夜场摆过地摊卖过盗版书,抢劫贩毒什么的他也不愿干,卖笑卖身什么的他嫌不正经,实在逼得没奈何,破釜沉舟去考了公务员。

据说庞山民得知自己被录用了,抱着昭苏哭了一天,一直碎碎念:我可以娶你了,我可以娶你了..现在精打细算地攒钱,打算在襄阳城区买房。

诸葛亮说还不如买到隆中,襄阳城区的房价太贵了,首付都是一大笔,最近经济不景气,利息一调再调,将来拖着贷款走,生活质量太打折扣了。

庞统便笑,还是你好,房子都有了,还有土地,你丫是隐形高富帅,怪不得那么多妹妹看上你,大概是看中你有房子。

却见新野公门也摆了台位,有求职者去问待遇,那招聘的公门人员很诚实地告诉他,政府经费紧张,薪水可能不高,也可能存在欠薪情况,但是来我们这里,一定可以大大地锻炼你的工作能力。

求职者说,我不要锻炼,我要生活,你都不发薪水,你招个毛啊!你当我是来做义工咩?

庞统不禁叹息,"刘草鞋还真是穷,都发不起薪水,他打哪儿招人才啊!"

"他该找个理财能手给他找钱!"诸葛亮说。

庞统忽地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觉着他很像你欣赏的那种鸡飞狗跳的主公,各方面都符合。"

诸葛亮瞠他,"扯了吧,同学,我也要薪水好伐!"

庞统心念一动,"其实,我忽然想到一个事,像袁绍财大气粗,依旧败亡零落,强而富未必就能走到最后。"

"弱能变强,小能变大,贫能变富,也许才更符合创造的真正意义。"

"切!更符合你对创造的定义,你丫将来注定不会去找汉朝五百强,你还非得去找一家濒临破产清算的小企业,把弱变强,把小变大,是这样么,管仲乐毅同学?"

诸葛亮笑而不答。

众人离开招聘会,庞统说我和你打赌,那四个花痴一定还在豆腐店。

诸葛亮说不用打赌,我们去看看就行。

到了豆腐店,果见那四人在店里微笑对春风,这个磨面,那个点卤,这个在门口吆喝,那个在柜台后数钱,都成了豆腐西施手下的免费伙计。

豆腐西施的儿子阿牛见诸葛亮来了,摇着小手就扑了过来,他像是特别喜欢诸葛亮,粘上就不撒手了,央诸葛亮再教他写字。

豆腐西施说麻烦大家帮忙,每人给舀了一碗豆腐脑,坚决不收钱。

"你们帮这一日,就为了吃免费豆腐是么?"庞统挤兑道。

孟建义正言辞地说:"去!我们是为了真爱!"

庞统刚送进口的豆腐差点喷出来了。

豆腐西施便拖了板凳,坐在一边,用孟建的话来说,她便是这么一坐,这么一看顾,也足以倾倒众生。

"你们都是大学生么?都有文化,真好。"豆腐西施略带羡慕地说。

孟建很主动地说:"你也去考,我帮你复习,保证你考上!"他已经脑补了无数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他在灯下帮豆腐西施复习功课,偶尔钩钩小手指,摸摸小脸蛋。

豆腐西施微微笑,"我想让我家阿牛上大学,也当有学问的人。"

"那更没问题了!"孟建又脑补了,他抱着阿牛读书,豆腐西施在一旁缝衣泡菊花茶,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自己。

"你们都是哪儿人,都不是荆州人么?"豆腐西施又问。

孟建只当她是在询问家底,"我是汝南的。"他还想说我未婚,没有女朋友,现在很寂寞,很需要妹妹滋润。

"我也不是荆州人呢。"

"你哪里的?"

"长安。"

孟建赶快夸赞:"那地方好,我大汉朝的西京!"

"长安么,"诸葛亮微微露出向往的神情,"没去过,将来一定要去看看。"

豆腐西施叹口气,"我也想回去,可惜战乱,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去。"

"一定可以回去的。"孟建更想说,他可以陪她回去,陪她定居长安,吃陕西凉皮,没事就嚷嚷额滴神。

"这天下咋就那么乱糟糟的,咋就总在打仗呢?"豆腐西施很困惑,她只是寻常百姓,不懂英雄的盖世梦想,不懂诸侯们的疆土野心,她只知道平安过日子,今天的豆腐脑又卖出去多少碗。

这话勾得大家都沉郁了,徐庶也惆怅地说:"我们都是因为故里战乱,才来荆州避难的,若是天下太平,谁愿意四海漂泊。"

豆腐西施怔怔的,"若是天下太平,也许阿牛他爹就能回来了。"

"阿牛的父亲去哪儿了?"马良小心地问。

豆腐西施迟滞地摇摇头,"当年长安大乱,我们一块儿逃出关中,他说我们到荆州来,这里不打仗,这里太平,我们还能安安乐乐地过日子,还能开豆腐店,可是..路上逃散了.."

李榷郭汜乱战长安,大小战事频繁,以至三辅板荡,千里无人烟,大量流民奔往荆扬,豆腐西施一家人也是那时逃来荆州。

孟建听入神了,问道:"你知道他现在哪儿?"

豆腐西施怅怅地摇摇头。

"那你这一路可是怎么走来的?独个带着阿牛?"孟建又问。

豆腐西施沉默了一会儿,"那时阿牛才五个月,说句不怕丢人的话,我连奶水都没有,靠野地捡来的米粒子碾碎了成糊喂他,还有同路逃难的大姐也有奶孩子的,帮着喂一喂,阿牛真乖,他硬是活下来了。"

豆腐西施梗了一下,两只手在围腰上用力蹭着,仿佛那眼泪要从掌心冒出来。

"我一路讨饭一路撑到了荆州,那段路真长啊,想一想,好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死了这么多人,那尸骨堆起来,像是天下人都死了一般..我觉着我能活下来,是我总想着阿牛他爹说过的话,他说要在荆州过太平日子.."

"我在新野遇着一户好人家,人家见我可怜,听说我会做豆腐,便把这店面借给我,我就在这儿住下,开起了豆腐店..我不知道阿牛他爹去哪儿了,可我得在这儿等他,他说过要在荆州开豆腐店,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过太平日子,我若是走了,他该去哪儿找我呢,我怕他找错地方,我在这儿待着,总有一天,他会找到我.."

眼泪翻出了豆腐西施的脸颊,像打翻的豆腐脑,一层又一层。阿牛见母亲哭了,他便拉住母亲的手,嫩声嫩气地说:"娘哭了,娘不听话了。"

豆腐吞着泪水笑了一下,"见笑了,不该和你们倒苦水,真对不住.."

周遭一派泪涔涔的沉寂。

孟建已抱着头失声痛哭。

诸葛亮忽然站了起来,他像是被某种情绪激发得按捺不住,大踏步朝一边走去。

徐庶追着问:"你去哪儿?"

庞统扯住徐庶,"别问,让他去发泄。"

黄樱跟了出去,她在街口追上了诸葛亮,她停顿了一会儿,轻轻举手搭上他的肩头,诸葛亮慢慢转过来,满脸是泪。

从没见过如此悲伤的诸葛亮,他像是把一辈子的眼泪,一辈子的伤心都倾泻出来。

"徐州,我想起徐州.."他哽咽道。

那惨痛的过去仿佛梦魇,跟了他很多年,他想要忘记,想要抖落干净身上的疼痛,像一个傻瓜一样过着白开水一般的生活,可过去太深刻,仿佛不能愈合的伤口,痛一直都在,年复一年,伤口反而越发清晰。

黄樱什么话都不说,她便去握他的手,掌心湿润冰凉,像是一身的眼泪都已流出。他抱住了她,泪在她的肩头淌开来,像尖锐的刺,扎得她受疼了,可她没动,她把自己撑得足够开,容纳他偶然的软弱。

那是黄樱一生见过的最悲情的诸葛亮,后来的很多年,他再没有这样失态过,再深的痛苦,再大的苦难,他都深藏在心里,用一身的骨血淹没,狠狠地熬碎自己,成就着属于他的伟大,也成就着属于历史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