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云昭节沉默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红衣教的事情,建宁王已经告诉我了,多谢你的关心。”
风流离听见一个“谢”字,心中十分不舒服,却没立场说什么,只道:“举手之劳。”
云昭节本就是搜肠刮肚才找到这么一个话题,见风流离四个字就带过,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本就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眼见气氛尴尬非常,想了许久,才来了一句:“我们走吧!”
风流离低低地应了一声,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一前一后地往谷外走。
云昭节在前,风流离在后。
两人都低着头,心思百转千回。
风流离痛恨自己一时没忍住,暴露行踪,这等情况下再找借口,谁都不会再相信。云昭节呢,知晓风流离的心意,心里头甜滋滋的。但瞧着风流离的模样,又有点急,怕对方再次不管不顾,直接离开。
不是没想过挽留,但她一个女孩子,先前三番两次地表明心迹,身段就差没低到尘埃里,已经很伤自尊,也想不出什么其他手段了。再把自己摆低一点,就是自轻自贱了,云昭节……并不想走到那一步。
正当她愁肠百结之时,风流离的面色倏地一变,只见他快步冲到前头,蹲下来,似在翻检着什么,看到云昭节要过来,厉声道:“你先别动!”
云昭节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见风流离挡着自己的视线,心中奇怪,忽地想到一件事,二话不说,急急赶到风流离身边:“你要做什么!”
风流离右手一顿,看着云昭节,叹了一声,才说:“化尸粉。”
“化……”
“你看看,这是谁?”
云昭节蹲下身子,轻轻拨开对方沾满血污的长发,哪怕早有猜测,瞧见对方的面容时,仍不住摇头,轻声喃喃:“甄姑娘——怎,怎么会这样……”
“除非剑圣、方乾亲至,否则想瞒过我们的耳目很难,尤其我还——”风流离顿了一顿,才说,“我一直留心周围,长蛇谷中应无旁人隐匿,此人应当知晓你们今日的计划,等在路旁。”说到这里,他看着死不瞑目的甄笑笑,眉头紧缩,“而且,与她极为相熟,并不会被防备。”
云昭节从未想到前一刻还言笑晏晏的人,如今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哪怕甄笑笑想过要杀她,但人死如灯灭,哪怕她之前还有几分芥蒂,也消弭得差不多。故她抬起头,很认真地问风流离:“甄姐姐枉死,理当入土为安,你为何要用化尸粉,令她的遗体都保不住?”
风流离见云昭节不怎么接受这种做法,抿了抿唇,本不想多说,又怕她误会自己,才道:“她致命的伤处在咽喉,一剑就没了生机,你对七秀剑法很了解,告诉我,这是哪一式。”
云昭节先前没注意到这些,如今忍着惧怕和伤心,往甄笑笑的伤口一瞥,很笃定地说:“这是七秀入门剑法中的一式,名唤江海凝光,只要修行七秀剑术的弟子都会使。”
“那么,能用此招一剑封喉,力道拿捏得分毫不错的高手,又有几个呢?”
风流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云昭节辩驳道:“只要是剑术高手,又对七秀剑法有几分了解,就能做到这一步。”毕竟只是入门的剑术,谁都能学,平素打斗也很容易见到。又不是“剑影留痕”“剑心通明”“剑破虚空”这种非嫡传弟子不可学,见都不常见的高深武学。想要模仿起来,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
见她的态度很坚定,风流离只觉头疼无比:“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事十有八九是冲着你来的,我将甄笑笑的尸体处理了,哪怕真有什么事,也死无对证。你有七秀坊庇护,哪怕对方想泼脏水,也要看看七秀坊同不同意。将她的尸体留着,你有多少张嘴都说不清,明白么?”留下甄笑笑的尸体,她的致命伤口怎么解释?手上的梅花针伤口怎么解释?真要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以甄笑笑在江湖上的声望……说句不好听的,云昭节说甄笑笑嫉妒她,要杀她,没几个人会信。何况以云昭节的性格,未必会说出真相,让甄笑笑的名誉受影响。
果然,云昭节想也不想,极为诚恳地说:“清者自清,我不能让自己少些麻烦,就对死者的遗体下手。逝者为大,我在这里等着,麻烦你帮个忙,将万花谷的人请来吧!若你不好暴露身份,还请往秀坊在长安的分舵走一趟,让她们联系万花。”遇上这样的事情,什么绮念都没了,之前的尴尬倒是一扫而空。
风流离沉默半晌,才说:“甄笑笑在万花的地位颇高,我怕他们不理智做出什么事。这样,我先跑一趟七秀坊,再去建宁王府一趟,听闻建宁王与长歌门关系不错,长歌门又与万花交好。有他们从中斡旋,应当好一些。”
云昭节听见又要麻烦李倓,犹豫了好半天,仍是摇了摇头:“我已经劳烦建宁王良多,实在不好再上门叨扰。”
自相遇以来,她是第二次回绝风流离的提议。
一连两次。
风流离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既想她能独当一面,见她颇有主见,不再对自己言听计从,又有些失落。
这一桩感情上,他看似是强势的一方,实际上却将自己摆得很低。明知道按照云昭节的想法去做,自己必定会被卷入这件事,哪边都讨不得好,他依然想也不想,干脆利落地应道:“好。”
云昭节静静地看着他,百味陈杂。
她……也不是没点小心机的,甄笑笑之死固然令她伤痛,可若能将她和风流离牢牢绑在一起,到底,到底圆了一桩心愿吧?
也是巧了,皇帝与贵妃新编了歌舞,梨园弟子奉召排练,楚秀萧白胭因此被召入宫,恰是这一日到的长安。听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急急与苏存一道来到长蛇谷。
云昭节未料到师傅来了,连忙行礼,萧白胭挥了挥手,神色郑重地打量了甄笑笑的尸首许久,才说:“剑痕与内功,皆是七秀路数。”说到这里,与苏存交换了一个眼神,才道,“十有八九是秀坊之人做的。”
“师傅。”听见萧白胭这么说,云昭节心中惴惴,“我并没有……”
自己的徒弟是什么性子,萧白胭岂会不了解?七秀坊本就有内外坊之别,云昭节不清楚这些陈年旧事,萧白胭却不会忘记,还当自己的徒弟被卷入这些是非里,遭了无妄之灾。故她柳眉一竖,厉声道:“你做事永远是这样,欠了几分妥当,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云昭节面对师傅,只觉找到了归处,眼眶一红,把这些日子的种种一并说了。萧白胭听着不住皱眉,末了方幽幽道:“你这些话,我们能信,万花谷未必会信啊!”
风流离自知身份尴尬,不好插话,这时却忍不住说:“以楚秀在江湖上的威信,仍没办法证明云姑娘的清白么?”
萧白胭叹了一声,说:“看情况吧!”
这事到底牵扯了甄笑笑的名声,又有仇念雪横隔其中,行走江湖,多少人将声誉看得比性命重要,实在不是能明说的事情。既是如此,想要拿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就有些难,萧白胭也觉得有些头疼,便道:“昭节,你且先回公主府,这些日子莫要再出来了。”见云昭节颇有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模样,萧白胭不由摇头,“记住,别出来,你若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什么时候我喊你了,你再与他们对峙,明白么?”
云昭节知师傅用心良苦,低低应了一声,没再什么。
萧白胭望向风流离,说:“劳烦风公子做个证人,暂时留在秀坊。”
风流离心道我在江湖声名不显,杀手的名声又一贯糟糕,找我做证人还不如不做,却不好辩驳云昭节的师傅,也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