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之际,封建社会危机已经明显暴露,资本主义萌芽和城市市民阶级开始出现,又发生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和尖锐的民族斗争。这些矛盾丛聚,造成了激烈的社会动荡,刺激着文化思想界。如同春秋战国时期一样,各种思想在这一时期勃兴,大放异彩,形成了一股带有启蒙精神的思潮。这一时期的启蒙思想,不是表现在个别的思想领域里,而是反映在思想的各个方面。尽管此时具有启蒙精神的思想家,只是少数进步的知识分子,而且他们的思想还假托上古三代的理想,运用着旧时代的语言,但是,他们能用旧的基础创造新的思想,冲破旧的传统和教条。他们不是要对已经破漏不堪的封建社会做“补天”工作,而是朦胧地向往着未来的新社会,表现了“历史的乐观主义”。他们眼界开阔,具有洞察和猜测能力,代表了进步的社会阶级即市民阶级的利益,因而具有近代资产阶级思想的某些特征。这些特征,突出表现在黄宗羲所着的《明夷待访录》中的社会政治思想方面。黄宗羲主张民主、平等和“议会政治”,激烈批判了君主专制主义。他一反过去传统的经济思想,主张工商皆本,重视货币的作用。要求平均土地等等,直接或间接地反映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市民阶级的要求和愿望。就关于其中土地平均的思想看,它实质上不同于这个时期在农民革命一中所提出的“均田”思想。农民革命的均田思想,是封建小农平均主义思想的进一步发展,虽然它是农民起义的思想动力,并企图以武装革命的手段加以实现,但它并不能带来近代的经济思想。而明清之际启蒙思想家的社会政治、经济思想,大都是以历史的观点提出的。他们表面上用了“法古用夏”的手法,而实际上是在“援古筹今”,他们深信自己所憧憬的民主平等社会是历史进化的必然。黄宗羲是其中的突出代表,到了清代,章学诚继其传统,就史学本身提出了进步的思想。启蒙思想家之所以眼界开阔、思想奔放,是由于他们一般都具有“近代推论的思维方法”。这种思维方法,是与他们在哲学上的唯物主义分不开的。在这方面比较突出的是王夫之和后来清代的戴震等人。他们虽然是沿着张载元气本体论的思想发展而来,成为中国古典唯物主义的最后两位大师,但也是开启了近代思维活动的两位哲学大师。其中王夫之在气的根本问题上,摆脱了张载等人所理解的那种狭隘的实物性,而从哲学意义上概括出了物质是世界最本质的属性,因而能更好地说明物质世界的多样性与统一性的关系。在这个基础上,王夫之在认识论、辩证法等方面也达到了古典唯物主义的最高水平,并从中孕育出一些近代的哲学思维。戴震以其杰出的唯物主义思想,对唯心主义理学作了猛烈的批判,与明末以来的进步文学思想相呼应,表现了反封建礼教和要求民主、个性解放以及要求理性的近代市民思想。可以说,明清之际的启蒙思想不仅在哲学上,而且也在自然科学思想上萌芽着近代的思维方法。
李贽的叛逆精神
明末思想家李贽横空出世,不仅对当时的思想界冲击极大,即使到后世也仍有重大影响。他的哲学思想是王守仁和王畿的心学的一个演变结果,但其独创性十分明显。其主要贡献在于他对于封建正统思想的某些方面的怀疑和批判。这种怀疑和批判的理论根据是他的《童心说》。他说:“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童子者,心之初也。”所谓“真心”就是普通人所说的真心真意,是对于假心假意而言的。李贽所要批评的对象,是当时那些“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的假道学家。
他也批评了当时的科举制度,当时的科举考试主要内容是八股文,八股文号称是“代圣人立言”,其实是一篇篇假话空话。李贽进而把他的批判推及到整个的道学,他说所谓的经典,无非是那些迂腐的门徒,懵懵懂懂,记忆孔孟的学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名随其所见而胡乱写到书上。后来的读书人不能细察真相,就说出自圣人之口,奉为丝毫不可加以怀疑的经典。而其实,其中大半不是圣人的言论;即使是出自圣人之口的,也不过是针对具体问题而发,就像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一样,这类临时药方怎么能当做万世不移的真理呢?李贽这样的说法,在当时简直是大逆不道。
李贽否定了儒家经典的真理性,提出以“童心之言”为标准,即一个人根据自己对于事物最初的反应来作独立的判断。他认为,“童心之言”才是最可靠的,这样的“言”可能和孔丘不合,但那是无关紧要的。他说,天生一个人,自会有一个人的完整性,不需要得着孔子才足用。千古以前无孔子,难道人就不是人了吗?王阳明只说“知善知恶是良知”,他所说的良知只限于关于善恶的判断,李贽的“童心”不受这个限制,凡人生来就有的能动性,都在“童心”的范围之内。照他所说,人只有根据“童心”说话,所说的话才是真话;根据他的“童心”办事,所办的事才是真事;根据“童心”而生活,这个人才是真人。这就是李贽对于王守仁“良知”说的发展。
封建时代重农抑商,这是地主阶级的经济政策,也是地主阶级和商人进行阶级斗争的主要策略。商人阶级的态度就是地主阶级没落的开始,为私或重利是商人的特点,所以李贽为“私”和“利”辩护,就是商人抬头的标志。李贽也反对轻视妇女的封建传统。在封建社会中,妇女的地位是很低的,妇女是低于男子一等的人,“妇女见短”就是说妇女没有远大的见识,而李贽完全否定这一点。李贽的妇女观,也是封建传统观念开始没落的标志之一。
清代朴学和乾嘉学风
清代的“汉学”,又称“朴学”,是清代乾隆、嘉庆年间以考据为主的学术。它的发端可以追溯到清初顾炎武的治学方法,结束于鸦片战争时期。由于它影响巨大,历时较长,在中国封建社会后期的学术思想史上,常常与宋明时代的理学并称。
明末手工业和商品经济发展中的资本主义萌芽,促生了市民阶层的近代思想意识,明末清初农民起义和满族人关致使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异常激烈复杂,整个社会呈现出“天崩地裂”的动荡状态,从而产生了一批与民族斗争和社会政治斗争紧密联系的思想巨人,如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颜元等人。这些思想家运用考据方法的目的,只是在于通过对古典经籍文字上的训诂考证,达到经世致用的效果,所以不能称他们为考据学或汉学。到了18世纪的乾嘉之世,清代封建统治对文化思想进一步加强了专制控制,大兴文字狱,凡清朝统治者认为有忌讳的书籍,都被查抄烧毁;同时又采取软的手法,把大批隐逸的学者请到清政府设置的四库馆和明史馆,让他们脱离社会现实斗争,专心于一字一句、一笔一划的训诂考证,以消弭他们的民族意识。这就是乾嘉汉学出现的原因。它之所以称为汉学,又与它当初反对宋明空疏的义理之学有关,这就牵涉到所谓经学的历史问题。还在明朝末年,就有人指出王阳明心学流于玄虚,王学中人,口谈心性,实际却是呼奴狎妓,醉卧庵堂,不仅学术空虚腐朽,而且败坏社会风尚,在国家民族危亡之际也毫无应对办法。于是有的人主张抛弃王学,尊崇宋学。因为朱熹他们毕竟还多少讲一点格物致知,叫人认真读书,研究事物,如果再掺入一些汉代的考据精神,这个宋学就比王学实在一些。后来,又有人进一步指出宋学的流弊也是空疏,直接提倡汉学,即汉代许慎、郑玄的训诂考据之学。汉学重实证,比空疏的宋学显得质朴,故也称汉学为朴学。
清代汉学已缺乏顾炎武、黄宗羲等人所具有的反抗民族压迫和近代社会启蒙的思想内容。清代汉学的主要阶段即乾嘉汉学,先后分为吴、皖两派,吴派惠栋“其学好博”,但“识不高,心不细”,固守汉儒之说,不如皖派戴震能够“综形名、任裁断”,即能通过考证,综合归纳,按自己的看法作出判断。戴震在他的《孟子字义疏证》一书中所表现的,是“由字以通辞,由辞以明道”,这就不能算是为考据而考据。戴震不是尽用汉儒之说,只是用了汉人的训诂方法,而其目的仍是求其有用的道和理,即求其义理,故在哲学上能提出一些唯物的观点,并能提出“以理杀人”的反理学思想。但戴震仍不免“繁称博引”的烦琐趋向。他的学生段玉裁和二王,虽在考证中善于归纳和演绎。堪称精粹,在音韵、文字学上也取得了不少的成就,然而他们却进一步把戴震烦琐主义的缺点,发展成为为考据而考据,走上了偏枯的道路,失去了反理学的精神。这在政治上正是迎合了清朝统治者的文化专制主义政策。
清代最初的汉学原本是因反对宋明理学而起的,清初学人对古代经史的研究,重训诂,凭实证,用以阐明其精义所在,为社会提供切实有用的东西。但是汉学家们越到后来,就越舍本逐末,这种倾向在戴震之后已很明显。他们把训诂考证视为目的,结果出现的是一批音韵派、训诂派、校勘派、金石派、辑佚派等等,他们对经史的研究,流于支离琐碎,忘记了现实世界。这就是清代汉学发展到极盛时期的情况。这种情况当时就引起章学诚、汪中、焦循等人的不满;以后的龚自珍、魏源和清末的康有为,他们眼看清王朝政治腐朽,外患又日渐严重,对汉学更是大为不满,于是把以前常州学派庄存与、刘逢禄曾提倡的公羊学,树为旗帜,大搞托古改制。因此,在鸦片战争前后,公羊学开始左右清代晚期的学术思想,而乾嘉汉学也就从此衰颓不振。但是,乾嘉汉学对史籍的考证、订伪、整理,对中国文化史贡献巨大,历史上不少的古籍,经过他们穷年累月的考订,才算斩去了葛藤,变得可以理解,为我们今天研究历史,提供了许多条件。清末学者阮元曾将他们所考证训诂的着作,汇编为《皇清经解》和《续经解》、《经籍拫诂》、《十三经校勘记》等巨着,成为我国重要的文化遗产之一。总之,明清之际经世致用的治学精神,经过“汉学”转化,已趋于暮气沉沉,思想的创造力枯竭了,这也与闭关自守的封建社会行将没落是一致的。
天命思想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天命思想有极广泛的存在市场,其意义也十分复杂。在传统语言中,天、天命、天道、命等概念有极大的相通性。最初,天命的意义等同于天神、天帝,后来,随着人们认识自然的深化,其涵义有了变化。大致而言,对天命有两种理解:一是把天视为无意志的自然,天命即是自然界的必然规律;一是把天当作有意志的至上神,天命即上天的意志和命令。由于孔子有五十而知天命的自许,天命思想受到后人极大的重视。
在夏、商、周三代,天被视为至上神,人们认为天是有意志有人格的最高主宰,它能够发布命令指挥人世的一切。三代革命之际,天命往往被说成是社会变动的根据。《尚书·汤誓》中汤说,夏人罪恶深重,天命我杀之。殷商时代,占卜成风,人们把一切人事活动都看成是由天意来决定的。帝生子立商,是商人牢固的信念,盘庚迁殷被认为是续命于天;纣王将亡,他还自认为是有命在天。周灭商后,周公继承并发展了殷人的天命思想,认为周的天下是上天授予的,文王获有天命,才进行灭殷行动的。殷周倾覆,使周公提出了上帝可能改换人间代理人的观点,他说“皇天上帝,改厥元子,皇天无亲,授予有德者。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统治者实行德政,顺从民意,上天才会让他统治平稳。西周末年,有些人对天的正义性提出了怀疑,认为上天无德而降灾,进而开始否定上天。春秋时叔向、子产等人的无神论倾向,就是这种否定天命的新思考。与当时无神论、怀疑论思想兴起相一致,孔子对天命问题持一种比较折中的态度,倾向于把天视为自然,把命理解为包含异己的不可知因素的东西;但受殷商以来原始天命思想的影响,孔子有时也把天看作是有意志的主宰,认为获罪于天就没有祈福处了,所以要求人敬畏天命,这反映了他思想的矛盾。孔子的天命思想奠定了儒家天命观念的基础。孟子发展了孔子的天命神性思想,荀子则发展了孔子的自然天命思想,把天命看作是自然规律。《易传》的天命观大体不出孔孟。庄子好谈命,认为一切都是命定,人们对现状安之若命是至德的表现。墨家则否认天命,力倡非命,认为天有意志,天鬼能赏善惩恶,有了天鬼,就不会有预定不可改的命。西汉董仲舒把以前的天命学说神学化、神秘化,建立了天人感应的神学目的论,是对前人思想的一种倒退。汉代人多讲三命,东汉《白虎通义·寿命》说命有三种,即寿命、遭命、随命。赵岐也认为命有三名:
行善而得好处叫受命,行善而得恶是遭命,行恶而得恶叫随命。王充继承了唯物主义的传统,批判了神学目的论,提出天道自然无为的认识,从根本匕否定了大帝鬼神和福善祸淫的天命迷信思想。但他却相信命,认为人一出生,就有命定的吉凶。到唐代,韩愈重新提出贵贱、祸福决定于天的天命思想,把天看作有意志的人格神。柳宗元则认为上而玄的是天,下而黄的是地,天地是自然,批判了天能赏功罚恶的迷信,认为功者自成功,有祸自得祸,天人不相关。后来,刘禹锡进一步发挥了柳宗元的思想。
宋明时代,天命思想有了新的发展,哲学家们把它与气、理、性联系起来,天命的原始、世俗色彩少了,而思辨性加强。张载认为义命合一,义是当然之理,命是自然之理,两者是统一的。程颢、程颐两兄弟言义言理而不说命,主张注重人事天理而不必说命,是天命思想发展中的新思想。南宋朱熹对二程的天命观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是前人所未发,但他自己却说命,认为人的生死寿夭、贪贱贫富是命中注定。朱熹有时又把天命看作是事物当然的理,是天道流行而赋予万物的那个东西。明代王良承认有命,却不赞成听命、安命,而要求造命。王夫之也要求造命,但提出人可以为天下造命,却不能为自己造命。清代颜元主张主宰命运,掌握乾坤。传统的天命论思想,至近代随着帝制的推翻,失去了存在的土壤,但其中的一些思想在民间一直留存着。
在中国古代思想中,天命有时还指善性的本原,儒家经典《中庸》说:
“天命之谓性。”从赋予上说是命,从禀受上说是性,天命是人本性中仁义礼智的根源。从宋到清,不少哲学家受《中庸》影响,都从此义上解释天命。
阴阳五行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