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对话内容来源于2001年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对话》节目,作者进行了简单梳理和文字调整。)
主持人:王利芬
嘉宾:原巨人集团总裁史玉柱
原瀛海威总裁张树新
万通集团总裁冯仑
王利芬:欢迎大家来到每周六播出的《对话》节目现场。在我们国家有很多企业是传奇般崛起,同时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又传奇般陨落。每次谈到这样一些现象的时候,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巨人集团的总裁——史玉柱先生。史玉柱先生最近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在这篇采访的文章里面,我们隐约感到,他有意要复出。所以我们《对话》节目,在看了文章之后,决定就跌倒的巨人能否站起来做一期《对话》。我们今天非常荣幸地请到了史玉柱先生,同时还请到了其他几位嘉宾。
在进行这场对话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有关史玉柱先生的资料。
(播放史玉柱的资料)
沉寂了三年,大家都想问一个问题,就说说你这三年在想什么吧。
史玉柱:第一年还是想怎么样能把巨人给救活;第二年就开始反思了,才真正静下心来反思,究竟在巨人从辉煌到衰落这个过程中自己哪些做错了,哪些还有成功的经验以后还可以借鉴。大概思考了半年多吧!
王利芬: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心情怎么样?
史玉柱:挺好。我历史上体重最重的时候,就是那个时候。以前在巨人最辉煌的时候,我的体重是最轻的。然后巨人倒下那段时间体重最重,现在又轻了一点。
张树新:我在初期和史总打交道的时候,我认为他是个书生,可能理想主义色彩更多一点。所以,他发生了很多我们现在看来不该有的失误和过失,实际上我认为这可能是必然的。他只有经过了这一个阶段,今天才有可能去反思我们的企业和企业家的命运。很多企业出现问题,就在于我们没有一整套的管理体系。然而,史从这个企业,其实它可以再翻回来的。我不认为史玉柱失败了,我只能说巨人,作为一个企业,它在财务上,也就是在现金流上遇到了困难,然后等于它“歇”下来了。那,史玉柱,你觉得你是垮了,还是没垮?
史玉柱:没垮,肯定没垮。我是没垮,垮了就不敢坐这儿了。
观众:巨人集团的失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总结的。我给你总结了一条失败的原因,那就是你这个巨人太贪大,这可能也反映了你骨子里边的那种贪大求功的一种急迫的愿望。
史玉柱:我觉得贪大本身并不是坏事,因为作为一个企业你肯定求大,关键是在大中求稳。我过去可能在壮大的过程中不稳,比如负债率过高,比如高级人才不足等等。它有一些基础没有打牢,但我觉得求大这一点应该是每个企业的追求。
王利芬:在这儿我想插一句,是这样的,这是万通集团的主席,万通也是挺大的,它要万事皆通。还有张小姐的是瀛海威,“瀛”首先是“赢”,所以巨人、瀛海威、万通,我似乎感觉到有某种联系。
张树新:看来今天是失败展览会。我想说几句,人们要想压抑住自己的欲望,能够想清楚自己,不去做什么,是蛮难的一件事情。因为人的精力有限,你掌握的资源也有限。其实我觉得所有的人,都会有野心和梦想,否则我们不会来做企业。我们不会一次一次跌倒了,再爬起来,再去创业。
冯仑:年轻的时候都有一个英雄情结,这种英雄情结本身是年幼的一个表现;到80岁了,人没有了英雄情结。
王利芬: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史玉柱失败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我们都知道,史玉柱有一个失败的导火索,这个就是巨人大厦。那个巨人大厦建高的过程,我们做了一个短片,你觉得这些你熟悉吗?
史玉柱:我觉得这个问题的根源,外界的影响是次要的,真正犯错误的还是我本人,就是我内心深处确实想盖这么高的一座楼。
史玉柱:假如地基那个地方没有积水,假如那个时候资金周转过来了,那么今天会是什么情形呢?你觉得这一个问题,是一种偶然性还是必然性?如果当时我们地下没有那三个断裂带,那个劫难应该能过去。但那个劫难过去是偶然的,我这个巨人必然要倒。我觉得这个巨人倒还是有一种必然性的。这个必然的东西是什么?这个必然的东西我觉得应该是:如果它不倒不符合规律,它只有倒了。
冯仑:他这个错误跟我很多朋友的企业,包括我们的企业是一样的。比如第一就是青春期综合症,就是说什么事都不服,你跳一米一,我跳一米三,你跳一米二,我非一米五。这个不服造成了膨胀的时候,“大”成了企业的唯一目标。
张树新:同样的道理,假如你有一个投资银行,它会告诉你说你的钱存到哪儿,然后银行再通过这个怎么拆借给你,这是两回事情,否则我们全世界不存在资本和金融行为。我们在做生意的时候,恰恰是因为不会做生意才做生意,然后我们再学,这是个悖论。没有钱我才去投资做生意,做老板,有钱了,那就是后来的事。而不懂做生意才去下海,所以这个东西跟成熟的市场经济,都是悖论。
王利芬:但无论如何,史玉柱过去非常辉煌,他那个辉煌忽然就不辉煌了,我觉得这中间史玉柱自己一定也纳闷: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这样子了呢?
观众:我记得好像是比尔·盖茨有一句话,他说微软离破产永远只有十八个月。既然你知道这句话,我不知道当时你为什么没用他这句话反思一下。
王利芬:他说到微软我忽然想起,中国的企业老是巨人集团,比尔·盖茨做那么大,又微又软,我觉得挺有意思。
观众:要作为一个一般的经营者来说,稍微具备一点建筑常识的人都知道,从三十多层加高到七十多层,那科学吗?
史玉柱:所以不成熟。我现在给自己定了这样一个纪律: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个行业,不能做第二个行业。而在做这个行业,又不能这个行业所有的地方都做,而只做自己熟悉的部分,一个行业的部分领域。而在做这个部分领域、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不要平均用力,只用自己最特长的那一部分。这样的话就反过头来推,我过去怎么做的?过去可能什么都想做。另外,找一些经济学家、理论学家,包括媒体的一些大腕记者都告诉我了,现在做企业必须要多元化经营,美国人都说了,所有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当时在1993、1994、1995年都有这个玩笑。100年前的美国人可能是这样说的:你看我投资做了什么,先做电脑,后来做了房地产,后来还做了服装,搞什么名牌西服,又是衬衫的。你看我现在穿的还是巨人衬衫,打着巨人领带,然后用巨人化妆品。
张树新:其实今天有很多很多做网站的也一样,他们去做,开始到大街上开商店,今天要去做品牌,明天要去做化妆品,一样一样的。我相信这样的故事会不断重演。
王利芬:那些乱七八糟的投资都花了多少钱?
史玉柱:有一个系列产品广告费打了1.5个亿。
王利芬:其实后来巨人大厦也就缺几千万元。
史玉柱:5000万。
冯仑:我们今天分析,当时他的心态还不成熟,就是当你还是儿童的时候就要办大人的事。我们开玩笑说,12岁你就进洞房,你能过日子吗?你不会过。所以这里头诸多原因造成了巨人的倒下。太年轻的时候,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太小的时候别干那么伟大的事。
王利芬:当时你多大,不小吧?
史玉柱:不小。
王利芬:是心理上吧,我是说你指的是心理上吧?
冯仑:对呀,就是心理上。比如驾驭几十亿的东西,是需要高超技巧的。一般来说人做生意,从没钱到有钱,心理上会有一个坎——我突然有钱了,然后有一百万,再到一个亿,这个过程如果太快了,并不好。你还要小步慢走,踏踏实实才能过日子。良家妇女本本分分不出事,但是你突然一个家伙,从农村跑到大城市里,穿件花衣服你就认为你是明星了,然后就开始搔首弄姿,这就是事了。
张树新:我们所有的当初能够下来创业,创出一番天下的人,大多都是没有受过标准的商业化训练。因为过去我们没有这样做商业化,开始做生意的时候都不是商人,而是做了生意才学做商人。然后,我们都是在创业和经营过程中,来学会看什么是资产负债表。我们为什么应该把资本结构的设计和经营管理分开?像我当初最早做生意的时候都很简单,一个抽屉进钱,一个抽屉出钱。我有一次在美国跟他们聊天,我说你无法想象中国的民营经济是怎样成长的,但是,毕竟今天的中国和十年前不太一样,我想这是很重要的一个东西。
史玉柱: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企业家,但是我具备做企业家的素质。企业家,尤其是民营企业家,在面对市场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更多地思考一下我们的市场和政府的关系问题?理想的状态,就是说今后市场经济发育到一定时候,然后法制环境建立,然后政企脱钩,我最希望的是一个这样的环境。就是说,一个政府,包括国家领导人、省级领导人和地方领导人,他做他的事,我们企业做我们企业的事。就等于你这个领导人定游戏规则,然后我们这些人就按你的游戏规则做事。两者最好是不要有什么太多的接触,我就是这个意思。巨人大厦这个问题上,不管哪一级领导人都没有任何的责任,责任全是我的。
冯仑:这个就是像歌里说的,相爱容易,相处太难。你跟政府都是这样一个关系。
张树新:我觉得其实我同意他的说法。如果不是自己有很多脱离现实的这种企望,其实哪个领导人说了你该去干什么,是没有用的,因为外因只有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我觉得史玉柱当时肯定是想把巨人很具体地立在那儿的,这个很具体的同时,替自己争光,替企业争光,也替这个城市和政府争光。本质来讲还是在于个人的这种企望。
史玉柱:一个企业它应该是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决策的,一部分是经营的。它这个要分开,决策这部分人就决定我这个企业要做什么,然后经理人就说你已经决定了要做什么,我就来做这件事。然后你条件都具备,你要给我钱,然后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我就把这件事给做成了,就行了。
冯仑:漂亮人都长得一样,不漂亮的人各有各的味道。企业,成功的企业,大家都说一样的,都说管理好,用人强,战略决策正确。可是不成功的企业,遇到挫折的,大家说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实际上这就像一个失败的农村人跟一个城里人谈恋爱,失败了以后,两个人反应是不一样的。城里人就说,他玩弄我的感情,他老说精神;农村人就说,他糟蹋了我的身子,他老说物质。其实就一件事,同样的失败,不同的解释。
王利芬:我现在感觉底下观众的心是非常热乎的。刚才冯总跟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的感觉是不是也这样?
史玉柱:我觉得,还是应该有个社会责任。我这一次创业比第一次要难多了。第一次创业从4000块钱起家,就是说从零开始吧。我这一次可不是从零开始,我要从负数开始,尤其开头是最难的。当然在开始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定两个阶段,其中第一个阶段,老百姓这部分钱由我个人来还,我努力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先挣钱,通过做实业、做产品,先挣钱。挣了钱,先把这部分钱还掉,然后再发展自己的事业。
王利芬:你说的这个负数是现在说的债务上的,对吗?
观众:老百姓的钱一定要还,我相信他将来要成功的话,这钱一定得还。毛泽东的一句话,得人心者得天下。假如你要把人心失掉的话,你将来再也不会重新辉煌起来。
王利芬:这是你给他的一个建议,是吗?
观众:是的。
史玉柱: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奔着幸福那个方向。总体来说,一个人活着应该是非常快乐、非常幸福的。
冯仑:但是,要单纯地涉及日常生活,可能相对来说是痛苦的。现在流行一句话,都是中央电视台传出去的,叫痛并快乐着。
王利芬:我认识很多朋友,他们对史玉柱个人的人格魅力都非常佩服。而且他们对史玉柱一复出就想到要还老百姓的钱这一点非常地感动。就我个人来说,对他攀登珠穆朗玛峰这样一个壮举,内心也充满着敬意。刚才大家一直谈这样一个失败和成功的话题,在这里我想起了一句话,那就是:“当你想好了怎么去赢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让路!”我想最后把这句话,送给史玉柱和他未来的事业。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