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剑网3之乱世长歌
45205800000047

第47章 中原岂容胡虏凌

云昭节对拓跋双极有好感,听得拓跋双身陷敌营,郁郁寡欢,本想劝李倓竭力营救对方,见着李倓神色,知他怕是心中难过,便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点了点头,说:“我听他们说了,这次七秀来得是高师叔和小七师叔,她们不会对我怎样的。”

若是心思细腻些的,对云昭节不肯为门派担责任的做法怕是有些不满,但高绛婷和小七本就是快意恩仇之人,一是一,二十二,自然不会对云昭节发什么脾气。

但在此之前,她想先去见见风流离。

风流离卸了盔甲,正与袍泽闲聊——众人皆不知他与建宁王有旧,今番得知风流离从军便是李倓引荐的,皆喜不自胜。

他们越说越开心,将未来畅想得无比美好,风流离却有些心烦意乱。应当说,自打见了云昭节之后,他就不似寻常那般冷静。这等焦躁的情绪,哪怕他前些日子见了唐无影,面对唐门众人,也是没有的。

就在此时,极轻极细的呼哨声传来。

风流离瞬间僵住了。

呼哨声异常执着地萦绕在他耳际,带着一股不肯离去的固执劲,风流离呆坐了半晌,终是不忍云昭节伤心。明知自己不该去见她,给她希望,还是寻了个借口离席,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地。

云昭节凝视着风流离,见他消瘦了不少,鼻子一酸,语气柔和得不可思议:“许久不见,你瘦了。”

“国破家亡,纵是之前再不成器,也要成长了。”风流离故作生疏之态,好与她拉开距离,“如今我们身份有别,建宁王妃,还望自重。”

云昭节听他此言,心如刀绞,竭力辩解:“我与表哥,并未你所想的那样……”

风流离知道这可能是李倓耍的花招,否则天下杀手那么多,为什么要他去杀云昭节的父亲呢?但一个男人愿意花心思在一个女人身上,也未必不好,但见他面若寒霜,冷冷道:“真实情况是什么,没有人知晓,如今全天下都将你认作建宁王妃,若你琵琶别抱,建宁王如何做人?”

“我——”云昭节也知如今骑虎难下,却存了一丝希望,“我,我可以假死,只要表哥同意,不就行了么?”

傻姑娘,你的表哥,他怎么会同意?

风流离心中不住叹气,面上却不显半分,只道:“你若舍得下与宁亲公主的母女名分,我也无甚话好说。只怕宁亲公主会寒心,好容易寻来的女儿,为了一个男人,便不要她了。”

这话说得实在诛心,云昭节面色惨白,几无半点血色。

见她这般模样,风流离亦是心痛非常,怎舍得再说几句责难之语?故他很是生硬地转移话题:“小七姑娘的情况怕是不好,你快去看看吧!”

云昭节木然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不情不愿,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向外走去。

她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盼到了与爱人相见,怎么也想不到,等待自己的,除了恶言,便是冷语。

云昭节几乎是“飘”到了七秀坊所在,众人见是她,脸色都有些怪异。听见她要见小七,不少七秀坊弟子都流露几许不忿,倒不是对着云昭节的。

见着这幅情景,云昭节心里咯噔一下,大概猜到出了什么事。

小七听说是云昭节来了,很是欢喜,她这几年蹿高了不少,身段修长,容貌艳丽,笑起来还是昔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燕秀,挽着云昭节的手,足见亲密,眉宇间却有一抹化不开的忧愁。

“小七师叔——”云昭节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有些犯难,“你……”

小七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不过是前些日子为夺回太原的伐木场,被小贼所伤。”

区区小贼,怎能伤得了大名鼎鼎的燕秀小七?云昭节知小七说得不是真话,却也不好明说,只道:“别的创伤倒也罢了,只有心伤,最难痊愈。”想到方才自己匆匆见风流离的一面,云昭节的眼眶有些红,“我方才……”

她心中悲痛,小七也不好受,强压着哽咽道:“我,我追随承恩十余年,如今才知道,他竟有个年过弱冠的儿子,也就比我小几岁的模样。难怪我一到苍云,见着无衣,便觉十分投缘,谁能想到——”

云昭节早知李承恩有儿子的事情,只是不知如何对小七开口,又抱了一丝天真,以为小七的生死相随能打动李承恩。如今见小七这幅神情,明白怕是事与愿违,却仍带了一丝期望:“听说英国公也带兵来援助太原了,他……他将这事瞒了你这么多年,总该有个解释吧?”

李承恩位高权重不假,但小七不是看重这些的人,之所以不计名节地追随他,完全是图他这个人,而不是那些身外之物。当然了,儿子绝对不属于能“不计较”的范围内。若是早就知道李承恩有儿子,小七未必就乐意当现成的后娘。早说清楚,早有决断,也不至于耽误这么多年。

“曾有一瞬,我是恨他的。”小七的目光投向远方,喃喃道,“若他早早说了此事,又或者对我冷言冷语,将我彻底赶走,我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付了痴心,却被人看了笑话。可他不舍得对我说一句重话,拒绝都那么体贴妥当,每当我身陷险境,他又会前来相救。这样的好,我根本无从拒绝。”

原来……是这样的么……

风流离也是,想将她推开,却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期盼着见面,奈何每一次见面都不欢而散,难道最后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是——”小七话锋一转,已恢复了平日的锐利,“后来想想,觉得这样埋怨他没有道理,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不接受则是他的事情。他确实拒绝了我,拒绝了非常多次,是我一个劲要黏上去。如果因为他对我的好去责怪他,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真要说起来,他瞒我得,也只有无衣这一件事罢了。但我就是不甘心,他说天策将士征战四方,又逢国难,无法给我安稳的生活。可他不是我,怎知我愿不愿与他一道,四海为家?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心安之所。”

说到这里,小七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方道:“我先前一直是这样想的,你不是我,怎能替我做决定?我跟着你,纵然吃糠咽菜,哪怕为你而死,心里也是欢喜的。纵是日后时光将我们打磨成都不认识的人,甚至变得两看相厌,那又如何?不试试的话,怎会知道结果?可他……就连试一试都不愿意,我坚持了十余年,这一次,索性依了他。他觉得好的话,那就这样吧!”

这一番话,说到了云昭节的心坎里。

风流离顾虑为何,云昭节心中有数,可她哪怕对风流离保证了千百次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那又如何?她不能肯定自己会始终初心不泯,或许有一日,她和风流离真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后悔今日的抉择,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就像小七说的,跟着他,我吃糠咽菜,心中也是欢喜的。

这是我选择的路,你为何不让我走完?你觉得这是为我好,可我与你分开,没有一日过得好。

有些人为了荣华富贵,将婚姻当成事业来经营,譬如长安城的那些贵女们,有几个对夫婿交予真心?那样的一生,看上去锦绣繁华,细细品来,又有几分滋味?纵然旁人笑我,我也要坚持自我,我就是个有情饮水饱的人,你敢不敢陪我一程?

听了小七的遭遇,云昭节既心酸,又感同身受,不由问:“小七师叔,那你——”以后怎么办呢。

“听说草原广阔,雪山巍峨,天下这么大,总有我能去的地方。”小七平静道,“我与承恩,终是有缘无分,道别的那声再见,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师叔——”

“对了,我还没问你。”小七望向云昭节,眼神锐利,“你与李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信你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为何世人都传你会是建宁王妃?莫不是忘记了他勾结南诏,祸国殃民的作为不成?”

云昭节先前见了李复,知晓他们对李倓误解甚深,就将这几年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对小七道明。

李倓生性骄傲,纵有千般苦楚,也是自己硬抗的。云昭节却不愿他一直被人误解,少不得辩解一二。

对男人来说,李亨为保住地位,先推女儿出去和亲,再抛弃妻妾,又让怀孕的爱妾,不,与其说是妾,倒不如说是续弦来替他守夜,桩桩件件的凉薄之举,都及不上他策划马嵬驿之变,目无君父的行为。他们可以认同李倓为了祖父而反对父亲,却不能接受李倓为姐姐报仇,想覆灭这个盛唐。但对女人来说,李亨的所作所为,足以令她们厌恶有加了。

同样,广平王在男人眼中无甚劣迹,顶多是能力、手段平平罢了,这也是仍有那么多人支持广平王的原因。落在云昭节眼里,一个为了地位妥协,娶了崔氏,任由她作威作福。等到杨家落败,立刻将她舍弃的男人,实在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更谈不上什么魄力。他对区区一个杨家都能妥协至此,面对如狼似虎的胡人,未必能好到哪里去,指望他匡扶皇室,还不如指望胡人转了性子,对皇室纳头便拜的期望大些。何况崔氏一路艰难都熬过来了,怎么到灵武就“病死了”呢?更不要说广平王别的女人,通房侍妾倒也罢了,就连长子的生母,逃亡之时也没带出来,足可见凉薄。

她在长安待了这么久,好歹知道些妻妾嫡庶之间的规矩。皇室虽更不讲究规矩些,可能在正妻前生下儿子的女人,十有八九都是有宠的,色衰爱弛,也不过如此了。

小七从未听过这些皇室秘辛,不由听住了,待云昭节说完,才有些感慨地说:“难怪建宁王愤世嫉俗,手段偏激,若我生长在这样的地方,不是被憋死,就是被逼疯。都说江湖险恶,哪里比得上皇室,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她话音刚落,似是想到什么,急急改口,却不是为了自己的口无遮拦粉饰一二,而是觉得自己先前说得有欠妥当,辱没了畜生:“我说错了,畜生尚知怜爱孩子,观皇室中人,为了权力,竟连畜生都不如了。”

云昭节心有戚戚然,小声说:“不仅如此,皇帝不想表哥过度掌权,忌惮表哥威望甚重。非但以长幼有序为由,令广平王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还想从回纥借兵,条件就是纵容他们劫掠两京!”

小七柳眉倒竖:“此言当真?”

“表哥说只要他在一日,就会竭力阻止,为此犯上悖逆君父的名声也再所不惜。我说借助外力,但他说为了皇家的面子,这事还得暂时遮掩,我们先尽量征战,收复失地,让皇帝看到成果,实在避无可避了,再寻求别的法子。”云昭节有些发愁,“但表哥说,李唐昔日夺得江山的时候,就干过一回这种事,若非他们放了突厥人入关,也不至于这样轻松就夺得了天下。外人不知道,皇家内部却是知道的。他们尝过甜头,未必会放弃。你知道的,对那些达官贵人来说,庶民的性命压根就不算一回事。”

云昭节说这番话的时候,也有点心虚——不仅李渊父子干过引胡人入关的事情,李倓自己也干过。不过李倓找的理由好,他告诉云昭节,如今这天下,世家大族占有九成以上的土地,均田制已经名存实亡。百姓没有足够的田地,却要缴纳足额的税收,入不敷出,纷纷流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天策府,本只收功勋之后,或者随李渊从龙,随李世民打天下的铁骑之后,就连这些人的土地也被兼并了不少,生活无以为继。迫使一年年不管人数还是物资都入不敷出的天策府该为募兵,扩大征兵的规模。若非李承恩一手把持了天策府的财权,皇室岂会对他忌惮至此?哪怕你忠心为国,只要你四肢健全,又是汉人,李唐皇室便是容不下的。

李倓对云昭节说,世家大族,战时无力,平日却如泥沼一般。纵他成了皇帝,也难以与根深蒂固的世家势力相抗衡。左右天下是要乱上一场的,还不如由他掌控这场****,破而后立。

这个理由虽也掩盖着私心,却比“因为我要夺得天下”“因为我要克服两京”来得高尚一些。当然,受苦更多得,还是百姓。但在如今的时局面前,虽然心中不舒服,也只能矮子里拔高子了。

小七越听越是气氛,末了索性将剑一横,怒道:“我这就去告诉大家,武林同道联手,杀了这些狗官。”至于皇子王孙,那是不能乱杀的,又不是鞑靼蛮子,有着种族仇恨。在小七的设想中,把昏聩君王的羽翼剪除得差不多了,他们也就不敢乱来了。殊不知投机分子无穷无尽,为了高官厚禄,有的是人愿意逢迎君王。便如同那些传世的名宿大儒,没做官之前,一个比一个清正廉洁,做了官之后,立刻变得比商贾还商贾,收敛财富的本事令最老道的商人也自愧不如。

“小七师叔——”云昭节拉住她,见小七满脸不解,沉默片刻,才道,“武林同道希望匡扶大堂社稷不假,却未必愿意见到皇室声望重回昔日鼎盛。”

小七张口欲驳,云昭节幽幽叹了一声,无奈道:“秀坊多女儿,自是希望盛世太平的,可往日种种,难道还不够么?左右秀坊女儿有武艺傍身,有序和无序之间,全看哪一种好些罢了。侠以武犯禁,昔日朝廷对江湖的忌惮,小七师叔难道没有看在眼里?”

“明教声势烜赫,结果呢?被天策府打得七零八落,被迫西迁,今年方恢复元气,重回中原。纵然十余年过去,闻得大光明寺之变,江湖上也是人人变色。你再看看如今江湖上数得上的门派,咱们秀坊姑且不提,长歌门多世家子,才能如鱼得水;纯阳、少林皆与朝廷上层关系匪浅;藏剑山庄有天策府庇护,却需为之提供兵器钱粮。霸刀山庄江河日下,焉知不是被朝廷压榨得太惨?就更莫要说蜀中唐门和五毒教,唐门年年都要向剑南节度使缴纳高额税款,还要帮对方剪除一二政敌;西南敌视苗人,贩卖苗女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若非苗人紧紧抱成团,汉人又忌惮五毒教神秘莫测的手段,苗人们岂有命在?恶人谷更不消说,遁入谷中的,多是黑鸦陶寒亭那般,先被达官贵人逼得走投无路,奋起反抗,因为手段过激,又被所谓正道逼得走投无路的。就是浩气盟,谢渊先是因为出身贫寒,仕途受挫,又因为名字与高祖相同,被人参了一本,纵然改名,这辈子前程也毁了,方会退步武林。”

江湖人虽心怀热血,愿为江山社稷出生入死,却不代表他们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来养李唐皇室那些蠢蠹。对他们来说,与其让李唐皇室恢复了声势,又开始忌惮他们掌握的力量,派阉宦指手画脚,打压各地义士,给各大门派造成不小的麻烦,还不如就这样供着,省得这群家伙唧唧歪歪,给自己添堵。

饱受儒家思想教导的士大夫尚且会生出异心,觉得自己镇守一方比眼巴巴地效忠皇室痛快多了,更不要说江湖草莽了。后者大多没读过书,不通三纲五常,只晓义薄云天,对皇室那一套自然看不怎么上。

小七听了云昭节的一番解释,见她还是从前温柔平静,略带些忧郁的模样,眼中却飞扬着异样的神采,不由问:“这些都是建宁王告诉你的?”

“有些是他说的,有些是我跟在他身边,慢慢悟出来的。”云昭节不好意思地说,“借花献佛,令师叔见笑了。”

“不,没有。”小七是知道的,自打武周之后,上流社会的男人便对女人看得很紧,安乐公主之所以夺位失败,她是女子的原因要占上九成九。七秀坊既然收留了这位娇客,对这些事情也颇为了解。李倓既能教云昭节这些,可见云昭节说他心气高并不是假话,需知这天下男人,倒有一大半不愿妻子胜过自己,否则便失了丈夫气概。故小七看了云昭节一眼,方道,“你也勿要执迷过深,不要像我一样,爱了十余年,最终一场空。我……我会去回纥,盯着他们,朝廷与哪个回纥首领谈妥,我便将他杀了,也省得这些胡人再来中原作孽。”

云昭节听说小七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连连摇头:“小七师叔,这——”

小七将剑一横,朗声道:“昭节,我意已决,你莫要阻拦。建宁王虽从前走错了路,可若他能如你所说,把走错的路给掰回来,也不失为真汉子。与其让那些只会玩弄权术的窝囊废掌握政权,还不如让建宁王这般铁血真男儿顶上,也好扬我大唐国威,恢复昔日繁盛景象。我现在情绪有些激荡,你可愿与我一道出城,杀几个敌人?以胡虏之血,止我心中沸腾?”

云昭节不喜欢杀戮,却习惯了战场,又被小七激起热血,毅然道:“自当同去!”

两人结伴出了城,却不知风流离实在不放心云昭节,一路追随,只因云昭节浑浑噩噩,方没发觉。

他见云昭节入了小七府邸,一颗心本该落下,却因前些日子李承恩与小七之事,唯恐小七说了什么,又惹得云昭节伤心,还是决定观望一阵。谁知日头西斜,她们两个却打算出城,俨然一副今晚在城外过夜的架势。纵知武林同道已经抢回好几处要地,两人并不算居无定所,也难掩风流离的满腔忧心。故他想也不想,寻了个借口,跟随两人一道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