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于人的残忍,在她与他之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陆亦航起初是不以为意的,他从没觉得,他会真的爱上这个任性倔强又高傲的小女生,然而直到他们彻底决裂那天,直到她拼死也要拒绝他的吻,哭着恳求他的时候,陆亦航才恍然间明白,原来他一直是爱她的。
爱到深处,才会浑然不觉。
然而他却清楚,自己再没有理由去见她,而她,也死都不会再见自己。当曾经的深爱变成憎恨,那些有过的美好,回想起来,亦不过是加倍的狰狞。而那之后一年,她竟然失踪了,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论是他还是宋清远,他们翻遍了全美,也再没有找到过陆琏城这个人。直到六年后,他在网络花边新闻上看到她。
仿佛有什么一瞬间复苏,尽管知道那是妄想,陆亦航仍然舍不得彻底放手。回到国内,就算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也是好的。
陆亦航天生是擅长等待的人,所以才会花六年的时间,一步步将美国的生意做大,让宋清远相信他的实力;而另一方面,他处心积虑地买通国内家里的佣人给宋清远下慢性药,逼得她去美国休养。
就这样,他终于如愿,但很快他就发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更贪心。
只要看见她,就忍不住想靠近。然而一来二去的试探中,陆亦航却不得不绝望地承认,她对他,真的只剩下恨了。就算看见他刻意接近清珂,与她传绯闻,送她和曾经一模一样的礼服,也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是应该高兴的吧?如此,她终于走出他带来的灭顶伤害。而自己那么多年来的罪恶感,是不是终于也能够减轻一些。只是当水泥板从高空跌落的那刻,为何他回想起她的脸,仍会有满心痛苦与留恋?
睡梦中的陆亦航渐渐睁开眼,他的枕畔,已是湖泽蔓延。
昨夜下了场大雨,直到清晨雨势都没有减弱的意思。回想昨天看了新闻赶来的丁辰,死命拉自己上车离开医院的模样,陆路仍然心有余悸。
陆路从没有见丁辰如此动怒过,几乎气红了眼,仿佛一只暴怒的母狮:“陆琏城!你他妈要还记得你叫陆琏城,就乖乖跟我回去,别去犯贱!陆亦航这种绝世大贱男死不了,医生刚跟我说了,手术很成功,够他再活上三五十年,为他过去干的龌龊事赎罪!但是你,陆琏城,你心里要是还有你死去的爸爸,就给我滚回去,你这样,你爸在天之灵都不会得到安息的!”
最后那句话一说出口,陆路的眼睛刷地就红了,整个人顿时安分下来。
“送我回家吧。”她抬头,惨然地对丁辰一笑。
丁辰一愣,也松了口气,笑了,重复道,“好,我送你回家,送你回家。”
然而陆路却翻来覆去一整晚睡不着,一闭眼,便是陆亦航血淋淋的模样。她浑身颤抖,天刚亮,便迫不及待地起床,准备热杯牛奶安神。
门就是在陆路端着牛奶准备回卧室时响起来的,起初是不确定的细微声响,而后是有节奏的敲门声,最后,演变成杂乱无章的疯狂砸门声。
“陆路!不……陆琏城!你出来!你给我出来!小六,小六……对不起,对不起……还有,我爱你!我爱你!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啊……”
当陆路反应过来门外那个语无伦次的男人嘶吼的是什么时,她手中的杯子啪一声掉落在地。
滚烫的牛奶烫伤了她的脚,她却浑然未觉。眼泪疯狂地自眼眶跌落,陆路慢慢地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
如果曾经这句话令她如临仙境,那么现在,却好比地狱走一遭。原来若你等待太久,那个所谓的答案,便彻底失去了意义。
窗外的雨真吵啊,然而恍惚间,陆路却看见了六年前的自己,在皑皑白雪中,举步维艰。
那其实是新年第二天,全世界的人都还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却唯有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
因为就在十八岁生日的昨天,她意外收到了一份来自死神的生日礼物——她的爸爸,突然自杀去世了。
得到这个消息时,还叫做陆琏城的她,和陆亦航正身在普罗旺斯。这场浪漫的旅行,是陆亦航为她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她那时正值高三,没有护照,学校也不可能给假,于是在陆亦航的指示和帮助下,她自作聪明地从爸爸陆传平的保险柜里偷来了各种身份证明,资料和印章,终于办妥了护照和签证。好不容易从学校溜出来,她终于赶上了那趟飞往法国的航班。
坐在机舱里,陆琏城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幸福啊,再没有人会比她更幸福。
虽然母亲早逝,她却是在爸爸极尽的宠爱中长大的。就连爸爸再婚的太太宋清远,也是自己所喜欢,进而促成的。
还记得那是十三岁的春天,她因为贪漂亮穿裙子受凉住院,宋清远恰好是她的主治医生。她特别喜欢这个温柔的阿姨,便耍了小心机,让爸爸把电话留给她。而后一切也如她所期望的那样,爸爸和宋阿姨谈起了恋爱,甚至连爸爸向宋阿姨求婚,都是她买好戒指藏在他的卧室,悄悄暗示他的。
宋清远虽是个医生,但对她却从不冷冰冰,反倒是温柔细致,照顾有加。虽然从孤儿院带来了陆亦航,说他是曾经的恩人留下的孩子想要收养,也并不妨碍他们一家人相处地融洽。
更何况,虽然一开始她对陆亦航充满了孩子气的敌意,但终究她还是喜欢上了他,并想方设法将他变成了自己的男朋友。
虽然这段恋情暂时对爸爸而言是个秘密,但陆琏城总期待着,等满了十八岁,进了陆亦航所在的大学,一切便能够公开了。
当然,在这些圆满的幸福之外,其实她还是有一点点遗憾的。她的遗憾,便是陆亦航从没有说过喜欢她。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未来那么长,就算他个性内敛,吝于表达对自己的感情又怎样,总有一天他会说出来,她当时志得意满地想。
那时的陆琏城,整颗心都沉醉在这些玫瑰色的肥皂泡中,根本没有想过,是肥皂泡,就终会有破灭的一天,而她也终会随着这些破掉的肥皂泡,跌落凡尘,摔得粉身碎骨。
陆琏城还记得,找到继母宋清远遗漏在卧室垃圾桶里被绞碎的“澳海转让书”时,爸爸刚好去世一个月。
仅仅一个月,律师便已走完全部法律程序,将遗产分配完毕。在没有立下遗嘱的前提下,宋清远分得爸爸四分之三的遗产,而另外四分之一则归于她名下。
但她却还是没有真实感,甚至拒绝参加爸爸的葬礼,因为她根本没办法相信,那个宋清远流着泪告诉自己的,爸爸突然自杀的原因——大概受不了急性心肌梗死后遗症折磨。
那是她的爸爸啊,她哭着摇头,他一直那么健康,怎么可能会突然心肌梗死?而他又是那么爱自己,怎么可能因为怕痛就轻易自杀死掉?!
她不信!
她不再去上课,整天游走在家与医院,发誓要找到爸爸死亡的真相。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可怜她,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竟意外在爸爸生前的卧室里找到了那份被绞碎的转让书。
原来自爸爸去世,宋清远就更换了房间睡觉,也辞退掉了曾经的管家和佣人。这个房间,几乎被尘封,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份碎掉的文件才得以保留。
拿着好不容易拼凑好的文件推开宋清远的房门时,陆琏城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好了,只能愤怒而徒劳地瞪大眼睛,将那份转让书举给她看。
然而宋清远的声音却突然变得陌生而漠然:“这能说明什么呢?”
陆琏城终于忍不住哽咽:“说明我爸爸不是自杀!是你……不对,还有我……杀了他。”
说罢这句,她已瘫坐在地,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老实说,除了恨宋清远,那时她更恨的,是自己。因为她一眼就看出,那张转让书上所盖的印章,其实是她为了准备护照而偷出来的。
虽然她仍不清楚爸爸的真正死因,也不知道宋清远为何会这样做,但结果她却再清楚不过,那就是宋清远和陆亦航是同谋,而她,则是他们杀死爸爸的帮凶!
回忆当年,是她将这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女人推到爸爸身边,她就想一刀结果了自己,可她不能,她还为爸爸讨回公道。
陆琏城擦干眼泪,猛地起身,往大门方向跑去:“我要去报警,告你谋财害命!”
然而宋清远接下来的一席话话却足以令她崩溃:“去吧,只要你有足够的证据。你别忘了,你爸爸是自杀,医院和警方已经做了调查,死因没有可疑。而且我当时在上班,有不在场证明。至于这份转让书,如果你觉得它可以起到什么作用,就带着它去吧。别说我没有告诉你,这只是一份草拟的合同,不具备任何法律意义,而我是以合法的途径继承澳海股份的。”
陆琏城一下子傻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绝望中抬头,便看见不知何时,已来到门口的陆亦航。
他痛苦地蹙着眉,竟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就真的笑了:“所以说,你全都知道对吧……包括带我去法国,也是你们骗局的一部分对不对?恭喜你们,终于如愿以偿了!”她机械地抹了一把脸,才发现手上全是蔓延的泪:“对了,你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杀了我吗?正好,我也不想活了,不如马上动手吧!”
往后的半年,于陆琏城而言,仿佛一场永不结束的噩梦。
澳海正式更名为远航,高层全部换血,宋清远辞掉了医院的工作,正式转行。而欺骗了她全部感情和信任的陆亦航,则从陆家消失了整整半年,听说是按照宋清远的安排去学企业管理。
直到她被强行送上飞往美国留学的航班,她都再没有见过她。
这样也好,望了眼手腕上淡淡的疤痕,自杀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终于放弃寻死的陆琏城疲惫地闭上眼。
她对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想说的,能说的,早在现实狠狠打自己耳光的那刻说尽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后悔与憎恨。
后悔曾那么天真地信任你,憎恨曾那么用力地爱过你。
几万英尺的高空里,陆琏城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的内容是他们的恋情重播。
还记得那天他们坐在院子里,想要看星星,然而天空没有星星,只有头顶满树的紫薇花。
陆琏城坐在树下,得意洋洋地背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陆亦航问她,为什么是这一首?
她双手一摊,眨巴眼笑:“因为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啊,都是我在说喜欢你呢……哼,没关系,以后你总会说喜欢我的。逼你说的告白,我才不稀罕!”
而原来,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啊,陆亦航跟她在一起,从始至终便是和宋清远的一场计谋,直到离开之前,她才从宋清远口中得知,哪里有什么恩人的孩子一说,陆亦航就是名副其实父不详母不知的孤儿,也是宋清远一开始找回来安插好,准备伺机而用的棋子。
“用他来做什么?”陆琏城望着宋清远,明知故问。
“起初也没想好用他来做什么,只觉得有个倚靠就是好的。后来看你那么喜欢他,就干脆用来换取你的信任,帮我做事好了。”宋清远如是说。
陆琏城听罢,咬唇苦笑,是呀,都是自作自受。
最后,她是深吸了口气,问出了那个逃避了很久,却不得不面的问题:“为什么……要害死爸爸?”
“因为你的爸爸,是我的杀父仇人。”宋清远眼角眉梢全是悲伤,“我的爸爸也像他爱你那么爱我,可是陆传平却用卑鄙的手段……逼死了他。”
那一定是个伤心而漫长的故事,陆琏城想,却不想追问下去。她心目中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并不想听一个多余的故事,摧毁她一生的信仰。但她却也觉得恍然,原来恨,就是这个样子的。从前她不懂,现在她终于懂了。因为她对眼前的人,也有相同的感受。但她并不想跟她一样报复,因为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这是陆琏城最后问宋清远的问题。
宋清远却微微笑了:“因为你的爸爸,也是我爱的人。”
陆琏城一下子瞪大眼睛,两行泪,自她的面颊缓缓滑落。
世界上大概没有第二人,比她更懂这句话。
一年后,陆琏城自美国的学校突然消失。
彼时宋清远见她总算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状态,便撤去留在她身边照看她生活起居的人,却没想到,撤掉那个人的第三天,陆琏城便消失了。
这场蓄谋已久的失踪有丁辰的大半功劳,作为见证了陆琏城全部痛苦的人,她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搞定了回国后的学历证明、身份证后,丁辰唯有一件事很担心:“小六,回到这个城市,真的没关系吗?”
因为姓陆,所以读书时,大家都喜欢叫她小六。然而自事发到现在,这个名字却是久违了。陆琏城的眼睛忽然有些湿。
她站在路边的电话亭里沉默了很久,最后只小声说:“我只是想回到有爸爸的城市。”
那是她的根,住着她十八年幸福的地方,她舍不得离开。
就这样,她终于回来了。
取生母名字里的“路”做新的名字,陆琏城想,未来大概总会是一条新的路吧,无关陆亦航,无关宋清远,无关那些生死爱恨。
她已将全部过去点燃,留下的,只是回忆的灰烬。
万般深情,不过一句我等你。
那天陆路最终没有开门,如何能打开那扇门呢,那就像通往过去无尽黑暗记忆的隧道,她曾经流着血与泪挣脱出来,便再没有勇气回头。
门外的砸门声渐渐消失了,陆路麻木地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捡杯子的碎片,碎片划破她的手指,血蹭蹭地冒出来,她也没觉得痛。
将地上收拾好,她走进浴室洗澡。
那一夜她又在浴室里哭了好久,直到缸里的水全冷了,她冻得瑟瑟发抖,才肯爬出来,擦干身上的水珠。
当晚,陆路便病了。先是发烧,浑身酸痛,再是咳嗽,咳得胸口抽痛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昨天脚上的烫伤没及时处理,眼下已是红肿一片。陆路疼得揪心,强撑着起来准备找些药涂上,却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和昨天急促到近乎疯狂的敲门声不同,今天的敲门声十分有节奏。
陆路怔忡了片刻,本打算不搭理,却又担心是公司的人,只好耐着性子一瘸一拐走过去。
透过猫眼看出去,陆路整个人都傻住了,沈世尧怎么会来这里?
如果她没有记错,就在前一天,他们彻底决裂。她当着他的面将他高高的自尊踩在脚下,按照他的风格,早该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可他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陆路觉得自己的头痛得快要炸开,想要理清思绪,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整个人彻底晕了过去。
等到再醒过来时,陆路已身在医院。
点滴静静地淌入静脉,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陆路下意识地动了动,想起身,却被一个声音喝住:“别动,乖乖躺着。”
陆路被沈世尧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够呛,浑身一僵,默默地盯着天花板不动了。隔了许久,才开口:“……是你送我来医院的?”
“嗯。”
“你是怎么开门的?”
“叫物业派人上来开的。”
“他们的安全意识真差,竟然给陌生人开门。”
“我提供了我的全部个人信息作为担保。”
“我……咳咳咳……”反驳的话说不出口,陆路胸口一闷,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世尧忽略掉她浑身上下竖起的防备,径自走来,轻轻替她拍背:“医生说你还没有退烧,先睡一会儿吧,就算是想跟我继续吵,也等烧退了再说。不急。”
陆路被他一句话噎住,气得瞪大眼睛,但不知为何,脑中某根绷紧的神经渐却渐松懈开,不一会儿,在药物的作用下,竟真的慢慢睡着了。
这一觉漫长,等陆路再睁开眼时,已是黄昏。
点滴撤掉了,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便看见沈世尧正深陷在沙发里看报表。
听见病床上的响动,他的眼皮似乎是微微动了下,却没有抬眼:“醒了?医生说你已经退烧了,我们现在可以继续前天的话题了。”
“什么?”陆路讶然,她以为她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
“我去了片场,”沉默片刻,沈世尧终于抬起埋在数字与表格中的脸,对上陆路的眼睛,“在那里发生的事,我全都知道。所以,你不要妄想逃避我。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孟澜对你说了什么,你才会说那些话?”
气氛顿时变得格外诡异,陆路可以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不论什么都好,但她仿佛患上失语症,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正当她绝望地发现快要被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淹没时,她竟然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正站在走廊,透过门旁的玻璃窗看着自己!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亦航!
一瞬间,陆路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她居然进了他所在的医院!
而就在陆亦航转动门把,准备推门而入的刹那,陆路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沈世尧。她双手紧拽住沈世尧的衣袖,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声音微颤:“好,我不逃避你。我承认,你刚才说的都对,那么沈世尧,既然你对我有兴趣,想尽办法都要缠着我,那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试一试……嗯,试一试……”
最后一句她重复了两遍,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催眠给自己听。
话音落下,见沈世尧没有反应,陆路慢慢恢复理智,悻悻松开手,脸上是惨淡的笑容:“对不起,刚才我失态了……我……”
剩下的话却被沈世尧的吻死死堵住,那大概是他们之间最最温柔缠绵的一个吻,几乎将她溺毙。然而在那令人恍惚的旖旎中,陆路却仍然可以清楚地听见,房门再度锁上的声音。
“啪嗒”一声,多么轻巧,却隔绝了她曾向往过的一生。
她缓缓地睁开泪眼,看着眼前这个人,正死死捧住自己的脸,凝视着自己:“话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我不会反悔。”也无法反悔。陆路暗自苦笑,因为这一次,她要彻底斩断所有退路。
陆路只是发烧,一周便可出院。只可惜作为刚上任的男朋友,沈世尧那天刚好飞国外谈生意,陆路只能拜托丁大小姐来接自己。丁辰将她那辆MAN到不行的英菲尼迪停在医院门口,冲她挤眉弄眼:“不是说对人家没兴趣?”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陆路将自己抛进副驾驶座,疲惫地闭上眼,“其实这些天我也在挣扎,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陆路抬起头冲丁辰惨然一笑,丁辰却一个爆栗敲在她脑门上:“一个字都没听懂,好好跟我解释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直到开到恒一楼下,陆路才算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沉吟片刻,丁辰冷冷扫她一眼:“所以你是为了彻底断掉自己对陆亦航的念想?”
“不全是。”
“噢,那是因为什么?”丁辰不为所动。
“丁丁,我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不会再像个傻瓜一样毫无保留地去爱别人。现在正好有个人愿意跟我在一起,还可以顺便断掉我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有什么不好?我不想再跟过去一样了,那样的话,就太可怜,太痛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良久,丁辰才又开口:“作为好朋友,我没有立场指责你,只能祝福你,以及替你祈祷,沈世尧永远不知道陆亦航的存在。”
“他不会知道的……”陆路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因为我告诉过他,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人,死掉了。”
丁辰解安全带的手瞬间僵住,笑得很难看:“小六,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是在玩火。”
“我知道,”陆路的目光飘向窗外,“但不是还有句话是这样的吗?浴火重生。丁丁,我不想活在过去,我想走出去。”
目送丁辰离开后,陆路直接上楼,准备挨罚。虽然请过病假,但她不听安排没有去片场看住清珂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就算Cindy发脾气,她都有心理准备。
然而进了办公室,Cindy却只叫她坐,自己则专心看着手里的艺人宣传企划。陆路如坐针毡,准备先开口,Cindy却发话了:“病好了?”
“是。”
“那明天带清珂正式进棚录音,开始做专辑。”
“……清珂的戏份拍完了?”
“嗯,按原计划无删减。孟澜那边也已经安抚过了,好在我们动作快,组里没走漏消息。其余的你也别操心了,做好专辑就行。”
说到这个份上,陆路自然知道Cindy不愿多谈细节,也就点头,识趣地出去了。然而她再愚钝,也知道沈世尧私下一定做过些什么,不过既然他们都不愿她知道,她便当做不知就好。
反正这世上很多事都是一个道理,越执著,越没有好处。
见到清珂,是在自己的办公室,清珂正坐在沙发看一本教乐理的书,她看得很认真,不时皱眉,就连陆路开门,都没有留意到。
“清珂。”陆路叫了一声。就看见清珂不好意思地起身,冲她歉意地鞠了一躬:“对不起,Lulu姐,这次我太冲动了,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希望你不要生气。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清珂紧张地看着陆路,眼神里已没有在片场时悲伤与愤怒。或许是陆亦航安慰了她吧,陆路禁不住这样想,却觉得自己可笑,最后,轻轻摆摆手:“我没有生气,但是以后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一定!”清珂感激地拼命点头,脸上漾起甜甜的笑。
真好,陆路想,她这样单纯的笑容,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结束一天工作,陆路走出恒一大门已是晚上七点半。她大病初愈没什么胃口,干脆直接打车回家睡觉。没想到刚出电梯,就发现自家门口坐着一个人……不对,是坐着一个醉鬼!
醉鬼丁辰此刻手里还抱着半瓶没喝完的芝华士,见到她,兴奋地冲她举瓶:“Cheers!”
“切你个大头鬼!”陆路恼怒,一把将她拽起来。醉成这样,八成是杜鸣笙做的好事!
果不其然,“横尸”在玄关的丁辰醉眼朦胧地抱住陆路的大腿,脸上全是泪痕:“小六,跟你说个事啊,你听完尽情笑话吧!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潇洒又大方,直到今天才知道,其实我是世界上最小气最不洒脱的人……看着自己的男朋友挽着别的女人出双入对这种事,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
原来今天上午送完陆路,丁辰本来准备回公司工作。然而今天她常开的那段路却出了车祸,堵得寸步难行,丁辰不得不绕开走别的路。
而好巧不巧,杜鸣笙的公寓正好在那条路上,丁辰想起上次给他买的外套还丢在后备箱,便临时起意拿上去,没想到刚一开门,就看见那个和杜鸣笙传绯闻的女人堂而皇之地坐在客厅里打电动游戏。
听见响动,女人头也不抬:“Author你今天不是要外拍?”
竟然比她这个正牌女友还清楚他的行程,丁辰窝火,下一秒,已不顾形象地冲上去,像个泼妇似的将那个只穿着家居服的女人轰了出去。
自然因此和杜鸣笙一通大吵,就算丁辰知道这只是为了让媒体拍到两人出双入对的证明,可却还是无法接受。
从来明白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
吵得累了,丁辰忽然觉得可笑:“你觉得我们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杜鸣笙沉默。
良久,丁辰听见自己近乎自嘲的声音:“彻底分开吧,我们。”
好不容易哄哭得死去活来的醉鬼丁辰睡着,陆路只觉得没了半条命,揉了揉被丁辰抓得发痛的手臂,替她盖好被子,陆路准备去书房看会儿书再睡。
不知为何,她今天几乎没有困意,或许是在医院的一周睡多了吧。陆路顺手从书柜里抽了本书,刚翻了两页,手机震动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但陆路根本不感到好奇,因为一定是那个人。
沈世尧的声音听上去很精神,带着些许笑意,如果陆路没记错,华盛顿恰好是早晨。
“早上好。”陆路莞尔。
“晚上好,没想到我的女朋友地理学得这么好。”
“这是常识,”陆路没好气,却不是真的和他计较,“那边的一切还顺利吗?”
“当然,我倒是对没能接你出院这件事比较介意。”
“你还有很多机会。”陆路漫不经心地安慰他。
沈世尧却难得严肃起来:“我可不想再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陆路失笑,连忙摇头:“呸呸呸,我口无遮拦。”
沈世尧忍不住感叹:“我过去从没想过,能这样和你说话。”
怔忡了片刻,陆路的声音渐渐沉下来:“我也没有想过。”
没有想过的事太多,没有想过爸爸会真的撇下自己,没有想过会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没有想过曾有过的深爱会变为憎恨……没有想过,会遇见这个人。
“沈世尧,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沉默许久,陆路怔怔地开口。
“我记得我回答过你。”
“再说一次。”
“喜欢你聪明、勇敢,以及还算漂亮。”
“谢谢你。”陆路感觉眼角有些莫名的泪意——谢谢你,没有在这一刻沉默。
你看,这世界多讽刺啊,她说过无数次喜欢的人,从没有回应过她的感情;而向她数次告白的人,她亦从未说过一句喜欢。
待宿醉的丁辰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中午。陆路去上班,除了留下午餐,还有一张便条:“洗完脸再吃!”
丁辰气得龇牙咧嘴,陆路这个浑蛋,非但当她醉鬼,还把她当懒鬼!可话虽如此,被戳中痛处的丁大小姐还是乖乖去洗了脸,而后才打开便当,坐到沙发上开动。
和陆路不同,丁辰极度不喜欢安静,就连开车都要挑最吵的音乐作背景。所以在如此静谧的房间里坐了不到五分钟,丁大小姐便忍不住浑身难受起来。无奈陆路的公寓没有电视,丁辰只好悻悻地将她的笔记本打开,准备随便挑首欢快的歌“下饭”。
哪想到“下饭歌”没有找到,胃口却被眼前的照片彻底败坏了。丁辰握鼠标的手僵住了,隔了很久,才勉强移动到页面右上方叉的位置,把浏览器关了。
她觉得有点难过,却又哭不出来,最后反倒是笑出了声。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杜鸣笙吻别的女人。犹记得为了他第一支有吻戏的MV,丁辰和他冷战了三天,最后杜鸣笙安慰她只是借位,她才勉强同意。
却没想到等MV正式出来,才发现根本不是借位,杜鸣笙倒是很想借位,无奈导演是个实战派,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最后只能乖乖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