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对于那些陷在无尽的青春期之中的青少年来说,他们有着怎样的体验呢?当我的一个本科生给我描述“泡沫”的概念时,我理解了这种体验。当时,我正在弗吉尼亚大学给心理学专业的学生讲授青少年发展这门专业课,我们正在讨论青少年与社会的互动方式。这是一门有100多名学生的大课,但很少有学生鼓足勇气来提问和发表评论。一位年轻的棕色短发并且不经常提问的女孩举起了手。她的评论很简单,但可能抓住了无尽的青春期以及其他我听到过的评论的精髓,她说“大多数青少年只是生活在泡沫之中”,“只是在他们家中的房间里,在他们学校的教室里,在商场、电视和电话里”,那时,互联网还没有出现。她一边说,她的同学也跟着附和道,实际上,她或者其他的青少年生活在这个泡沫之中,他们并没有在更大的社会中做对其他人有重要影响的事情。虽然外表镀上了金,但这个泡沫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一个笼子,或是一所监狱。
凭我们的经验,我们很容易低估青春期泡沫在妨碍青少年发展方面的影响。我们认为,泡沫之中的生活以三种关键的方式不断地影响着青少年:阻碍青少年在成年人世界中担任有意义的角色;阻碍青少年与成年人日常的亲密联系;使青少年过度暴露于同伴关系之中,而这样的关系将成为影响他们社交的主要因素。下面,让我们来逐个思考一下这些影响。
●泡沫男孩
当一个人被中断了所有作出有意义贡献以及参与到更大世界中的机会时,会发生什么呢?我们使用青少年泡沫的概念来做比喻,但对于一个青少年来说,泡沫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卫?维特尔(David Vetter)出生于1971年9月21日,因为有病而不幸出名。大卫患有严重的联合免疫缺陷综合征——一种罕见的遗传疾病,这让他几乎完全不能抵抗感染,即便是最轻微的感染。这种疾病通常会迅速致命。为了挽救大卫,他的医生做了勇敢的尝试,为他定制了一个能防止所有感染源的塑料泡沫世界,以使他能够得以生存。
大卫的困境和医生对他的治疗措施引起了全国的关注。大卫被称为泡沫男孩,并很快因此而出名,很少有其他孩子这样被养育。但毫无疑问的是,有很多关心和爱护他的人。日常照料的花费已超过100万美元,创造出一个独特而又安全地充满了各种各样娱乐和消遣的环境。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花费大量的时间让他幸福,他父母也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以适应大卫的需要。大卫出演了许多电影和纪录片,现在甚至还有一所学校以他的名字命名。
但是,由于各种原因,当大卫接近青春期时,他越来越深刻地对自己和自己的生活感到不满意。实际上,在泡沫之中,大卫能做的事情很少。
在大卫6岁的时候,他能够借助一个特殊构造的空间走到医院的大厅,给护士送一杯冰水——这是他能为别人做的第一个动作。但大卫知道,除了这些小的行为,他几乎不能为任何人或者为自己做有意义的事情。随着岁月的流逝,大卫仍然被照顾得很好,但是完全不能承担任何世界上有意义的角色。渐渐地,大卫越来越让人感觉到他是粗暴的、令人讨厌的和难以相处的。他的无用感和沮丧感最终太严重,以至于12岁的他试图努力地冲到泡沫外面去,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大卫的泡沫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对维持他的生命也是至关重要的。我们今天的青少年与大卫有着相同的经历,虽然这么说对大卫而言可能是极其不尊重的,但至少在某些方面,大卫生活的很多元素与典型的青少年生活有相似之处:从把资源注入个体生活中而产生的模糊的内疚感,以及不能以任何方式为那些资源进行辩解,到人体的无用感和无力感,再到与成年人世界的分离感。这些因素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汇集 到大卫?维特尔的生活之中,不幸的是,现在许多青少年所能经历的仅仅是一些不那么令人沮丧的事情。
●一事无成
例如,14岁的奥斯汀(Austin),虽然没有生活在实际的泡沫中,但他局限的青少年生活机会,对他而言有着类似泡沫的影响。大多数人认为,青春期在情感上是有一些艰难的,而奥斯汀认为这几乎是无法忍受的。他不停地寻找自己成功的地方,或者至少对他人是有用的地方。然而,在奥斯汀的世界里,这样的选项只有极少数的,似乎没有一个真正成功的地方。奥斯汀的学习习惯很差,他甚至天生不是做学生的料,因此,学校不断演变成了他的灾难地。对于一些年轻人来说,成绩是一个积极的动力——得到A的成绩让人感觉很好。然而,对于那些得A的机会少之又少的青少年而言,情况会是怎样呢?努力获得平均成绩(甚至低于平均成绩)也能提供很多动力吗?对奥斯汀而言,显然不是这样的。
奥斯汀也根本没什么运动天赋,他只能羡慕那些能够在足球场上,甚至那些仅仅是在一场小小的篮球比赛中表现出色而又自我感觉良好的年轻人,无论他们的成绩好坏或者有什么其他方面的缺点。
奥斯汀也不受大家欢迎。需要注意的是,他并不是一点也不受欢迎,他只是有一点内向,社会交际有一点不自然。
受欢迎,成为一名优秀的运动员,或者成为一名优等生,在奥斯汀的世界中,这些应该取得成功的方面进展得都不顺利。实际上,对奥斯汀来说,整个青春期都那么不顺利。“作为一名青少年,我简直太糟糕了。”这就是奥斯汀对自己青春期的描述。奥斯汀的问题在于,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已经相信自己“绝对是一事无成的”。显然,奥斯汀绝不是一事无成的。事实上,奥斯汀有很多才能,这些才能或许总有一天会在成年人世界中帮助到他。他有正确对待电脑的方式,虽然奥斯汀玩了很多电脑游戏,但不只是玩电脑游戏,他还建立自己的家庭网络,为自己建立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网页,把爸爸旧的个人电脑的内部结构做了修补。他很擅长自嘲,虽然方式有点古怪,但还是很有幽默感和亲切感的。然而,在那些对大多数青少年而言都非常有限的社会角色和学术角色范畴内,奥斯汀肯定做得不是很好。奥斯汀认为,这样的青少年世界令人难以置信的沮丧,他不止一次地表示希望自己死去,就可以不用再面对它了。“不过,如果想自杀,我也可能搞砸。”他的这种补充方式让我觉得很不妙。
奥斯汀曾和我有过一些关于失败感的谈话,但效果并不明显。“我什么都不擅长。”他不断地重复,并深信不疑。当我尝试着指出奥斯汀的一些优点时,他反驳道:“那对别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成绩依然糟糕,我不能运动,我也不富有,面对这些的时候,我擅长什么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像其他人一样,独一无二
在青春期泡沫中,有一个问题是,只有很小的空间让青少年成长为独一无二的个体。由此而产生了自信心危机,这被看作青春期的一部分,但这或许更是对严格限制活动范围的一种反思。青少年在活动过程中可以散发出的光芒,比同阶段任何固有的东西都更加闪亮。很多学者研究了青少年的认同感。心理学家埃里克?埃里克森已经肯定了一点,每个人在社会和历史背景下对自己的定位,是同一性健康发展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们通过与他人的比较获得认同感。我们是怎样相似或有所不同?我们在哪些方面表现得更好或更差?是什么让我们每一个人变得独一无二?
奥斯汀的情况表明,对青少年生活于其中的青春期泡沫的限制,是如何导致这一危机的。我们把像奥斯汀这样的孩子,与其他成百上千具有类似经济和文 化背景的孩子放到一起。小组内,所有孩子的年龄相差一岁左右,他们配备有相似的小玩具,接触过同样的电视节目、课程和运动。我们要求他们上几乎相同的课程,做同样的工作,以及获得相对应的评分。我们只是给青少年极少数的方法,让他们能够有效地展示自己的能力。但令我们惊讶的是,他们在建立自己的个性方面有一些困难。汽车缓冲器上的宣传标语说:“记住,就像其他人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像奥斯汀这样的青少年却没有这样的信念。不过最后,奥斯汀是幸运的,他看到了青春期之外的生活,并引导他过上了新的生活,我们将在第5章进行描述,但其他的许多同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模拟人生
维克多?弗兰克尔,真实地描述了他在纳粹集中营的经历,得出了令人振奋的结论,他认为人类几乎可以应对任何困难,并从中找到或创造意义感。他的法则也同样适用于像奥斯汀这样的青少年,可以为奥斯汀这样的问题提供另一种解释。弗兰克尔看着他的狱友,他意识到,谁会或不会活下来,除了一些明显的物理因素之外,不是取决于囚犯面临多困难的情境,而是取决于一个囚犯是否能够赋予他的痛苦某些意义。那些曾有人需要照顾或有任务需要完成的人,迫切地希望生存下来;其他人,缺乏这种意义感,即使他们开始有更好的状态,但最终还是会消亡。在当前青少年生活的世界中,这样的意义或更广泛的目标是缺乏的,为别人(甚至是自己)做些事情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大卫?维特尔想帮助别人,却受到了身体上的束缚。然而,大多数像奥斯汀、佩里和埃伦这样的青少年,不一定比大卫做的事情更多。如果弗兰克尔是正确的,如果“意义感”是人类的基本需求,那么,我们已经把这些青少年放在了一个非常困难的局面之中。他们自我感觉不好就并不奇怪了。
现在,乍一看,大多数青少年缺少有意义的角色这一观点,虽然可能适合于描述那些躺在床上或者玩网络游戏的青少年,但这种观点似乎是对那些想进入一流大学的压力超大、时间表排满的青少年的一种讽刺。这里的关键词是有意义。青春期泡沫的一个基本方面是,从成绩到足球场,到西班牙语俱乐部 ,再到应对同伴的需求,虽然有才华的孩子在这些领域能够取得成功,但在更广阔的世界里,这几乎都是有点空洞和没有意义的。青少年被教导要在乎这些任务,甚至为了完成任务而承担压力。但在更广阔的世界里,大多数青少年感受到,这些任务与帮助他人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们发现,一个简单的思维实验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一想法:想象一下,如果成年人不是每天做自己日常的工作,而是被告知,他们所做的只是这些工作的模拟,那么成年人的工作积极性和满意度都会发生变化。教师给记录他们行为的摄像机上课,水管工只是进行模拟漏水的工作,律师只是在为模拟案例辩护,外科医生只是在给模拟的假人治病。这些模拟的“工作”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继续,每隔几个月只有五六个评分等级作为评价这一过程的指标。评分等级高的重要意义是什么?多年以后,评分等级高与一些相对不确定的职业选择之间的联系将会变得很松散。
当我们询问在这样的情境下人们的动机会如何改变时,大多数人的答案很直接:“我不会真正在乎我所做的”,“我为什么要工作”或“我猜我会继续下去,但我觉得这似乎毫无意义、很乏味”。显然,这些正是我们从青少年那里听到的他们对学校作业的描述。
从“真实”的经验来看,我们经常以为未来10年或者更久以后的工作角色做准备的名义,让青少年做一些模拟工作,而不是本质上有意义的工作。许多青少年,像奥斯汀一样,他们只是在迫使自己越过面前的障碍,而没有热情或精力让这一段生活变得有所不同。但是,其他一些青少年,像大卫?维特尔一样,最终会决定尽其所能,不计长时间的代价付出,走出自己的泡沫。
●需要航行
蒂姆?斯科特的情况和大卫很相似。当蒂姆来见我的时候,他马上就读完高三了,取得了很多惊人的好成绩,在这样一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高中里,蒂姆是毕业生代表。从各方面来看,即使在竞争激烈的大学录取中,蒂姆依然成绩优异,哈佛、耶鲁等大学是蒂姆最常考虑的目标院校。但无尽的青春期,让这一切不能继续下去。
蒂姆一直督促自己要刻苦学习。可是,这真的很难,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每周至少一次凌晨一两点就要起床,在考试周,几乎通宵达旦。一切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这个暑假,我有一个庞大的阅读书单,然后我会去乐队,因为乐队指挥说,如果我做得足够好,会有助于我进入一流的大学。我猜我可以的,我只是真的太疲惫了。”
但是,蒂姆的问题不只是疲惫。蒂姆感到困扰……真的感到困扰,他的生活已经陷入一种完全为了进入大学的折磨。不像佩里那样默默地忍受,蒂姆直言不讳地谈到了他的担忧。我认为,一定是蒂姆说话的方式使得他的父母带他来见我。
蒂姆向我倾诉了他的担忧,他最终发现很难让自己按照自己的学习计划进行下去。蒂姆甚至在晚上8点之前不会开始写作业……不是因为他在等待时机,而是因为那时他刚参加完越野实践回 到家里,还没有吃晚餐和洗澡。这还没有考虑当他晚上有乐队表演,或者有排练,或者有小号课程时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