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职场剩女的情感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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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同病相怜

说说我的病友吧。

因为车祸骨折,我在创伤科住了10天院。

我半夜手术,第2天早晨六七点钟才醒来,睁眼便看见一间陌生的病房。我在门口最把边,中间两张床是两个欢蹦乱跳的小女孩,有多小?后来看了床头卡片才知道,一个18岁,一个20岁,是表姐妹。两个女孩长得都很可爱,又懂事,整天嘻嘻哈哈,好像在病房里休假一般。

靠窗户躺着一位44岁的江西妇女,她伤得比较重,骨盆被汽车撞碎,采用外置固定支架,把骨盆固定住,人根本不能动,要躺3个月再说。据有经验的护工讲,这种情况半年都未必下得了地。我们每天都能听到,她用费劲的南方普通话说:“我尿尿好痛啊!”由于躺着尿不出尿,她曾经插了7天导尿管,造成了尿路感染。

这几年加起来,我已经做过4次手术了,对手术倒没什么畏惧,对插尿管简直到了无比畏惧的地步。上次手术是在我全麻以后插的尿管,估计哪里被碰破了,拔下导尿管后,起初尿里都是血块,还疼,更加重了我对它的恐惧。好在这次是局麻,不用再插导尿管,我手术前像得了大赦。看到这位消瘦娇小的病友,为导尿管受这么大的罪,我实在是同情。

小姐妹俩非常懂事。18岁的妹妹和我的床挨着,她拿着刚切好的甜瓜叫着我:“姐姐,姐姐,你吃吧。”我再三婉谢了她,她没说什么,把瓜放在了自己的桌上。她跟我聊天,我才知道,原来她姐俩和一群朋友一起吃饭,吃完饭,坐了朋友的车回家。下了车,姐俩横穿马路的时候,被空载的大货车撞倒。妹妹右锁骨骨折,眉毛上边缝了四五针,姐姐擦伤了脸,碰掉一颗虎牙,下巴缝了两三针。由于大货车刹车有问题,所以司机责任重大,出了她俩全部医药费。到我住院的时候,她俩早已经伤愈,但司机一方一直不来结账,她们就住着不走。每天医生查房都催她俩:“什么时候出院?还不出院?”有一次,甚至科主任亲自来了,对她俩说:“你们可以先出院,以后来办出院手续,咱们这里床位紧张,不要老拖着了。”医生一走,她俩就赶紧给家长打电话,转述大夫的话。无奈家长得跟司机一方协商,所以她俩的出院问题就一拖再拖。

因为她俩在这里,我们的病房就更像旅馆了。从早晨6点来钟一睁眼,她们就把电视打开,专找各种言情片看,一直到晚上10点钟才关上。我这个从来不看这些垃圾电视剧的人,被迫听了或者看了各种拿腔拿调令人忍无可忍的电视剧,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天仙配》《梦幻天堂》……我这才知道,原来马文才也是梁祝的同学,梁祝在学校各有暗恋自己的人;知道了七仙女到人间也弄了个姐妹易嫁;知道了上海富家女和渔村的女孩原来既是情敌也是姐妹……也知道了,原来这些烂片还是有人爱看的,就像来自河北农村,在北京打工的这对姐妹花。

她俩像两只小猫,既互相腻着,又时不时地吵嘴,我经常能看到久违了的家中兄弟姐妹相处时的常见场景。看到她俩心情是愉快的,我甚至想,要是自己的女儿长大了,也这样可爱,真是福气呢。看得出来,两个女孩缺少家长的管教,小小年纪已经都有了男朋友。她俩经常接男孩打来的电话,虽然用的是手机,还是长途漫游,但有时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她们像天下的姐妹一样,时常互相交流彼此的隐私,妹妹有一次甚至对电话里的男孩说:“你别来,我姐不想第一次见你是在这种场合。”

妹妹的妈妈来过一次,给两个孩子收拾东西,准备出院。这个妈妈长得跟她女儿没有一点像的地方,脾气也很急,责备女儿不该乱花钱:“你穿的衣服是你在这买的?你买它干嘛,家里这样的衣服一堆!还买小鱼,住院还养鱼!”这姐俩经常穿着自己的衣服到医院外边溜达,买回各种小玩意和零食,甚至买回十字绣,在病房里绣枕套。

听护工说,妹妹的妈妈才35岁,令我大吃一惊,难道她妈妈17岁生的她?我笑着对妹妹说:“你还管我叫姐姐?我比你妈还大3岁呢!以后叫阿姨吧。”我其实蛮喜欢她们叫我姐姐的,因为自己从来没感觉已经是她们长辈的年龄了。小女孩听了吓了一跳:“啊……”以后她再也不叫我了,直到出院那一刻,才小声说:“阿姨再见。”

因为对方付医药费,出院时,妹妹的妈妈带领她们开了一堆药,甚至160多块钱的洗面奶和各种化妆品也开在其中。想想也不无道理,两个女孩都有一些轻微的破相,这给她们的花季年龄多少是添了堵的,开些化妆品不为过。

她俩走后,就剩我和临窗的女病人,我俩的谈话就多了一些。我慢慢知道,她母亲在今年6月刚刚死于车祸。对方是工商局的干部,酒后驾车,将过马路的老太太撞死了。老太太刚刚64岁,身体健康。对方赔了他们26万,他们就没有再追究司机的刑事责任。没想到在母亲“七七”的时候,她在北京又出了车祸。她本来是靠马路边骑车的,结果还是被大货车给撞了。那辆大货车已经出过7次车祸,是个问题车。车主虽然出了4万元,但现在已经花了5万元,还不够。保险理赔要在出院以后才能付钱,车主此时已经拿不出钱了。这个女病人的老公从江西请了3个月的假来护理她。她老公是个性格温和很有耐心的人,每天为她吃喝拉撒忙碌,很是尽责。他们有两儿一女,一儿一女在北京自家的公司干物流,经常过来看她。她在孩子们的围绕下,说着像外国话一样的江西话,很是幸福。她的儿女长得都很像她,也是很瘦,娇小的样子。只有这时,她才不像个病人,神采舒展。

她总是在喊痛,尿尿痛,身体痛。她的手也骨折了,打着石膏。手拆线的时候,小伙子医生和女护士来了。小伙子医生在旁边看着,护士给她拆线。她大叫着:“哎呀,你轻点,痛啊!哎呀哎呀,痛死我了!不要拆了!我不拆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一个3个孩子的妈喊疼,那一定是无比地疼了。小伙子医生虽然长相阳光,一脸稚气,却声音严厉地说:“不行,一定得拆!别喊了!”两个人的声音交替着,病房里让人感觉着实实在在的痛苦。我心想,幸亏她老公不在,不然怎么听得下去。

空着的两张病床,不久就又住进了一个病人,是个水果小贩,夜里两点多钟去新发地批水果的时候,过马路被一辆三轮蹦蹦车撞倒,那辆车跑了。她伤得不重,但很痛苦。她是髋关节脱臼,在膝盖上方穿了钢钉,坠了铁砣,以便关节复位。她躺在气垫上不能动,至少也需要3个月。

她同样40来岁,很胖,说话声也大,一看平时就是里里外外管家的好手。但她一进来就不停地哭,围着她的一大群家属忙着安慰她。她丈夫站在床脚远远地看着她。她就开始数落他:“都是你,半夜你起来就骂,不然我也不会那么早就出来。这下你解气了,为什么不把我撞死啊!”她爱人一看就是个粗人,到这个时候仍然不肯服软:“你这个人啊,真是讨厌!”说得她又哭又骂:“你快走,你别来了,我不想见着你!”

他们一家都在河北,她和老公、儿子在北京卖水果,还有个小儿子在老家上学。她的大儿子已经20出头,老实,孝顺,什么话都不说,默默地给妈妈按摩,给她收拾东西,买东西。她还是一边哭一边说:“唉,生儿子有什么用啊!这要是有个闺女,也能伺候伺候我,帮着擦擦身子。”

她太好强了,接受不了躺在床上动不了,让人端屎倒尿的生活。有时候我半夜醒来也会听到她在啜泣。白天我跟她聊聊天,劝她别老哭,想想高兴的事。她说道:“有什么高兴的事。我跟小建他爸一结婚就吵,吵了这么多年了。唉,我结婚才18岁,真是什么都不懂啊。”她又想到了别的:“出车祸的时候,我被撞出老远,没一辆车停下来救我。我跟他们说,我不会赖你们的,撞我的是个蹦蹦车。还是后来有个干活的民工帮我给我儿子打了电话。手术的时候,大夫把我最喜欢的那件小红褂也给铰了,那还是他爸到青岛倒水果的时候给我买的,185块钱。他就给我买过这一件衣服啊。”

我出院的时候,两位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病友都很羡慕,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要是能下地走就好了……”

同病相怜,因为看到这些不幸的病友,我现在离汽车远远的,它们能如此轻易地便碾碎一个人的正常生活。受伤人的那种痛苦,如深陷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