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煞风景的。这凌霄花的主人,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成年累月地拾些枯枝烂木,用于每天早晨生炉子烧开水,总是弄得乌烟瘴气。清晨,本是居民起床后推门开窗透气的时候,老人此举,惹得四邻不欢。一次,我看见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好心上前劝阻,没料到老人似乎早有防备,昂头怒目吼叫:“我在家门口生火,关你屁事!你嫌有烟,住别墅去!”从此,邻人噤若寒蝉,小区集体失语。
小区20多年没有物业管理。居委会干部每年上门收取60元的卫生费。我问:“养鸡鸭、生炉子的事你们管吗?”收费者一脸的无奈,说:“管不了。生炉子的老两口还都有退休金呢!”离炉子最近的那水杉树经不住长年的熏烤,去年叶子发黄,今年已经枯死,不久又会成为生炉子的干柴。谁之过?无人问!
小区内,乱搭滥建随处可见,开店摆摊比比皆是。政府在小区建了一个大型室内菜市场。有趣的是,在这个菜市场之外,又自发形成了两个占道市场,一个就在菜市场大门口,一个在与菜市场一墙之隔的1—4栋和5—6栋之间的通道上,形成一内两外、三家竞争的态势。每天清晨和双休日全天,占道市场摊贩密布,买卖热闹,顾客流量不亚于室内菜场,而室内菜场一年四季光线差,气味重,地面脏。我们也是十之八九去占道市场采购,下楼10分钟即可解决问题,何况价格内外市场都差不多。妻子还交了两位菜农朋友,常请她们从乡下捎些正宗的新鲜土鸡蛋和河虾来。
我留心看了一下,占道经营是不收摊位费的。大致是三部分人:一是菜贩子,多半骑着三轮车来;二是室内原本有摊位的,为抢生意临时在场外又占一个;三是青山湖区和南昌县的农民,多数骑摩托车或自行车来,也有挑担子走来的。对占道经营,似乎有人管又无人管。上班时间,隔三差五会有几个市场管理人员出现,每当这时就有人叫:“日本佬来了!”顷刻摊贩四散。巡查结束,又“敌退我进”。但遇到上面搞卫生检查等活动时,占道市场就会暂时消失,检查一过就故态复萌。如此拉锯式的游击战,也不知何时能分胜负。
占道市场与室内市场一样,卖鸡、鸭、鱼、蛙、蛇等鲜活产品,也可以就地宰杀,立等可取。为了招揽生意,有的商贩毫无顾忌地播放录音磁带,或歌曲,或戏曲,或吆喝,什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面包)一元4只,二元9只”等等,从来无人过问。我在5楼关门闭窗,仍然声声入耳,双休日尤甚。这是室内市场不曾有过的。
也有不怕巡查的摊贩。我楼下一个卖肉的,一个理发的,任你“鬼子进村”,我自岿然不动,除了大年初一,天天开张。卖肉的是一对青年夫妻,每天清早用摩托车从乡下拉来两三爿猪肉,大半日便销售一空。立冬后还配备绞肉机,卖肉兼灌香肠,从天亮忙到天黑,买肉者排队,市场内没有哪个肉摊有这样火爆的生意。因为对猪肉是否经过检验没把握,我们从来没有去买过。
理发者是一中年男子,在树上拉一块塑料布,在地上放两张椅子,每天不紧不慢不休息,逢时过节更忙。国晖住江大南路时,是这里的常客,后搬家了,仍来此理发。他说,此人手艺不错,又无须排队,一次3元,实惠。我也曾想去试试,但妻子不让,怕不卫生。我说,见到这个场面,我们晚年生活不愁了。凭我在复旦和农场的理发水平,不差于他,万一哪一天断奶了,我重操旧业,你负责烧水。妻子说,保证卫生。
在肉摊和理发师对面,是一处玩扑克的场所。每天菜市消,牌市长。一块大塑料布下,少则三四桌,多则五六桌,从半上午打到天黑,中午也不休息。酷暑隆冬,我进空调间了,那班牌友依旧全神贯注,冷热无妨,风雨不动,令人佩服。据我观察,场地是收费的,打牌是否付费,则不得而知。
小区也算得上是移民社会。20多年间,居民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当初,这里的房子多为省直单位所买,作为福利房分配给机关干部职工。如今,这批人多数都有了新房,这些房子或卖或租,新进者多为进城的农民工、小商小贩、新毕业的大中专学生。过去,一楼一院、左邻右舍,同事居多,彼此熟悉,现在进进出出,相见不相识。过去,非年非节,很少听到鞭炮声,现在三天两头,燃放鞭炮,震耳欲聋。过去,大家生活起居,休息时间大致相同,现在人员混杂,流动性大,起居迥异。每天清晨,树上鸟雀尚未开口,人们还在梦中,送菜的机动三轮车就呼啸着进进出出了;中午,午休者少,外出、玩牌者多。楼道里,夜间普遍无灯,妻子不拿手电筒不敢出门半步,而晾晒衣物、堆放杂物、梵香祈祷者甚众。
早两年,我在省人大上班,这半年退休在家,如闲云野鹤,出门往何处去?开始出小区门往北400米,进南昌大学校区散步;再向南300米,到南昌工程学院(原省水利专科学校)蹓跶。因为工程学院在瑶湖有新校区,原生活区人员锐减,教学区空空如也。偌大的校园闲置,十分清静,绿地、曲径、操场都是休闲散步的好去处。有时操场上只有我和妻子在活动,整个校区俨然是我们的私家苑园。我只要在南昌,每天早晚两进两出,有时看书写作倦了,中间也去。
闲在蜗居有故人。每听到敲门声,我就会起身开门,心里想“看‘难民’的来了!”来人说:“你怎么住这样的房子?”我说:“我怎么不可以住这样的房子!”颜回“在陋巷,不改其乐”,我本草民,回到草民,衣食无忧,心静如水。
2010年8月
搬家滋味
迄今为止,我经历过8次搬家。前4次是随父母迁徙,后4次是自己当家。个中滋味,五味杂陈。
从1952年起,我家20年中二上二下庐山。
我6岁那年,父母从北香炉峰下东林李家河村移住庐山。父母一人一副箩筐,我则抱着一个小板凳,从慧远路上山。休息时,父母放下担子,坐在路边石头上,交谈中充满着对上山后新生活的憧憬;我则坐在小板凳上,望着东林满脑子是童年岁月的回放。
父母上庐山,是代堂祖父为上海一位文化老板看护别墅,即大林路685号,同时兼种菜为生。不久,这栋别墅被九江国棉一厂购得,改作工人休养所,父亲随之进厂当炊事员,留下母亲和我继续看房子。
1962年,国家经济困难,休养所停办,庐山精简人口,母亲被下放,在九江国棉一厂保育院做临时工。一个冷风瑟瑟的早晨,母亲叫来大舅、二舅,依旧是两副箩筐,就把10年的家当一次挑下了山。那年,我上初二,因为眷恋庐山,就独自搬到窑窪,同二叔二婶住在一起,自己起火,继续在庐山中学读书。
一年后,九江国棉一厂休养所复办,妈妈又上庐山看房子,我也重回大林路。这时如琴湖已修建,我把这栋临湖的别墅取名为如琴湖楼,一直住到1965年上大学才离开。
第二次下庐山,缘于“文革”的“斗批改”。九江国棉一厂休养所房产收归庐山管理局,母亲只得第二次到九江。这时,我已大学毕业,经过军垦农场劳动锻炼,分配在南昌工作了。父母都已50多岁了,能够在九江团聚,我也放心。我家就这样永远地告别了庐山。
接下来的4次,是我成家以后的事。
我结婚时,借住省革委机关医务所的一间库房。二年后,省教育局建起两栋宿舍楼,我分得一套,搬进新房,自然高兴,一住就是20年。
这期间,李蔚从小到大,到上海读书并工作了。我也从省教育局调省社联、省社科院工作,在李筠初中毕业的那年,举家迁往青山湖畔省社联宿舍。刚到省教育局宿舍时,三室一厅,有房间没有家具,也无钱购买,做木工的堂弟国斌利用国庆休息,自带工具到南昌,为我做了大衣橱、床头柜和小方桌,精致、大方、实用。但在搬家时,受世风影响,我们也头脑发热,买新换旧,淘汰了旧衣橱。新衣橱大则大、美亦美,但华而不实,除面料为实木外,均由化纤板制成,质地差,等再搬家时,一拆便散架了。我和国斌弟当年在窑窪,同睡一张床,一同上山砍柴,他尚未成家便英年早逝。每当我想到国斌弟,便会想到他做的衣橱;每看到衣橱,便会想到国斌弟。剩下的床头柜和小方桌,我将永久使用、保存,再也不会送人了。
2008年春,南昌市修建青山湖隧道,省社科院院子开膛破肚,宿舍被拆,政府承诺原地还建。我被迫在青山湖小区租住二年零七个月。这一出一进,两番折腾,一言难尽。
老家难搬。前两次搬家,家底薄,没有房产,不存在装修问题,没有也不需要找搬家公司,只是请几个同事帮忙,找个便车,半天工夫便告完成。这两次就不同了,既有家当,又有房产,几十年的积累,虽请搬家公司,依旧难度不小。
还建房比原住房面积大些,质量、结构也好些,但装修实在磨人。时下装修成风,我们也不是桃花源中人,今年春节过后便开始张罗,五一正式开工,一直弄到12月初,方告结束。经请专家检测,甲醛含量未超标,这才动手搬迁。
财富的后面是心累。家底殷实了,倒腾必然辛苦。这么些年,赈灾多是要钱不要物,半新不旧的衣物连农村亲友都不稀罕了。我和妻子喜新不厌旧,家具、衣被、杂物多了,丢了舍不得,留着自然累人。尤其是带有一定纪念意义的东西,像母亲当年为我们赶做的鞋子,岳母为李蔚等缝制的衣服,千针万线,明知已经没有什么使用价值了,但我们仍然认为与其丢掉,不如留着。
最难办的,还是孔夫子搬家,尽是书。几十年来,我的藏书聚少成多。第一次搬家时,只有一个书架的书,第二次是3架书,这两次粗略估算,镂石斋、筠蔚斋和东林草堂三间书房,藏书达万册。按说也不算多,但因为房间小,藏书容量有限,装箱时已经清掉一部分,搬家公司还拉走3车。搬回来时,书增多了,又清理掉一部分,仍有3车。搬家工人说最怕搬书,一见我家书多,就说“亏大了”,提出要加钱。搬书确实辛苦,原定每车200元,我另加100元。原200元中,大头归公司,这100元则由三四个工人自己分。临了,工人说:“从没搬过这么多的书,财富啊!”我说:“有书真富贵,无病小神仙。”工人们连声说:“对!对!”大有同怀之感。
我是学历史的,一直在科教部门工作,故而藏书比较杂,文、史、哲、教、科,相关资料、剪报、杂志等都有,妻子的外文工具和外国名著也不少。自己的著作和文稿,自然难以割爱;其他的书刊资料,无一不是一本本、一页页留存的,也难舍弃。比如,一套《报刊文摘》,我从创刊订到现在,每年自己订成合订本保存着,搬出社科院时,狠狠心丢了。后来调省科技厅工作了,时间和精力不容许再读更多的专业书刊,遂把订阅并积累多年的《文史知识》、《人物》杂志,狠狠心停了。一套《新华文摘》,从1982年订阅并积累至今,妻子早就说要清理掉,朋友也是留者说留有理,丢者说丢有理。我坚持到搬回新房,但实在放不下,上了架又拿下来,斟酌再三,决定赠给庐山图书馆。庐山图书馆闻讯,非常高兴,两位馆长踏雪下山,亲自登门取走。
还有当年在复旦大学读书期间,我收集了一些“文革”中学生自行油印的毛泽东讲话,陆续装订成《毛主席文集》5册;油印本《复旦大学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名词解释》上、下册;另有“造反”活页文选,零星购买,系统订成,共计20册,取名《文革文选》。还有多种小报和从庐山开始的剪板几大本,头天丢下,第二天又拾起来,想想已辗转保存近半个世纪,几成“文物”,如今当做废纸卖,实在可惜。如此反复,还有数次。
在一次次劳神费力的弃留选择中,有一类书我是毫不含糊要保留的,这就是同事、朋友、老师、同学的赠书。对我而言,这些赠书尽管水准、价值各不相同,但我都视为一种信任、一种友谊,一种交流,一概予以珍藏,集中存放于东林草堂。每次回东林,坐拥书城,随手翻翻,如见故人。
这回被清理掉的书,主要是两类:一类是我多年外出包括出差、出境、出国工作、考察、学习时,着意购买并保存的一些介绍各地历史和风土人情的书籍或资料。另一类是一些带宣传性的应景之作。如此一来,留下的书籍就以原创性的理论、史学、文学、哲学、教育、科技、管理居多了。有朋友来,说我家的装修是简约而不简单,除了书房就较为简单。有褒有贬,也是实话。
搬家,可以折射社会变迁、家庭变化和个人情趣。我一生钟情于书,从学生时代起,到工作,到退休,既以书为伍、为伴、为富、为贵,就必然为书所喜、所忧、所乐、所累,并且无怨无悔。下次搬家恐怕还是如此。
2011年1月于东林草堂
人大这三年
参加工作40年,曾作为社会科学界代表,当选江西省政协第七、八届委员;作为科学技术界代表,当选全国人大第十届代表,省人大第十届、第十一届代表以及常务委员会委员。参政议政并非只是荣誉,真要做到认清使命,履职行事,亦非易事。
1993年初,当选省政协委员的头一年,我认真写了一份提案,建议成立江西省学术著作出版基金,以资助优秀学术著作的出版。我当时担任省社联副主席,深感理论界写书不易、出版更难,而省社联自身又无力解决,在宣传口多次呼吁也无果而终,这回想通过政协渠道再争取一下。谁知政协七届第一次会议闭幕不久,提案却辗转来到省社联交我处理,令我啼笑皆非。此后9年,我再也不写提案,有话就在会上说,或者在别人提案上应邀签个名了事。现在回想起来,当了两届省政协委员,实在是有负重托。
当了一届全国人大代表也乏善可陈。那5年,在省科技厅厅长任上,每年3月赴北京开会,大会是保证必到的,小组讨论则常常请假,不停地跑中央部委、高等院校和科研单位。特别是2002年省政府与科技部建立工作会商制度以来,每年为策划、联系、落实会商事宜,费心费力费时。5年中,我写过两个建议提案,其中一个是《关于加强知识产权管理体系建设的建议》(编号5930),3月提交,7月答复。中央机构编制委员会复函称:
“关于您提出将专利、商标、版权等知识产权工作归口管理的建议,关系到多个部门有关职责的调整,我们将积极配合有关部门做好调查研究,推动知识产权管理和体制的不断完善。
关于统一规范省级知识产权工作机构的设置问题,考虑到各地状况差异较大,知识产权管理任务繁简不一,根据机构编制管理的原则和有关规定,地方知识产权机构的具体设置形式,应由地方结合当地实际情况确定,并按程序报批。”
对这个答复,我只能说满意。关于第一点建议,国家知识产权管理和体制至今原封未动,也许有关部门还在“配合”调研之中。至于江西省知识产权局由处级到副厅级的升格问题,是在2006年召开全省科学技术创新大会时,省科技厅积极争取,省编办从30多个申报单位中破例同意,并报请省委批准的。
就我而言,认识到人大这个平台的重要性,并不辱使命,有所作为,还是从省科技厅卸任后,到省人大常委会工作的这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