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沈世尧重新在驾驶座坐正,“我所谓的偿还人情里,是包括这部分的。”
“哪部分?”
“吻。”
“……好。”
未及沈世尧做出反应,陆路已主动倾身,覆上他的唇。
也就在那一刻,刚才饭桌上的紧张与心虚烟消云散。陆路想,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在那一瞬间觉得心动。而眼下这样的状况,或许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一分一毫都计算得清楚,彼此不拖不欠。
然而陆路不知道的是,沈世尧的初衷并非如此。他原本只是觉得她发呆的模样可爱,情不自禁想吻下去,却不料会被她猛地推开。高傲的自尊心令他难堪,于是以这样令她屈服的方式维持自己的尊严。
一吻结束,他心中其实比她更煎熬。
“沈先生,现在我们应该算是两清了吧?以后不必再有任何瓜葛了吧。”陆路抬头,目光犀利,脸上却有未散的潮红。
沈世尧望着她沉默,许久,终于不急不缓地开口:“陆小姐,我想你又误会了。我和你两清不是为了避免新的瓜葛,而是我决定从明天起正式追求你,陆路。”
当你遇见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时,你就会变得格外认真,因为那是destiny。
一觉醒来,清晨的第一缕晨光落在陆路脸上。陆路捏捏自己的脸颊,这才缓缓记起,昨天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只是比梦更可笑,更虚幻罢了。那个叫沈世尧的男人竟然要追求自己?她宁愿相信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
起床洗漱,手机却响起来,陆路急忙去接,是Cindy。
“怎么回事,昨天你电话一直打不通……算了,这个回头再说,你先过来酒店。”Cindy匆匆报了家新开酒店的名字,说陆亦航的朋友是股东,大概是看了八卦杂志的花边报道,特意找到清珂剪彩。拉曝光率的事Cindy没道理拒绝,但因为事出突然,又联系不上陆路,Cindy只好吩咐其他人先准备。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剪彩了,你动作麻利些。”说罢,Cindy已挂了电话。
陆路一愣,赶紧起身,拉开衣柜选衣服。
抵达酒店时,大部分媒体已经到了,陆路环视四周,便看见一身香槟色正装的陆亦航正微笑着和人低语。见到她,似乎是微微冲她颔首。
陆路失笑:心态真好,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她转身绕过人群,直接去一旁的休息室找清珂。清珂今天在造型师的精心装扮下显得格外光彩照人,陆路打量她一番,最后目光胶着在她身上的黑色礼服裙上。
“这身礼服是……”陆路脸上渐渐失去血色。
造型师探过头来,笑道:“陆先生送的,很漂亮吧。”
当然漂亮,简直是她当年高中毕业舞会时亲自挑选的那款的翻版,陆路感觉浑身发冷,半晌,点点头:“很……漂亮。”
那之后整个剪彩活动中,陆路的目光一刻不离台上的清珂。她像自己吗?不,除了生日恰好在同一天,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也只有陆亦航这个变态,才会做出这么恶心的事。他是想看她发怒吗?陆路冷笑,那她还偏不会如他所愿。
活动结束后,除了和Cindy熟识的几家媒体留下来想挖些深入的料,其余人差不多都散光了。陆路起身准备回休息室,却不想刚走了几步,便看见迎面而来的沈世尧。
陆路傻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来接你下班,”沈世尧微笑着摊手,“我找Cindy拿了你这周的工作安排表,表格上说,今天下午你没有工作。”
“那,如果我坚持不跟你走呢?”陆路抬头,平静地看着他。
沈世尧摇摇头,以目光示意缠着Cindy的几个娱记:“相信你不会想惊动他们。”
“沈先生,你就不能不强势?”被戳中软肋,陆路几乎咬牙切齿。
“不可以。因为如果不够强势,就不足以撼动你。”沈世尧微笑,“我们走吧,我已经提前跟Cindy打过招呼了,她也不希望你今天抢了清珂的风头。”
车子进入市中心,四周的喧闹与车中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沈世尧没有开车听歌的习惯,所以此刻两人的呼吸声显得格外刺耳。
良久,陆路终于在这样的低气压里先开口:“沈先生,我不明白,你这么费尽心思地缠着我,究竟是看上我哪一点?”
陆路的语气有些挫败,令沈世尧一怔,随即淡淡道:“说不知道会不会太假?”
“会。”
“那么,聪明、勇敢,以及还算漂亮,这个答案够诚恳吧。”
“……”
“不用不好意思,我从不说违心话,所以你衬得上这些夸奖。当然,如果实在要再挑剔一下,那么附上我的个人意见,头发要是能长一些,就更好了。”沈世尧狡黠一笑。
午后炽烈的阳光照进车窗,落在沈世尧的眉眼间,他平日的冷峻气息,一时间仿佛被冲淡了不少。
陆路看得呆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脸上不禁泛起淡淡的酡红,就连语气也跟着变得生硬:“谢谢你的夸奖,但我更喜欢短发。”
“因为好打理,也不用做造型,”沈世尧不动声色地偏头看了她一眼,“你曾经提到过。”
陆路这才晃神,好像确实有提到过,不过还是在戛纳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在为自己被眼前的这个人利用而愤怒,至于说过些什么,早记不清了。可眼前的这个人,竟然什么都记得。
陆路沉浸在不小的震惊中,沈世尧却又开口了:“所以说,对于你来说,我也不至于是个全然陌生的人。我只希望你不要太抗拒我,暂时不接受我的追求没关系,至少可以先从朋友做起,你觉得呢?”
关于沈世尧那天最后的问题,陆路记得自己好像是这么回答的:“沈先生,男女之间是没有纯友谊的,所以我没兴趣。”
然而沈世尧却比她想的直接且不要脸多了:“谁说我要真的和你做朋友?那只是以退为进的托词。所以陆小姐,我说得没错,如果不够强势,就不足以撼动你。既然你不喜欢委婉的追求方式,那么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今天这个话题就先聊到这里吧,你家到了,我们回见。”沈世尧停车,下去替她把车门打开,陆路却被他刚才的一席话惊呆,半晌才记起应该下车。她整个人讪讪的,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还击,最后只好飞一般地逃掉。
那之后,沈世尧一连好些天都没有再联系过她,倒是丁辰嚷嚷着为了证明陆路没有再为陆亦航相亲一事生气,逼着陆路陪她去看Author的演唱会。
陆路说不过她,只好没好气地答应,两人约好下午六点半直接在体育场正门碰面。
一段时间没见,丁辰似乎是又瘦了一点,陆路刚关心她一句,丁辰便扑过来在她怀里撒起娇:“唉哟,你不知道我家老爷子最近有多残暴,一个月三十天,天天给我开相亲宴,大姨妈都不带休息的!”
陆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丁辰像是受了鼓励,越说越起劲:“刚好我那天大姨妈很痛,所以我就发飙了,我拿着他的副卡把Author演唱会前三排的售票座位全买了,所以今天我们终于可以实现躺着看演唱会的梦想了!”
话虽这么说,临进场的最后关头,丁辰还是一通电话打给Author的经纪人,让他把多余的座位分出去。
“算了,”丁辰翻个白眼,“我还不想明天上报纸,再被老爷子揪回去加倍摧残。”
陆路点头,没有拆穿她。说到底,丁辰还是心软,舍不得台上的人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出现任何负面新闻。
音乐声响起来,无数流转的灯光映照在陆路和丁辰的脸上,演唱会的热烈气氛达到顶峰时,一直像个小女生一样挥舞着荧光棒的丁辰转过脸,目光哀伤地望着陆路:“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觉得好神奇,你深爱的人就在咫尺,但你们却好像隔着大海或是深渊,他甚至不可以多看你一眼,因为fans会发现……”
丁辰说这些话时明明近乎于嘶吼,但陆路知道,台上的Author永远不会听见。
离开体育馆时已是近深夜十二点,虽然没喝酒,但丁辰却走得摇摇晃晃。
夜空有星,却只是稀疏几点,所以显得格外冷清。丁辰像想起什么,忽然转身,拍拍陆路的肩膀:“对了,看在你今天这么好陪我看演唱会的份上,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把华辰最近要开拍的那部古装戏片尾曲送给你,反正我是投资方,他们问我有没有合适的歌手推荐,我一直想不出来,不过最近你不是升职了嘛,我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带的小新人要是红了,你不就离金牌经纪人更近了一步?”
原来半年前,华辰影视找上Author,询问他愿不愿意转型演戏。毕竟偶像终会有老去的一天,Author也不可能唱一辈子情歌,所以经纪公司再三考虑后,为Author接下了片约。而当时作为Author有钱又痴情的女友,丁辰收到风声后自告奋勇地跑去赞助那部所谓的年度重头戏,也就合情合理。
得知这个消息,最高兴的当属Cindy。虽然震惊于陆路真人不露相,竟有这么一个朋友,但表面仍是淡定从容:“既然这样,就把清珂正式发片的时间推一推,以后片尾曲收录在正式唱片里。反正我刚以孟澜加入为条件替她插了个角色,这下更好。”
“这部戏里有孟澜姐?”陆路心下一惊。
“你朋友没跟你提过?也是,最初确定的女主因为档期问题吹了,眼看要开拍了才找上我们。本来我从不接这种中途换人的片子,显得多掉价,但男主是Author嘛,就吃一回亏咯,当然,交换条件是清珂拿一个角色。反正最近古装戏好热,只要演员红噱头足剧本再够狗血,想不红都难。”Cindy笑眯眯地点了一支烟,望着陆路。
陆路还沉浸在孟澜是女主角的震惊中,半晌,才抬起头,尴尬地笑笑,低声道:“好,Cindy姐,我知道了,我先去安排清珂的表演课,离开拍还有一个月,清珂虽然没有经验,但我们会努力的。”
和表演老师确定好清珂的课程安排,陆路这才打车回家。
不知为何,今天唯一的电梯竟然故障维修,陆路踩着高跟的双腿一软,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往一旁的逃生楼梯走。
十三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陆路脱下高跟鞋,憋足气上楼梯,生怕一松懈,就没力气走上去了。
好不容易走完十二楼,曙光将近,陆路抬头抹把汗,却赫然发现自己公寓门口站着个人。
声控灯是暗着的,她怔忡在那里,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很快那人也发现了她,先开口道:“陆小姐。”
沈世尧的声音透着股沉稳的力量,陆路慌乱的心竟奇迹般地安定下来。渐渐地,唇边闪过一抹自嘲的笑。
时间真是传说中的魔术师啊,现在的她,竟然已无法在第一时间分辨出黑暗中的身影是不是陆亦航。
“沈先生怎么突然来了?”陆路一边翻钥匙,一边上前道。
“刚下飞机,开车经过这片,就上来了。不欢迎?”
见他手中还有公文包,陆路也就没有拆穿他机场在相反的方向。有人在下飞机后千里迢迢赶来见你,就算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也不至于有深仇大恨般地将对方骂走。更何况今天陆路累极了,高跟鞋里的一双脚已打了好几个水泡,根本无心和他针锋相对。
“当然没有,”陆路摇头,将钥匙插进锁芯,“只是我的脚受伤了,大概不能陪沈先生出门晚餐。”
“那你原计划吃什么?”
“意面。”
“够两人份吗?”
“够是够,可是……”
“那今晚我们就吃意面吧,”沈世尧已大方地替陆路推开门,“既然你不舒服,今天的晚饭我就代劳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陆路完全始料未及,上一分钟他们仿佛还在极尽客套之能事,下一分钟这个强势的男人竟然已在自己的厨房做饭。
“黑胡椒酱在哪?”
“左数第三个柜子里。”这样的对话太家常太自然,陆路忽然有些尴尬,急急跑过去想要帮忙,却不想一脚踩滑,狼狈地摔倒。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沈世尧回头,便看见陆路以极其滑稽的姿势匍匐在地。一瞬间,陆路眼前全黑,觉得丢脸丢大了。本以为会被沈世尧嘲笑,却不想他居然一声没吭,只蹲下身,将她扶起来:“有伤到哪里吗?”
“没、没有。”因为沈世尧的好修养,陆路更加心虚,连忙挣脱他,快步走出厨房,“既然黑胡椒酱找到了,那今天的晚饭就麻烦你了。”
出乎陆路意料的是,不出二十分钟,沈世尧便端着两盘仍冒着热气的意面走出厨房,愉快地招呼她:“开饭了。”
望着那近乎专业西餐厅水准的意面,陆路汗颜,良久,才呆呆道:“沈先生大学修的是?”
“工商管理学,”沈世尧微笑着摊手,“可我不上课时都在英国当地一家餐厅打工。那陆小姐呢,大学学的是什么?”
“新闻学。”陆路尝了口意面,惊喜地瞪大眼睛,“你的水平简直可以去开店!”
话匣就这样打开,就连陆路都感到惊奇,原来她也有跟沈世尧坦然对坐,谈天说地的一天。只可惜,说的都是谎话。
陆路按照丁辰为自己伪造的那份简历捏造出一个完全不存在于世间的陆路。她父母双亡,在孤儿院独自长大,后来被丁辰的父亲资助,在国内顺利读完四年大学,然后进了现在所在的恒一。
多么简单乏味的一生,然而除了“父母双亡”四个字,一切都是假的。
说话间,一盘面不知不觉被搜刮干净,陆路站起来收拾好盘子准备去厨房洗碗,却不想突然被身后的沈世尧叫住。
“最后一个问题,你上一次恋爱是在什么时候?”
陆路的脚步顿了顿,良久,淡淡道:“六年前。”
“那现在他人呢?”
“……不在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陆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餐盘。这是她第二次撒这个谎,而如果她知道在不远的将来,这个谎言将彻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那她一定不会如此草率地开口。可在这一刻,陆路却只想赶紧借此摆脱沈世尧带给自己的紧张和慌乱:“所以,我是不会爱上你的。”
依稀是沉默了很久,身后的男人忽然笑了,是那种非常温柔且慈悲的笑,陆路一瞬间愣住了。
因为沈世尧接着说:“陆小姐,或许世人都说活着的人永远赢不了死去的人,但我却觉得,死去的人永远赢不了活着的人。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继续去爱,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自大狂,陆路想,然而眼角却有一滴泪悄然滑落。
剧组选在十月一日这个喜庆的日子开机,当晚,Cindy安排的新助理小陈陪着清珂住进影视城里的酒店。
其实前几天都没清珂的戏,她就穿着便装,跟个小粉丝似的,蹲在导演旁边看监视器,说是想学演技。
导演看在Cindy最后关头答应孟澜出演的面子上,也就对这个即将力捧的小姑娘格外宽容,除了孟澜一下戏全程臭脸外,清珂在剧组日子过得也还算顺心。
每晚小陈都会准时打电话跟陆路汇报情况,末了期期艾艾道:“Lulu姐什么时候也来片场看看?”
陆路一怔,这才从一堆demo带里抬头,顿了顿答:“后天吧,正好把定好的片尾曲demo带给清珂听一听。”
却没想到这样都能和沈世尧撞上。那天飞机落地后,是Cindy找来的司机送陆路到影视城,刚一下车,陆路就看见那辆熟悉的奔驰停在不远处,甚至火都还没熄。
陆路傻在原地,沈世尧刚好从车上下来,冲她笑着打招呼:“陆小姐,好久不见。”
确实蛮久,起码有大半个月。自从上次沈世尧在她家吃过晚餐,说了那席话,陆路便开始刻意躲着他,甚至故意漏接他的电话。好在她前段时间因为要定片尾曲变得很忙,每次回家都已经三更半夜,就算沈世尧真的又找上门过,她也不知道。
“好久不见,”陆路硬着头皮走近,“沈先生怎么来这边了?”
“探班。作为电视剧的珠宝赞助商,心血来潮探个班应该不算奇怪吧?”
陆路愕然,腹诽他当然奇怪,但表面上仍是连忙摆手:“不奇怪,当然不奇怪。”
当晚,沈世尧大手笔地请全剧组吃饭,陆路交代小陈告诉大家自己胃痛不去了,小陈虽然满脸不解,却还是乖巧地点头。入行越久,越懂得讳莫如深。
可推了沈世尧的饭局,却不能阻止自己不争气的胃,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陆路不得不认命地爬起来,准备出门买宵夜。
夜里九点半,陆路估摸着饭局差不多该散了,怕撞见组里的人,所以东顾西盼,格外小心。然而大概太小心谨慎反而刺眼,还没走出酒店,陆路就被准备进电梯的一组人发现了,剧务赶忙叫住她:“小陆,胃好点了没?”
陆路转过脸,哭笑不得:“好多了,我再出去买点药……”
“我送你,”说话间,沈世尧已穿过人群,朝她走来,“药房挺远的,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跟你在一起才更不安全,陆路暗想,却没辙,大概全剧组都看过两人的绯闻,指不定把今天两人一起来,晚上她却不去吃饭的事当成了情侣间的打情骂俏。
受不了人群中孟澜剜心一般的眼神,陆路踌躇了一阵后,咬牙举械投降:“那好,我们走吧。”
出了酒店左拐,刚走了两分钟,陆路便改了口:“沈先生,对不起,刚才我撒谎了,我不是要去买药,我想……”
“吃宵夜,”沈世尧仿佛了然于心,“前面有家,刚才经过时看着还不错,我也饿了,一起去吧。”
“你不是刚吃过?”陆路诧异。
沈世尧笑着摇头,“你知道这种场合,一晚上我只灌了一肚子黄汤。”
“哈,”陆路忍不住笑出来,“算了,看在你请我吃过几次大餐的份上,今晚我请你。”
坐在吃着辣炒田螺时,陆路忽然产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她与眼前这个人在一起发生的一切,往往都背离自己的初衷。
她原本想低调地做个小小的经纪人助理,却被他阴差阳错地推到了现在的位置;她原本打算要避开他,最后却稀里糊涂地主动邀请他来吃宵夜。
看着沈世尧笨拙地剥着小龙虾的壳,陆路忍不住笑:“其实你真的不适合路边摊。”
沈世尧闻声抬头,就听见陆路慢慢地说下去,像是提醒他,又像是告诫自己:“就像我不适合你。”
“不过我要还是个小女孩,大概很容易就爱上你了。你看你,多金、有风度、仪表堂堂,任何美好的词语套在你身上都不显得突兀。但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并且我不相信灰姑娘的童话,我只想守着我的回忆度过余生而已。所以,我们不适合,沈先生。”
“其实我没有追求过别人,”沈世尧终于舍得放下手中被剥得面目全非的虾子,“我曾经有过的关系,都是非正式的,但我的父亲曾告诉我,当你遇见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时,你就会变得格外认真,因为那是destiny。”
陆路当然明白destiny是命运的意思,但她不懂,沈世尧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良久,沈世尧抬起头来,声音坚定而平稳:“我有预感,你会是我的命运。”
真可笑,陆路想,他们认识不过小半年,甚至他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都是虚构的。他凭什么觉得她会是自己的命运。但同时,陆路又觉得可悲,当年的她,不也觉得陆亦航是她的命运?到最后,也不过只证明他是她的噩运。
“我不会爱上你的。”陆路再次强调,声音里除了执拗,还有一丝苦涩。
“我说过,我不急,”沈世尧又恢复到那种镇定而自信的笑容,“还有很长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
陆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的眸中似有万千星辉落入,她一下子忘了言语。
第二天一大早,陆路是被小陈疯狂的敲门声弄醒的。不知为何,前一晚她睡得格外沉,并且没有像以往一样噩梦连连。
刚拉开房门,陆路便发现小陈的眼圈红了:“Lulu姐,你快去剧组,孟澜姐刚给了清珂一巴掌!”
陆路心下一惊,连忙问她:“怎么回事?”
“清珂上午没戏,就蹲在旁边看监视器,以往这样,孟澜姐也没说什么。但今天孟澜姐的助理也在旁边站着,清珂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撞了她一下,把孟澜姐的助理撞倒了,孟澜姐就发飙了,说她敢动自己的人,那场戏一完就甩了清珂一巴掌。现在清珂一直在旁边哭,孟澜姐无动于衷地跟Author对台词,现场气氛特别尴尬,导演让我来找你劝劝清珂,不想她影响剧组进度。”
听完小陈的一席话,陆路几乎头痛欲裂,或许是昨晚她和沈世尧的事刺激到孟澜,才会令她风度尽失借题发挥,但清珂做自己的替罪羊,陆路实在觉得堵得慌,匆忙换了身衣服,就跟着小陈去了片场。
接下来的一场戏还没开拍,陆路刚走近,便听见清珂极力隐忍的哭声。虽然已做过心理准备,但听见她的哭声,陆路的心仍紧了一下。
瞅准Author去找助理拿水喝,陆路赶忙到孟澜面前:“孟澜姐。”
陆路低头,仍是恭敬的模样,却不想孟澜突然拔高声音:“呵,你这是来跟我兴师问罪的?你凭什么啊,噢,我想起来了,凭沈世尧是你金主?”
孟澜尖利的声音在不大的片场里盘旋,显得格外突兀,不出片刻,所有人都悄悄别开了脸。除了Author试图走过来解围,却被助理拼死拦住了。
知道没人敢说什么,孟澜闲闲地伸了个懒腰,将台本丢给一旁的助理:“可是你别忘了,沈世尧今早的飞机已经回去了,所以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
因着这场闹剧,清珂主动要求删减戏份,这事被捅到Cindy那里,陆路被一顿臭骂:“我不知道你和沈世尧到底怎么回事,也不在意,但请不要因为你们的私人感情问题影响到工作。清珂还是个小姑娘,意气用事,所以我也不跟她较真,但你得负责在剧组把她给看牢了,全部戏份拍完才准走,少一个镜头都不行。”
Cindy下了死命令,陆路只得打包收拾行李去剧组,而临行的前一天,她少见地主动打给了沈世尧。
那天沈世尧刚开完会,明年的春夏珠宝发布会策划案还没来得及看完,听见陆路的邀约,不禁顿了顿:“等我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我去找你。”
陆路把行李箱拉链拉好,看看表:“算了,我去世朝好了,不会耽误你很久,因为我还要赶三个小时后的飞机。”
“去哪里?”
“影视城。好了,就这样,待会见,我先挂了。”
下楼,打车,前往沈世尧的公司,再推开沈世尧办公室的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只是当陆路抬头,看见眼前的男人居然特意泡了一壶花茶在等自己时,身体仍不自觉地一僵。
她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靠近门的位置,目光瞥向别处:“我过来只是有句话要说,说完就走。”
“你说。”
“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拜托你让你的公关部以任何方式发个声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你觉得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沈世尧不怒反笑,笑容里却隐隐透着寒意,但陆路已经不介意了:“大概不会吧。但就算这样,我也会跟媒体澄清,我们其实没有任何关系,都是你自己炒作出来的新闻,为了掩盖当初你和孟澜的关系。”
“陆路!你觉得他们会信你吗!”那是沈世尧第一次吼她,话音刚落,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语气又渐渐放软,“……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这样?”
“一定要有为什么吗?”
“自然。”
陆路顿了顿,咬牙,“那好,因为我非常非常讨厌你的不可一世!”
从世朝出来,直到坐上出租车,陆路的心脏仍在狂跳。刚才说完那句话,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沈世尧的表情,因为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多伤人。
这个男人虽然曾带给自己各式各样的麻烦和灾难,也令自己受过无数的委屈,但陆路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刻,他也带给过自己无法言喻震撼和安慰。又甚至,短暂的心动。
她或许贪恋过他带来的温柔与庇护,但在孟澜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却仿佛当头棒喝,一瞬间清醒过来,那些她曾贪恋的,并不会真正属于她。
或许她只是寂寞得太久了,久到竟开始产生错觉,觉得自己或许能够摆脱噩运,再一次遇见命运。但事实证明,等待她的永远只有噩运。
一个小时后,她在机场的候机厅里接到小陈的电话,也在同时,她在墙上的液晶显示屏上看见那个她曾经是命运,如今是噩运的名字。
“听说陆总公司的施工楼盘出了事故,陆总在现场受了很严重的伤,清珂留了张便条给我,现在人大概已经赶去机场了!怎么办,Lulu姐,Cindy姐知道这事一定会开除我的!”
一瞬间,陆路只觉得地动山摇,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电视里事故现场的狼藉画面在眼前反刍。
如果你恨一个人,恨不得想要杀死他,但有朝一日,你发现那个人真的可能会死时,你是什么感觉?
于陆路而言,她只觉得茫然,曾经的爱恨一下子被掏得干干净净,只有呼呼的冷风灌进来,整个身体都要冻成冰块。
在那趟飞往萧山机场的班机上,有一位女士没有登机,而取代其登机的,是另一位从没有坐过经济舱的男士。
自起飞的那刻,沈世尧紧握的拳头便没有松开过。既然陆路不愿意告诉他真正的理由,那么,就由他自己去寻找好了。
手术台上,陆亦航觉得自己做了场梦,很漫长很漫长的梦。梦中,他置身于曾经的陆家,豪华的大厅,旋转楼梯上,那个像公主一样从天而降的女孩在对他眨眼睛。
“喂,你叫什么名字?”
“宋、宋亦航。”
“那你进了我们陆家,以后就要跟着我爸爸姓啦。陆亦航,陆亦航,记住了吗?以后你就叫陆亦航。”
女孩起身,拍拍自己漂亮的裙子,一转身跑进了房间。直到那天晚饭时,还没有改名成陆亦航的宋亦航才再次见到她。
“琏城,我叫陆琏城。因为爸爸说,我是他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漂亮的女孩骄傲地笑起来,一双明眸顾盼生辉。
或许一开始只是羡慕吧,羡慕那份与生俱来的自信,羡慕她浑然天成却不惹人讨厌的高傲,又或者,羡慕她那双漂亮的,仿佛装满了整个宇宙星星的眼睛。到后来,因为害怕再被抛弃,回到那没有希望的孤儿院生活,便可耻地接受了养母的提议,一点一点,不费吹灰之力地攫取她的心。甚至最后对她父亲的致命打击,也是借着她的手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