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位中统特工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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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的特务生涯(7)

我命沙磁区执法队加强巡逻,防止几所大学学生制造示威或其他行动,必要时在各大学校门口设置路障,坚决执行,不得有误。

这时,国防部的“五人小组”(由该部政工局一人、区分部书记一人、宪兵一人、保长一人、户籍警一人组成)在各保清查户口,开黑名单送交第一军军部听候统一处理。

历时十天的执法队,侥幸未见一人有违“十六斩杀令”,我少去一笔血腥罪行。

一支反共别动队

“皖南事变”以后,反共活动进入高潮。重庆市党部奉中央党部批准,组织“社会服务队”,这是“中统”的外围组织,由执行委员徐鸣亚任队长,我为副队长兼城区分队队长,龚曼华为副队长;吴正钧为沙磁区分队队长。对各区加强控制,与宪、警配台,清查户口,收集情报,监视进步人士。

国民党打着与共产党二次合作,一致抗日的幌子,反共活动却日益加紧。重庆为陪都所在,国民党中央对重庆市党部主任委员人选一再调整,首任洪兰友,以后有陈访先、杨公达,后来又调来中常委方治。方治是安徽人,“CC”核心人物,也是反共最凶恶的头目。此人后来在抗美援朝期间,跑到南朝鲜(今韩国)与李承晚勾结,迫害志愿军俘虏。方治到任后亲自抓“社会服务队”,以机要秘书陈以德为积极小组组长,凌驾于服务队之上直接指挥。一次卫士组组长吴政国通知我和吴人初到他官邸谈话,这次是秘密会议,内容是经陈立夫报告蒋介石批准的:扩大“社会服务队”为“重庆市党部社会服务总队”。命我草拟组织规程,限一周内呈阅。

“社会服务总队”扩组后,重新换发队员证。证件为蓝布面金字对开本,正面上印党徽,下是“重庆市党部社会服务总队”横排仿宋字,最下是“队员证”三个字,里面左页贴照片,打总队部钢印,下填姓名、性别、年龄、队别、职别、编号,右页的年月日上盖“中国国民党中央直属重庆市执行委员会”大印。分队长以上是服务证,红色封面,内容与队员相同。总队部人员由国防部拨发美制二号左轮手枪一支、子弹100发。行动组人员全部配发美制强力式20发快慢机手枪一支、子弹100发;全组还配备手铐30副、脚镣30副、匕首30把、手榴弹500枚、催泪弹100枚。

编制呈报“中央”核准后,派龚曼华为总队长,吴熙祖、张镛为副总队长;王蕴卿为秘书室主任兼宣传组组长;骆龙骧为情报组组长;我为组训组组长兼行动组组长兼资料室主任。正式组成后,由我进行分区训练。

1948年,市党部主任委员龙文治出席在广州召开的立法委员会议时,脑出血死去。后委派重庆市市长杨森兼任委员。党部人员一律照旧不动,仅以李树猷为机要秘书。此人是胡宗南介绍的,曾任过渭南县县长,他老婆是重庆人,因此胡给杨森介绍,请杨安置。

解放军进军西南十分神速,川黔岌岌可危,杨森多次找我去谈市党部情况,要我搞好组训处工作。不久在执监委联席会议上宣布:“社会服务总队”改组为“重庆市反共救国总队”,隶属国防部,受重庆市党部指挥,所有人员不动。

不久,杨森下令组建“反共工作人员训练班”,训练期为一个月,每期调训市属各处、局人员100人,党员150人,团员100人,社团、公会、工会人员50人,共计400人。杨森自兼班主任,向廷瑞为教育长,唐宋元为大队长,魏韬为副大队长。所有调训人员由我负责严格审查其“反共”态度是否坚决。受训完结后拨归“反共救国总队”指挥,作为反共和固守重庆的别动队。

组建“东西山游击纵队”

1949年,西南解放只是旦夕之间的事儿,国民党欲做垂死挣扎,企图在西南再决一战以保重庆。国防部命令将重庆“反共救国总队”纳入正式编制,扩建为“国防部新编反共救国军第一军”(简称“新反一军”),以龚曼华为军长,国防部派吴泽为副军长兼参谋长,我为政治部主任。同时奉中央组织部任命,令我为该军特别党部书记长。军队立即领到军械物资、电台、车辆等。军部仍设在原总队部旧址。“新反一军”辖3个师9个团、一个炮兵团、特务、辎重、工兵营各一个,属于甲种军。

这时杨森呈报的将重庆卫戍区20个县以6个县组编一个游击纵队,巴县、江北两县组织一个独立支队的计划,经西南军政长官公署批准。杨森召我去面示说:“长官部已经批准我的计划,责成我全权负责。你立即着手组织,各县同时进行,或先后进行,你考虑着办,总之要快速组成,由你亲自点验。”

我当即报告说:“请由总司令部调拨小吉普、中型吉普各一辆交我使用。至于组织问题我拟先以大足、永川的东西山为基础,组建东山、西山游击纵队,西山以蒋振南为司令;东山以黄庆云为司令。蒋振南是黄埔六期生,曾在别动队任支队长,89军师长;黄庆云是保定生,曾任旅长,师管区司令,这二人忠实于党国,拥护总裁。先着手东西山的目的是情况紧急时,西山游击纵队可以截断成渝路永(川)荣(昌)之间的公路通道,阻挡共军西上东下。东山游击纵队与钟南、遂宁、合川的纵队集结,堵截华蓥山游击队进入重庆近郊。我亲自去大足策动组织,合川方面派李森普代表我前去,以收快速之效。”

杨森听后表示同意。第二天我带着有关人员驱车前往大足县城。到县党部、县政府、参议会拜会有关人士之后,在南街黄庆云家住下。他家是一个三重堂一进三间老式建筑,青砖墙石库门,庭院有桂花树和葡萄架、鱼池,倒也清雅幽静。他把我安置在“松风阁”客屋里。一进三间,窗明几净,中间客厅挂了黄山谷的楹联和立轴,嵌花窗心贴着扇面书画。“松风阁”三字刻在楠木悬梁匾额上。他素以黄庭坚后裔自居,以风雅自诩。

黄庆云、蒋振南二人免不了招待一番,并请来县长、书记长、议长、国民兵副团长作陪。席间我单刀直入地说:“我此行是奉杨惠公(杨森字子惠)之命,执行中央策略,组织游击队应变,诸位想必已奉到省令?”大家同声说:“早已奉令专候老兄前来指导。”我即传达张群长官、杨总司令意图,委任黄庆云、蒋振南为东、西山游击纵队司令,希竭诚为党国效力,因形势急需在三天内组建,并请大家做好准备,协助我完成任务,我还要到其他各县去。

当天下午分别拜访仁、义、礼三道公口袍哥大爷,希望发动袍哥兄弟以忠义为本,参加游击队。

当晚同黄庆云促膝而谈,时值午夜,忽听到外面少女声音尖呼,接着是碗盘落地声音。我知有异,跣足而出,只见一个少女被我的大狼狗“小虎”左右两爪抓住双肩,张开大口衔着她的喉部,我急喝:“小虎放下!”它松了口,来到我身边。原来是黄家丫环送点心来,“小虎”是警官学校警犬训练所所长贾克力送我的一只二代纯种狗,受过特殊训练。朋友们不能同我动手动脚开玩笑,尤其在夜间它见了生人便要下口。要不是我反应快,后果真不堪设想。

黄庆云命少女回去休息,不要再送点心来了。我一再向她致歉,给了她十块银元赔偿被小虎撕坏的衣裳。回到屋里,黄庆云提出要我把小虎送他,并说厩里的几匹马随我挑一匹作交换。我对他说:“不是我不愿割爱,它离开我就不吃食物,去年惠公要去玩了两天,它一口水都不喝,睡在地上不起来,只好还给我了。”又恐拂了他的意,影响到组织游击队,便说:“老兄要小虎不过是以它作保护,我另送你一样东西。”便将随身带的两支美制强力式快慢机手枪摘下一支送给他,他欣然接受。

翌日清晨,黄庆云命人牵出两匹马,一是大红马,一是银色马,来到东关外公路上,他对我说:“我们跑一趟试试马的脚程如何?”在学校他是骑科我是步科,这是有心测试我的马术。我们上马,双脚跟一击马腹,并辔而驰,竞足十余里之远。驰回东关,红日才冉冉升起。

当天下午载运枪械、弹药、服装、物资的车队来到,我一一按计划点交清楚。翌日凌晨便骑马上山,来到玉皇宫下马进入大殿。只见大殿内红烛高烧,香烟袅袅,中间挂着关羽读《春秋》画像,神台前摆了一只大瓦缸,满盛白酒,地上捆着一只雄鸡,放着一把明亮菜刀。

这是黄、蒋二人搞的结盟仪式。我们三人坐在右边交椅上,左边坐了一排袍哥大爷。只见一个身穿蓝绸长衫的人,他是仁字红旗管事。用袍哥礼节说了些江湖话,黄庆云便命他“裁牲”。他左手提鸡,右手执刀,斩下鸡头,将血滴入酒缸,用小竹棍搅匀。我们三人起身拿着酒杯在缸里舀上血酒饮尽,接着那些骨干分子一一照样饮了血酒。结盟仪式完毕后,黄庆云要我讲话,在这种场合中自然要用袍哥礼节说江湖话,我胡扯一通后便行授旗礼,将两面军旗、两份委任状、两个关防,授予黄、蒋二人,复又将柄上刻有“蒋中正赠”、“成功成仁”字样的两把佩剑和杨森赠予的两支二号美制左轮手枪授予他二人。最后是两个有封条的小铁箱,里面装有密电码、旗语手册、对空联络手册和符号板。

这时6门82毫米迫击炮,12门60毫米迫击炮、30挺重机枪、50挺轻机枪和100支铜步号全部运到山上,也点交给他们,黄庆云对我说:“发12发迫击炮空包弹,5挺重机枪对空快放一带子弹作为礼炮。”我同意了,一时枪炮声齐鸣,震得林中雀鸟乱飞。

我检视这个队伍,袍哥、土匪、黑白道上江湖客、杀手、刀客、兵痞、团丁俱全,纯粹是乌合之众,哪里有什么战斗力?但迫于形势,并未作声。

第四天上午,当地码头公口为我饯别,正饮酒间,县党部转来急电:“要务,着星夜返回听命。”我立即公布了电文,与大众同饮一杯表示感谢之意。辞别县长、书记长、参议长和众舵爷后,我便登车命司机务于黎明前赶回。

后来,果然不出我所料,解放军一到,这两支队伍不堪一击,顷刻瓦解冰消。

我的潜逃之路

别家

1949年12月20日晨,我得到杨森密令:(1)随行人员一律限20日零时集中渝舍,补充枪弹候命。(2)长官公署特务团随公署人员撤离,沿成渝公路到成都待命。(3)20军、“反共救国军”第1军于今(20)日拂晓出发,沿合川撤至金堂赵镇待命。(4)潜伏人员立即进入指定地点执行任务。(5)交通警备第五旅最后撤离。待我军全军经过后,立将球溪河大桥、简阳百安大桥彻底炸毁以阻止解放军追击。

我接到密令后立即在家仔细检查是否尚有未毁文件,后与母亲、妻子、玲儿共进晚餐。老母和妻子满脸泪痕,哪里还有心情吃饭!我强按住离别心情,若无其事地请母亲和妻女入席。她们不好拂意,坐上桌来,一声叹一口饭地勉强吃完这顿饭。母亲呜咽着说:“我不走,死也要死在一起。”妻子说:“别人都忙着先走了,你七月份就获得批准可以去台湾,发了入境证,你偏要听杨森的话同他一起走,为的是啥?”女儿小玲扑向我怀里说:“爸爸,你要带奶奶、妈妈和我一路走。”我心如刀绞,带着严肃的声音说:“你们都想错了,我是军人,只知道服从命令,就是死了也在所不惜。妈妈抚育我几十年的恩情我报答不了,诗竹与我十几年夫妻恩爱是难割舍的,玲儿还小,我也不该抛下不管。但大势已去,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要听我的安排。军情紧急,一刻也不能停留,我侥幸不死总有团聚之日。”停了一会儿,我拿来热毛巾替母亲抹去泪痕,又拧了一条给诗竹擦脸,然后说:“一家人的生离死别是我造成的,一切望你们原谅,玲儿,爸爸对不起你……”

我抬起手腕一看手表,已是10时整了,一咬牙横下心扶着母亲走向汽车,老人家大哭起来,坐在地上不肯上车,我只好抱起她硬放进汽车里,随手关了车门。一挥手,司机开车急速送母亲去我姐姐家里。

约半个钟头后汽车回来,我要妻子带着玲儿去岳父家里。诗竹泪如泉涌,紧伏在我肩上不忍离去。由不得人了,我硬把诗竹扶上车去,然后抱起玲儿放到她怀里,含着泪说:“母亲和玲儿交给你了,你母女俩好好去吧!不要挂念我,人生没有不离别的,你们保重!我深信总有见面的一天。”

诗竹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向我挥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哭泣。小玲在车里哭着说:“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汽车一阵风去了,我呆呆地低下头,失声哭了。送行的邻居都摇着头走开了。

汽车很快回来。事前我就考虑着狼犬小虎,我不能带它走,更不能让母亲和妻子带它去饲养。我知道它的烈性是拼命要跟着我的,早就命看门的周老头把它拴在柱子上。我刚要跃上车,它拼全力挣断皮带向汽车扑来,这时车已启动,右边后轮竟从它后腿辗过,只听得一声惨叫,我命停车,下去一看,小虎后腿已断,血肉模糊,我忍不住一阵伤心,拔出手枪对着小虎的头,横了横心,一声枪响,小虎一声惨叫断气了。

我坐在车里低头沉思,今天自己领略到生离死别的滋味,而这种滋味我不知施加在多少革命人士身上。今夜之事,可说是报应昭彰,种恶因,得恶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到达渝舍时,正是夜里11点50分,可以说是准时到达。虽是午夜时分,渝舍内外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十分忙碌,门外大小汽车一长串有30来辆。我报过到后便去副官室领了一支美造强力式快慢机手枪,子弹200发、美制纯钢匕首一把。同时叫我的副官蒋浩然、卫士雷刚各领了手提式冲锋枪一支,子弹各1000发,科尔特手枪各一支,子弹各200发,司机李增荣领了一支卡宾枪、子弹500发,最后又各领了一只急救包,加上我从军部带来的手榴弹20枚,防暴用的催泪弹3000枚。这样,我这支小队伍的装备足可应付任何事故和一场战斗的需要了。

所有的人领完武器后,便齐去大客厅吃饭,杨森和他的苗族女人与最小的儿子也是彻夜不眠,都穿上行装准备随时起身。

这时我想起要带饮水,于是叫蒋浩然他们拿着五只水壶去开水房灌满开水,又叫李增荣检查汽车油箱,发觉油箱未装满汽油,心里很生气,斥责他竟在紧急关头粗心大意,不负责任,立命他去保管室领回汽油。除油箱加满之外,还将三个预备油箱灌满汽油。同时又加了刹车油、机油才算作好长途行车准备。

一切就绪之后已是凌晨,虽是隆冬时节,但好在是晴天,薄雾中红日冉冉升起。心里感觉这是个行长途的好天气。

杨森家里已是完全军事化管理,吃饭、就寝、熄灯、起床、做早操都听号音行动。这时吃饭号音吹响,大家去餐厅吃早餐,副官用手推车运来压缩饼干,每人五袋,作途中干粮。刚吃完早餐,集合号吹响了,这是整队出发信号。大家跟在杨森后面鱼贯而出,到大门外上车。这时各车均已发动,最先一辆是总务处处长王联奎的指挥车,然后是大卡车,上面站满特务营一个排的武装士兵,车顶上架了一挺重机枪,上了子弹转盘。兵车后是几辆辎重车,随后是杨森坐车,我的汽车紧跟在后,在我的车后面是杨森的医生、护士、保姆、家庭教师、厨师、听差一大群,后面又是一个排士兵的兵车。隆隆车鸣向西飞驰而去。这时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但愿途中不与解放军遭遇,平安到达成都,可说是大家的共同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