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节见李倓反倒开解起了自己,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思来想去,也只能说:“表哥,我先前福至心灵——”
“你莫要再说。”李倓正色道,“我和你,道路不一样。”
云昭节眼中的光黯了下去,却知李倓说得是实话。
哪怕是同样的武功,人不同,道也是不同的。便如她和小七,同样修行冰心诀,小七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走得是侠道;她却心若冰清,万物不惊,倒有些更贴近道家“道法自然”的意味。至于李倓,那就更不一样了。单看几次他出手的磅礴大气也知道,这人走得是皇道。
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万钧。
就在她讷讷无措的时候,忽闻李倓轻笑:“我当是谁,原是故人。”说罢,邀举酒杯,“风公子既已来了,何不现身?”
云昭节大惊,忙不迭整理本就十分妥帖的衣饰,又有些期盼又有些忐忑地朝李倓所指的方向望去,并不着痕迹地离李倓远一些。
哪怕她和李倓并没有什么,却也不希望风流离误会自己移情别恋,将自己看轻。
她的动作落入两人眼里,风流离心中一酸,却强逼自己硬下心肠;李倓略有些不高兴,但他城府极深,并未表现一丝半点,反倒极为悠然地问:“风公子不请自来,不知所为何事?”
风流离沉吟片刻,也不避讳,径直道:“我欲潜入华清宫,诛杀安贼。听闻皇帝和贵妃时常于华清宫召见梨园子弟欣赏歌舞,还望张姑娘通融一二。”
云昭节未曾想到他竟说出这种话,踉跄后退几步,险些站不稳。
七秀歌舞之艺名动天下,深受皇帝赏识,云昭节的师傅,七秀之一的楚秀萧白胭层几度奉命教导梨园弟子歌舞。若是公主郡主想学,也是一样要教的。待到七秀坊弟子多了起来,萧白胭便除了这差事,令几个弟子滞留京城,教导那些梨园的艺人。
这些事情,苏存和小七都告诉过云昭节,那位英怀珠英师姐还特意来见过云昭节一回。虽然这位师姐有些冷漠高傲,对云昭节并不热络,到底是同一个师傅呢!
风流离言下之意,无疑是想混入梨园弟子中,伺机刺杀安禄山。但他无论成功与否,只要行迹暴露,整个华清宫的人都逃不脱盘查、清洗的命运。稍有不慎,非但英怀珠会遭殃,整个七秀坊也会受牵连。
李倓见云昭节神色苍白,扬起声音,唤了拓跋双:“阿双,你带着一队建宁铁卫,送表妹回去。这些日子你们就驻扎在公主府,将那些窥探的宵小给清理干净。”
守在远处的拓跋双利落地赶来,见到风流离,脸色很不好,却没多说什么,只道:“张姑娘,请随属下来。”
云昭节深深地看了风流离一眼,看到他连瞧都不往自己这里瞧,心下大恸,步履沉重地跟着拓跋双,离开。
在场的三人见她神情,知她被伤得狠了,李倓勾了勾唇角:“风公子不愧是最好的杀手。”知道怎么挑人的软肋动手。
一个是被她误会,却一门心思帮助她,甚至自身都因此受到贬斥的王爷;一个是她全心去爱,却一而再,再而三辜负,甚至还要利用她的人。两厢对比,伟岸的越发伟岸,卑劣的越发卑劣。
若非见着云昭节就有些失了平日的冷静,拒绝她的时候自己也心如刀绞,风流离是万万不会贬低自己的形象去捧李倓的。李倓的赞美也是风流离最不愿意听的,哪怕这位建宁王能骗过天下人,却骗不过生性敏锐的风流离。
风流离略一琢磨就明白,说什么建宁王被杨国忠党羽攻讦,被李林甫党羽戕害,确实真有其事,但真正敢和李倓对上的,十不存一。
李倓与太子不同,太子虽是一国元储,但已经死过一个真正的长子,现在这个皇帝现存儿子中最大的,也未必值钱。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皇帝对儿子又忌惮,将李亨拉下马算不上特别难。说句不好听的,一个不得势的皇子,算得了什么呢?若是“罪人之后”,那就更不用说。没看曾经威风凛凛,声势直逼前太子,如今却没个声息的寿王么?他还没做错什么,反倒被戴了一顶全天下最大的绿帽子,还不是怕碍着皇帝的眼,不敢再出现?就连他的续弦,入宫参加宴会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的,唯恐惹杨贵妃不自在。
对付太子好办,对付李倓,那可就难了。需知他除了太子之子外,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绝世高手。这样的人,除非你一口气将他给整死了,否则他拼着不要身份,光明正大地把你弄死,从此天高海阔,你找谁哭去?
正因为如此,在李倓的问题上,朝臣实在是不敢和他硬来。品级略低一点的官,压根不敢对上李倓;品级足够,圣宠略差一点的官员,畏惧李倓不讲礼数,他是手握重权的建宁王,哪怕当面不给你脸又如何呢?只要不出大事,皇帝会为区区一个臣子对李倓动手么?也就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这种深受皇帝宠信,又与李倓不死不休的人,又或者高力士这等在皇帝面前极得脸,谁都要敬三分的人才敢这样做。除了他们之外,哪怕是为他们鞍前马后的心腹、铁杆、死忠,在政事上与李倓争斗,也是硬着头皮,做好赴死准备的。
别看杨国忠等人对付李倓的时候声势浩大,最后谁占便宜,谁吃亏?没看到狡猾如李林甫,也是针对太子多些,不是很敢惹建宁王了么?
风流离明白,李倓要玩死这些人,有一千一万种方法。他若真为朝廷好,便不会留着这些上蹿下跳的小丑,他留着这些人,可见对国家么……也未必存了什么好心。
李倓能哄得长歌门上下对他深信不疑,朝廷内外,民间各处都流传着建宁王忠肝义胆的故事,甚至连麾下的建宁铁卫也对他忠心不二。这样的人,心机实在太过可怕,被他卖了还能为他数钱。可毋庸置疑,他的人格魅力也非常惊人,否则见识过他种种手段的亲卫也不至于是这种状态。
连这些老于世故的人都中了招,云昭节对李倓深信不疑,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哪怕他一颗心快被这个傻姑娘给愁死了,也没立场说什么,只得将话题转到正事上面:“不知建宁王,愿不愿意留安贼一条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