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一点一点回笼。渺渺想起来昨晚纪小柏说要给她解毒，然后就把她弄昏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盯着天花板清醒了片刻，渺渺坐起身，捏完自己的脸再捏大腿，好像一切都挺正常，昨夜似乎也没有像往常般疼得死去活来的记忆。
难道，昨天夜里“梨花”没有发作？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撩开袖子，咬牙用指甲划了一道口子，只见伤口处渗出的血珠颜色鲜红，并不像以前那样流出黑血，渺渺一见之下，顿时喜出望外。
“梨花”，竟然真的解了！
一瞬间，有如重获新生般的巨大喜悦淹没了她。从今往后，再也不用为疼痛和恐惧所折磨，再不用被噩梦所烦扰，渺渺几乎想大笑出声，然而脑袋刚刚仰起来，眼角就忽然瞥见一团紫色缩在地上，她陡然一愣：“小柏哥哥？”
和欣喜若狂的渺渺完全相反，纪小柏一双凤眼紧闭着，半身靠在地面的床脚上，面色灰白，整个人都像是被蹂躏过一样，独自萎蔫。
渺渺立刻跳下床靠近了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纪小柏？”
听到她的声音，纪小柏长长的睫毛微微拂动了下，却没有睁开眼，他似是极累极累，只动了动唇：“醒了？”
渺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嗯，醒啦。”说完又瞄他一眼，犹豫，“小柏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
你这面白如纸的鬼样子可一点也不像是没事啊。渺渺想了想，问道：“是昨晚被瑞青打伤的伤没好？”
纪小柏低低地“嗯”了一声，仍是闭着眼。
见他真的很累的样子，渺渺立刻很有良心地将他扶到床上，正要给他盖被子，床头忽然掉下来一只木盒。
正是他们从南赋庄密室里偷出来的那只木盒。
盒盖被摔开，一株雪灵芝静静躺在里面。渺渺盯着它发了会儿呆，叹气。
不管怎么说，这次纪小柏能取得雪灵芝也算是有她的帮忙，而他现在也给她解了毒，如今他们两人应该是钱货两清交易完成，谁也不欠谁的了。
想着，渺渺又看了一眼床上有些虚弱的纪小柏，这家伙从小就在祭门出任务，不知道出生入死多少回了，把他扔在这里应该死不了的吧。
她弯下腰，替他掖好被子，随便扯了个谎：“小柏哥哥你先休息，我出去弄点吃的来。”
说完，她起身要走，纪小柏却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你会回来吗？”
这人看着气息奄奄的，抓着她的力气居然还是这么大。渺渺心虚不已，移开目光不敢看他：“当然会回来，我只是去买点吃的。”
下楼跟客栈掌柜结了账，渺渺又额外付了点银两，吩咐小二过半个时辰去给纪小柏送吃的。一切打点完，渺渺头也不回地出了客栈。
“梨花”已经解了，雪灵芝也给了纪小柏。她剩下要做的就是回去跟花孔雀老实认错，反正要怎么惩罚她都认。
这里虽然离南赋庄没多远，但回去也要半日的路程。渺渺有点心急，匆匆走出了几步，忽然看到对面街角处有一男一女迎面走来。
渺渺原本走路是不看人的，可是那女的用白纱遮面，在大街上甚是显眼，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没想到一看之下，渺渺竟发现她身边的男子有些眼熟。
这两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正在思索间，街上恰巧起了风，那女子脸上的白纱被风吹得掀开一个角，露出一小片像是被烫伤的疤痕。
渺渺见到那半边脸，立刻想起来了。这两人不就是当初去昆仑山找二绝拜师的时候遇到过的两兄妹吗，当时在茶馆里一言不合，他们就对她和唐梵大打出手，要不是后来纪小柏来了……
哎等等，说起来这女人的脸就是那时被纪小柏烫伤的，而她哥哥龙玉天的手也是被纪小柏刺穿的。真是冤家路窄，这两个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眼见龙家兄妹走近，渺渺连忙垂下头，钻进了身后的首饰铺子里，努力装作一个路人甲的样子。
龙家兄妹并没注意到她，径直从她身后就走了过去。
渺渺偷眼瞥过去，见他们竟进了客栈，心里不由得暗暗叫糟。纪小柏还在客栈呢，这兄妹俩的心眼都小得要命，而纪小柏就更不是个善茬了，这要是双方碰到了，好像不太妙啊。
怎么办，要不要跟回去看着点？渺渺朝客栈的方向迈出了一只脚。
可是客栈那么大，纪小柏那副病怏怏的样子估计也不会出房门，他们应该碰不到的吧，还是早点回南赋庄给阿梵求解药比较紧急啊。渺渺迈出的脚又缩了回来。
但是，纪小柏这次看起来实在是伤得不轻，万一被龙玉天碰到的话……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渺渺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咬一咬牙，又快步溜回了客栈。
因为怕正面遇到龙家兄妹，渺渺不敢走正门，只能从客栈后院的窗户里直接翻进二楼的长廊。她飞快地找到自己和纪小柏所住的房间，随后刷地一下推开门、钻进去、插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房内的光线不是很足，渺渺靠在门背上喘气，目光不由自主率先往床上看去。
纪小柏却不在床上。
心里不知怎的就咯噔了一下，渺渺连忙扫视四周，总算见到纪小柏正坐在桌边，她松了一口气，快步朝他走过去。
纪小柏气色很差，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听到脚步声走近，他才猛然回过神来，看见是渺渺回来，他的神情才缓了下来：“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走了。”
渺渺干笑道：“小柏哥哥怎么起来了，不多休息会儿？”
察觉到她神情不对，纪小柏蹙眉：“刚刚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
“没、没有啊。”
“那你慌什么？”
这人的眼力要不要这么敏锐啊。渺渺厚着脸皮道：“我是担心你啊。你的伤好了？要不然再去躺一会儿？或者打个坐调个息什么的？我来给你护持。”
纪小柏冷眼看着她慌乱的神情，淡淡道：“你不是去买吃的么，吃的呢？”
渺渺一滴冷汗滴下：“我拜托小二去弄了，等下就会送过来了。”
纪小柏不再多说，站起身去床头取过雪灵芝，转身道：“我们走。”
“啊？现在？”
纪小柏的表情有些冷：“这里离南赋庄太近，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渺渺暗暗叫苦，她就不该回来的，真是自找麻烦。她连忙劝说道：“可是小柏哥哥你的脸色好差，还是再休息一晚再走吧。”
纪小柏平静地看她一眼：“不想跟我走？”
渺渺很想点头。可是迫于对方多年积威，她习惯性的不敢忤逆他，一时间呆站着不知如何作答。
纪小柏见状，不再问她的意见，强硬地拉起她就出门。
结果一开门，就见到了两个熟人。
渺渺瞬间就想扶额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龙家兄妹正跟着小二走在二楼的长廊上，正好和出门的纪小柏碰个正着。
那俩兄妹也见到了两人，顿时激动起来：“是你们！”
上次手掌被刺穿差点就一命呜呼的一幕还记忆犹新，龙玉天看着面前的纪小柏有些打战，拉着妹妹的手退后一步。
渺渺见状松了口气，看来对方不敢动手的，那么只要稳住纪小柏就没事了。她偷眼看向纪小柏，就见到他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压根儿没想起来对面两个人是谁。
呼，看来是真的没事了，自己这趟真是白回来了。渺渺暗自郁闷了一下，拉着纪小柏低声劝道：“小柏哥哥，我们先回房再说。”
大概是受伤体虚的关系，纪小柏竟冷不丁的被渺渺拉得一个踉跄。对面的龙玉天一怔，注意到纪小柏的异状，他立刻不动声色道：“阁下受了伤？”
纪小柏转眼看他，冷笑：“那又怎样？”
龙玉天心里暗喜，他刚刚只顾着忌讳和害怕，根本没敢朝他多看，可现在仔细一看，这纪小柏脚步虚浮面无血色，分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面对一个站都站不稳的人还怕什么？龙玉天霎时间面露狠色，伸手握住了剑柄，准备好好报一报上次的一剑之仇。
只可惜，他的剑还没有出鞘，胸口就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刺痛。
龙玉天顿时瞪大了眼睛，低头看见自己心脏的位置已经被长剑贯穿，他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明白纪小柏是何时出的手。
纪小柏面无表情，缓缓抽回了剑，带出一片血色。
眼见龙玉天被一剑毙命，长廊上的其余三人都是目瞪口呆。一旁的店小二立刻连滚带爬地就朝楼梯口跑：“杀、杀人啦！”
那女子更是被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兄长的尸体旁，望着向自己走来的纪小柏，恐惧得说不出话来。
回过神的渺渺立即大惊失色地去拉纪小柏：“别杀她……”
然而已经晚了。长剑利落地刺透了女人的咽喉，那女子就和她哥哥一样，连一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渺渺惊怒：“纪小柏！”
长剑回鞘，纪小柏转身过来拉渺渺，步伐依旧有些不稳：“走吧。”
渺渺狠狠甩开他的手：“你怎么能杀了他们？”
“是那个男人想对我出手在先。”
“那也不至于连他妹妹也要杀！”渺渺完全不能接受，“那女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无论如何也没必要要她的命。”
纪小柏神色不耐：“杀都杀了，你想怎样。”
渺渺听得一愣。对了，她是在南赋庄待得太久了，倒忘了祭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纪小柏眼里，杀人不过是和喝茶一样的稀松平常。
她平静下来，低声道：“不想怎样。”
纪小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下次不杀了。”
渺渺顿时有些意外，若在以往，纪小柏必定会出言讥讽她才对，却没想到这次他会说这样的话。然而瞧见龙家兄妹的尸体，渺渺忍不住冷笑：“哪里来的下一次？”
纪小柏解释：“下次你不想杀的人，我可以不杀。”
你这样的人难道还会受我的左右？渺渺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转身就走：“你确实是有下一次，但被你杀掉的人可还有下一次机会？”
见她离开，纪小柏忍不住道：“你要去哪里？”
渺渺也懒得再骗他，索性实说：“回南赋庄。”
见她终于说了真话，纪小柏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声音却是冷了下来：“你回去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唐梵中的毒你有解药？还是想去求那个女人？可惜他们不会信你。”
“那是我的事。”渺渺没有回头，讥讽道，“就算他们不信我，也不会胡乱要我的命，跟着他们总比和你在一起安全得多。”
“你就这么想回南赋庄？”纪小柏的凤眼里光彩全失，只剩下沉沉的凉意，“唐梵不过是中了毒，唐家堡自会请名医治疗，你回不回去都一样。可谢红燕那边南赋庄却未必救得了，你不想救她？”
渺渺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什么意思？”
“孤月峰自从上次被各大派攻入后就换了地方，南赋庄如今恐怕又找不到孤月峰的所在了，他们救不了谢红燕。”
“孤月峰搬去哪里？”
纪小柏不答，只朝她伸出手：“你过来。”
渺渺站着不动。
纪小柏笑了下：“我要找瑞青夺‘离人泪’的，可以顺便带你去找谢红燕。”
“我为什么要信你？”
“南赋庄的人又会信你？”纪小柏别开脸，“不知道孤月峰的所在，天大地大，你可以回去跟着他们慢慢找那个姓谢的女人。”
渺渺沉默。
纪小柏又轻声道：“你跟着我，我一样会护你周全。”
渺渺不解：“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跟着你？”
“你不明白？”
没耐心和他打哑谜，渺渺有些恼火：“明白什么？”
纪小柏想了想，低垂了眼眸：“我爹把你许给我，我难道不该带着你么？”
什么？这么说你还真想娶我？渺渺心里惊骇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又否定了。这人从小到大都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她无法想象他会想娶她这种事。然而想了又想，她还是猜不透他到底打什么主意，难不成自己还有其他的利用价值？
渺渺瞧着他：“你真的会帮我救红燕？”
见她态度松动，纪小柏再度伸出手：“嗯，过来吧。”
渺渺迟疑。如果孤月峰换地方的事是真的，那想救红燕还真的挺麻烦。反正纪小柏最多也是想利用自己，要不然就跟着他打探到孤月峰的新地点，然后再去通知花孔雀！
思忖了半晌，渺渺终于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将自己的手交到他冰凉的手里。
两手交握，纪小柏觉得心里终于恢复了几许暖意。
可惜这样的温暖也是很有限的。瞥见渺渺一脸的猜疑和不情愿，他移开目光，哑声道：“走吧。官府的人很快会过来，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