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近来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江南林家委托南赋庄保管的雪灵芝被人盗走,林家人得知后勃然大怒,已经放话说必定要找南赋庄算账;二是唐家堡的大少爷在南赋庄做客时遭人暗算中了剧毒,如今唐堡主正为了儿子四处求医;三是南赋庄收养的谢家遗孤谢红燕被孤月峰瑞青劫走,南赋庄正全力追查她的下落。
时值正午,在郊外的一个小茶摊上,一个膀大腰圆的粗眉汉子正在和同伴闲谈:“嘿嘿,这次南赋庄接二连三出这么多事,不知那沧澜公子扛不扛得住。”
一旁的长衫青年摇头叹息:“南赋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上代的老庄主就是个老不正经的,哪知道现在的沧澜公子更不靠谱,真是枉为武林第一大派。”
“听说前阵子南赋庄和点苍派已经找到过孤月峰的所在了,怎么这回又挖地三尺地到处找?”
又一个腰间悬着金背大砍刀的虬髯汉子接口道:“谁知道,听说是孤月峰又换地方了。只可怜谢家当年被人灭了满门,如今谢姑娘又落到那个魔头手里,怕是凶多吉少。”
这虬髯汉子声音极大,邻桌的一个小姑娘听到后忍不住皱了眉,扯了扯身旁紫衣少年的袖子,忧心忡忡道:“小柏哥哥!还是别喝什么茶啦,我们快点赶路吧。”
纪小柏斜她一眼:“要救人也不差这点时间。”
你是不差这点时间,可红燕这会儿就说不定受着折磨呢。渺渺对他的懈怠很是不满,耷拉着脑袋不再理他,也不喝茶,以示抗议。
瞧见她这样的态度,纪小柏也拉下了脸。往桌上丢下几个铜板,一言不发地起身就走。
渺渺一看坏了,自己怎么脑袋犯浑跟纪小柏摆起谱来了,这不是自己找抽么。见他走远,她只好屁颠屁颠地追过去:“哎,小柏哥哥我错了,你等等我。”
前方的紫衣少年终于停步,微微侧过身,沉着一张脸朝她伸出了手。
渺渺见状,颇为无奈。也不知道这家伙得了什么毛病,这几日走路都喜欢牵着她的手。她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怕她走丢不成。然而腹诽归腹诽,她到底是不敢忤逆他,乖乖地就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头顶,渺渺闷声不响地紧跟在纪小柏身旁,一会儿工夫就觉得两腿发胀,累得快抬不起来了,她顿时有些后悔,刚刚在茶摊确实该多休息会儿的,算起来他们已经连着赶了五日的路了,前三天纪小柏倒是带着她骑马的,但因为她老是催催催,搞得纪小柏一怒之下拍死了那匹马,还冷笑着对她说“既然嫌骑马慢,那就用脚走”。
妈的纪小柏,要不是得靠你找红燕,老娘才不受你这个气呢。
脚底被磨得又肿又痛,膝盖也好酸,渺渺正在暗自流泪,忽然觉得身体一轻,紧接着自己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发现自己竟被纪小柏打横抱了起来,渺渺惊呆了:“小柏哥哥……”
纪小柏冷冰冰地打断她:“再啰唆就让你爬着走。”
渺渺立刻闭嘴了。可是这样被他抱着赶路的感觉实在太可怕,她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问道:“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啊?”
“已经到了。”
渺渺闻言愣了愣,立刻看向周围,一看之下更愣了:“哎?这里不是昆仑山吗?”怪不得她从刚刚起就觉得这附近有点眼熟,当初被二绝先生收为徒的时候她在这山上住了好多天的。可是纪小柏带她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孤月峰是搬来昆仑山了?
见纪小柏貌似打算爬山,渺渺忙问道:“瑞青在上面?”
“不在。”
渺渺蒙了:“那我们来这里……?”
纪小柏很干脆地道:“暂住。”
暂住?渺渺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愤怒道:“你根本没打算带我去救红燕对不对?”
早就料到她会发飙,纪小柏放下她,平静地解释:“我的凌霄神功还未练成,就算现在带你去瑞青那里也不过是送死。”
“这么说还得等你练好了功夫再去?”渺渺跳脚了,“开什么玩笑,谁知道你要练到什么时候!红燕她又怎么能等得了这么久!”
纪小柏垂下眼眸,将她拉近了些,轻声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就好。”
“不用了。”渺渺冷静下来,“你本来也没义务帮我救红燕,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孤月峰在哪里好了。”
告诉你,好让你回去找南卿来救人?纪小柏“哼”了一声,别开脸不说话。
见他不肯,渺渺急道:“小柏哥哥,你就告诉我吧。”想了想,她又补充,“其实就算再过一个月,你也未必有把握胜得了瑞青的对不对?你既然想要他手上的‘离人泪’,不如和南赋庄合作……”
纪小柏冷笑着打断她:“别忘了我们夺了‘雪灵芝’,南赋庄会愿意和我合作?”
渺渺噎了噎,不死心地再劝:“现在救红燕的事最要紧,其实花孔雀很好说话的,说不定会愿意啊。”
“对,他是好人。”纪小柏点头,目光越来越冷,“所以你和他在一起就开心得很,和我一起就难受得一刻都不想多待。”
原来你也知道啊。渺渺暗自撇嘴。
见她这副表情,纪小柏漂亮的凤眼沉了沉。他不再多说,丢开她就独自往山上走去。
没想到他竟然自己走了,渺渺有些愕然地望着他消失在树丛里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她呆呆地在原地等了许久,直等到日落西山,她终于懊恼地发现,纪小柏是真的丢下她了。
渺渺欲哭无泪。现在可怎么办才好,是厚着脸皮追上山呢,还是回去找花孔雀再想其他办法?抱头想了一会儿,她终于咬牙:“不管,来都来到这里了,总不能什么消息都没捞到就回去吧。”
狠狠地往地面跺了跺脚,渺渺最终还是决定上山找纪小柏去。
然而越是往山上走,渺渺就越后悔怎么不早点追上来。这天渐渐黑了,山间繁密的树枝遮着月光,周围似是有沉甸甸的湿气压下来,莫名的就让人感到心慌。她凭着印象又往山上走了一段路,耳畔忽然就听到一阵鬼哭狼嚎。
渺渺向来胆小,听到这声音,顿时害怕得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不、不过就是狼叫嘛,自己也是习过武的,怕什么怕。渺渺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壮胆了一番,哆嗦着再度迈开步子。
刚走了两步,头顶上就冲下来一只黑不溜秋的东西,渺渺吓得立刻抱头蹲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哭声,头顶上响起了粗哑的鸦啼声。
原来只是一只乌鸦飞过。
渺渺沮丧地蹲在地上,心里忍不住怨气横生,都是纪小柏,把她骗到这里来,又不告诉她红燕在哪里,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现在还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野猫不拉屎的山里头。
想着想着就骂了出来:“纪小柏你个贱人。”
头顶上又响起一道冷哼声,紧接着是有人转身离去的脚步声。
渺渺立刻抬头,大喜:“纪小柏?”见他又要走,她连忙扑过去,“等等我小柏哥哥。”
纪小柏侧眸:“不是贱人么?”
“……”渺渺厚着脸皮当做没听见,转开话题表明立场,“我跟你上昆仑山。”
“不急着救谢红燕了?”
“急的。”渺渺无奈地跟他商量,“所以小柏哥哥,那什么凌霄神功你能不能快点练?”
纪小柏沉默。就算有一个月的时间,也最多只够他将凌霄神功练到第六重,要对付瑞青还悬得很。然而瞧了瞧渺渺的表情,他还是点头了:“我尽量。”
知道他在让步,渺渺也不敢再得寸进尺。其实她也并不是真的指望纪小柏帮她救红燕,只是打算着暂时留在他身边,看看有没有机会能从他口里套出孤月峰的所在罢了。
山路崎岖,四周阴冷。渺渺再次被纪小柏牵着走,忍不住抱怨:“唉,你要练功,也不必跑来昆仑山这么远嘛。”
纪小柏最近对她很有耐心,解释:“来查点事情。”
渺渺好奇了:“什么事?”
“上次我用‘离人泪’出了几招,结果却被瑞青他们认为是谢家刀法。”
这么一说,渺渺也想起来了:“对啊,我也很奇怪呢。你怎么会谢家刀法?”
纪小柏摇头:“我用的是二绝传授的凌霄神功。”
“所以你想上昆仑山查查二绝老头的事?”渺渺明白过来,想了想又道,“难道八年前偷了谢家刀法的是二绝老头?”
“不是,他的凌霄神功在三十年前就已成名,又怎么会去学谢家的功夫。”
“也对。”渺渺挠头,“那难道是谢家人偷学了二绝的功夫?”
“都不是。”纪小柏叹气,“我刚刚在搜索二绝的屋子时已经想明白了,凌霄神功和谢家刀法毫无关系。”
“那为什么他们都觉得你使的是谢家刀法?”
“那谢家刀法应该是属于至阴至寒的一种功夫。而凌霄神功恰巧也是一门纯阴的内功心法。江湖只知道‘离人泪’配合谢家刀法会威力无比,但我猜想,只要是纯阴内力遇上‘离人泪’,就都能发挥加倍的威力。”
渺渺听得有点晕:“为什么纯阴内力遇到‘离人泪’就会威力加倍啊?”
“我也是猜的。‘离人泪’是千年寒冰所铸,也是至阴至寒之物,所以两者可以相生吧。”
渺渺顿时觉得神奇:“什么?那‘离人泪’是冰做成的?”
纪小柏点点头:“是千年不化的极北寒冰,和雪灵芝一样都是当世少有的宝物。”
“那你要想从瑞青手里抢夺‘离人泪’,也是因为看中了它的威力吗?”
迟疑了片刻,纪小柏含糊地“嗯”了一声。
又走了许久,两人终于爬上了曾经来过的山顶。看着山顶的两间小茅屋,渺渺顿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如今物是人非,少了一个二绝老头,她倒是可以不用再和纪小柏挤一张床了。渺渺瞧了瞧面前的两间茅屋,礼貌地请示身旁之人:“你睡哪间?”
纪小柏看了看她:“这就要睡了?你不饿?”
受到提醒,渺渺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连连点头:“饿。”
纪小柏微笑:“我去捡柴。”
渺渺以前在他面前狗腿惯了,一听这话顿时抢着道:“还是我去吧。”
纪小柏却不容分说就将她拎到屋子里:“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渺渺被他按在椅子里,整个人都呆掉了。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纪小柏对她越来越好了呢?今天白天也是,他竟突然就抱起自己赶路什么的。可是无缘无故待她这么好,总觉得有阴谋啊。
胡思乱想了没多久,纪小柏就带着柴火回来了,手里还抓了一只兔子。渺渺蹭蹭蹭跑到门外灶台旁看他忙活,口水流下来:“烤兔腿啊。”
纪小柏瞥见她冒绿光的模样,忍不住凤眼含笑。
渺渺看得又是一呆。从来就只见过纪小柏冷笑和皮笑肉不笑,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好看的笑容。
简直……太不正常了。
月光荡漾,石灶里的柴火渐渐熄灭,两人吃饱喝足,渺渺正拍拍肚皮想去睡觉了,纪小柏抬头看看月色,忽然开口道:“渺渺,把九转玲珑阵的破解方法教给我。”
“你想学这个?”渺渺愣了一下,瞄着他恍然大悟。难怪他最近对自己态度友好亲切,原来是想跟她学东西呢,可是当今世上布有九转玲珑阵的地方就只有祭谷的后山,别的地方又没有,他学这个破阵方法有什么用啊?
纪小柏见她不答话,蹙眉:“不想教?”
“想教的想教的。”渺渺连忙点头,又环顾四周,为难道,“就是有点麻烦,得先去捡点小石头和花草来,我才能示范给你看。”
“好。”纪小柏很快起身就去照办。
渺渺坐在石阶上捧着脸看他,心里有点飘飘然。那个啥,指挥纪小柏干活的感觉真是……好让人暗爽啊。
石头和花草很快就捡回来了,渺渺照着记忆摆了个袖珍型的小玲珑阵,然后掰着手指开始数:“看到第一株虞美人花后,先从艮位拐到坎位,等到了第三块七星石的西南角,就往坤位走……”
“等下。”纪小柏有些怀疑,“坎位走到坤位,那不是进入死门了吗?”
“呃,那就是乾位?”
纪小柏越发惊疑:“这阵的阵眼在哪里?”
唔,阵眼是个什么东西啊?渺渺的眉毛揪成了一团,指了指阵中央的一棵小草,底气不足道:“这里吗?”
阵眼在哪里你居然问我?纪小柏终于站起来:“你耍我?”
“不是啦。”渺渺抓头想了半天,死鸭子嘴硬,“是这阵摆得不好,我才看不出来的。”
纪小柏无语:“这阵不是你自己摆的吗?”
渺渺只好说实话:“其实……我只会破阵,不会摆阵啦。”
“不会摆阵你怎么学的破阵方法?”
渺渺更加不好意思了:“破、破阵方法是死记硬背下来的。”说完,她挺了挺胸,“只要一进到真正的九转玲珑阵里面,我就能想起来该怎么走了。”
言下之意,现在没有九转玲珑阵在眼前,她讲解不出来该怎么走。
纪小柏已经连鄙视都不知道该怎么鄙视她了,咬牙:“废物,我爹当初怎么受得了你?”
“师父就是因为受不了我,所以才放弃教我摆阵方法,让我死记一下破阵的步伐就行了……”渺渺的声音越来越弱,完全不敢看他。
纪小柏无语,捏着眉心道:“算了,早就不该指望你的。”
山顶起了风,渺渺被晚风吹得瑟瑟发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纪小柏皱眉:“之前南赋庄的人虐待你吗?怎么给你穿得这么少?”
喂你不要挑拨离间啊!要是早知道会被你骗来这个冻死人的地方,老娘一定穿十件棉袄过来。渺渺搓搓快冻僵的手:“那我可以去睡觉了吗?”
“嗯,今晚先休息吧。”纪小柏拎起她,缓步走向茅屋。
发现他和自己进了同一间屋子,渺渺惊慌:“等等等等,你去隔壁啊。”
纪小柏停步,一双凤眼斜睨向她。
渺渺缩缩脖子,试探道:“呃,那我去隔壁?”
纪小柏将她丢到床上:“就在这里。”
渺渺顿时跳起来:“明明有两间空房了,干吗还要两人挤一起?”
“又不是没一起挤过。”纪小柏板起面孔,语带威胁,“你有意见?”
呜,果然一旦发现她没有利用价值,这家伙马上就变回凶残的样子了。渺渺蜷缩回床里,垂下脑袋装孙子:“没有。”
纪小柏满意,轻轻踢她:“去,往里去一点儿。”
屋外有光线透进来,今晚的月光很柔和。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纪小柏有些睡不着,推了推身旁的渺渺:“你这么废物,以前是不是经常把我爹气得吐血?”
“……”被他说中事实,渺渺拽过被子暗自流泪,可她也是要面子的,顿了顿,她干笑道,“哪有,我也有学得很拿手的东西的!”
纪小柏狐疑:“什么东西?”
“笛子啦。”渺渺尽量摆出自豪的语气,“你没听过我吹笛子吧,师父都夸我呢。”
纪小柏毫不留情地问:“哦?学会了几首?”
“……一首。”
“龙吟曲吗?”纪小柏回想了下,声音有些黯然,“我听过的。以前每次月圆夜,我都会在祭谷里听见这首曲子,我一直以为是我爹吹的,原来是你吗?”
内心挣扎了一下,渺渺还是决定说实话:“不是啦,就是你爹吹的。龙吟曲可以缓解‘梨花’发作的痛苦,所以月圆的时候师父会给我吹奏这个。”
纪小柏淡淡道:“我爹一向对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