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节下意识地朝不远处望去,就见仇念雪一袭道袍,仍旧是冷冰冰的模样,浑然瞧不出全力出手帮助云昭节的人是他。李倓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眉头紧锁:“表妹,你怎么这样冒失?”
他抢先斥责了云昭节,终于回过神的李隆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是阿微么,走近些,让朕瞧瞧。”
杨贵妃先前也被两人交战的气势唬了一跳,但她心宽,听见云昭节来了,艳丽的眉眼便漾开了一丝笑:“阿微来了,快来快来,让我瞧瞧!”
云昭节不情愿地走到二人面前站定,行了个礼:“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杨贵妃性子天真,见云昭节好生生地回来了,比从前美了不说,也比从前懂礼数。想到娘家侄子为了她至今未娶,哪怕杨国忠进宫来说了一回,提到杨朏的婚事,万春公主也露出了想嫁的意思,可事主又回来了……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对云昭节越看越爱,心道公主是不愁嫁的,阿微却有些难,索性杨朏痴心一片,可不是天赐良缘?这样一想,不免喜滋滋的,张口就是:“既然回来了,你与朏郎的婚事——”
她还没说完,云昭节已面如寒霜,毅然道:“如果娘娘不怕婚事变成丧事的话,我没意见!”
斩钉截铁,不可转圜!
自打梅妃彻底失宠后,杨贵妃就没有被当面甩脸子的时候,人人见她都只有趋奉的份。骤然被这样打脸,她竟怔住了,李隆基面色铁青,刚要发作,李倓已正色道:“杨朏因感有孕,身份虽不凡,做驸马却也够了,断没有娥皇女英的道理。”
此言一出,就连宁亲公主也傻了。
她本以为女儿就是最硬邦邦,不讲面子的了,谁料李倓更狠十倍——杨朏的出身,也是有段轶闻的。听说杨国忠外出公干的时候,他的妻子思念丈夫,一日梦中与丈夫相会,从而有孕,生下杨朏。后来将这件事告诉丈夫,杨国忠十分欣喜,说“此盖夫妻相念,情感所至,此子不凡”。
这种“因感有孕”的鬼话,大抵是没什么人信的,不过瞧见杨国忠并没有带绿帽子的愤怒,加上民间对杨家很是厌恶,此事十有八九是旁人编出来污蔑的段子,实在上不得台面。李倓何等身份得人,居然当着这种场合说这等市井传言,也实在够不给杨家脸面的。但想想两人之前的过节,不说生死大仇也是针锋相对,李倓可是太子的儿子,自己又有军功傍身,就是当众不给你脸面,那又如何?
杨国忠气得浑身发抖,一是恨李倓暗指他戴绿帽子,二便是李倓所说的“身份不凡”“娥皇女英”,端得是其心可诛。据他对李隆基的了解,李隆基极有可能因为这几句话,对他产生极大的不满。
譬如,已经对杨贵妃递话,说了要求娶万春公主,又要说云昭节。李隆基肯定会想,他们杨家对皇室公主都挑挑拣拣,不放在眼里,对皇室到底有几分忠心。
杨国忠恨得险些咬碎了牙齿,只觉得贵妃实在不够聪明,捅出的篓子经常要他们帮忙描补。但他们杨家的希望都在贵妃身上,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站出来表忠心。
李隆基的目光落在云昭节身上,又看了看李倓,若有所悟。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强硬至极的孙子,却又不敢真对李倓怎么样,万一李倓发疯,盖世武功……没有谁制得住。
哪怕是美誉甚多的纯阳未来掌教仇念雪,李隆基也不看好,但他为了纯阳的养生之术,加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仍对对方颇为看重。
不过,如今,似乎多了个人选。
李隆基下意识地望向西域青年,他能察觉到,这名叫令狐伤的青年,与他义兄安禄山之间的关系并不算特别好。
这也难怪,安禄山不过是张守珪座下走狗,因为立了功才被收为义子。令狐伤却是张守珪手把手带大的,亲自教他读书识字,教他武功,送他去各名师处学习,名正言顺地登堂入室,情分截然不同。如今尊卑异位,没点不甘,那就不是正常人了。
一想到这里,李隆基又有点嘀咕,为什么?实在是令狐伤的相貌迥异常人——如雪长发,异色双瞳,容貌俊美得带点妖气。哪怕李唐皇室也有胡人血统,他的后宫就有金发碧眼的女子,生得与常人略有些不同,到底是占劣势的。何况李隆基还不知令狐伤求什么,再有便是,令狐伤连剑都不用,就大败御前高手,可见心气何等高傲。这种人一向难以降服,指不定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对他们没用呢?譬如传说中的剑圣,一心追求武道,什么爵位都不屑一顾。
李隆基想着怎么拉拢令狐伤的时候,安禄山也有些忐忑。
众人皆知,他对这个义弟好得很,连自己的亲儿子都靠后。那是因为他畏惧对方,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拉拢这个绝世天才,只能选择最笨拙的一种,示好。将关系经营得他觉得差不多之后,才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的底线,想要探知令狐伤的弱点,到最后甚至连令狐伤唯一的徒弟,也是令狐伤所爱的女人苏曼莎都给抢走了,非但将之弄成了小老婆,还让对方成了美女暗杀团的头子。为完成任务,经常出卖色相,却也没看到令狐伤怎么着。对他安禄山仍是一如即往的平静,帮他治理军队,对苏曼莎也很好,别的事情,一应不做。
这样平淡的反应,反而加重了安禄山的不安,故此番杨国忠弹劾他有不臣之心,他非但自己来了,还带了令狐伤来。一是表忠心加示弱,证明我连部下都控制不住;二便是想试探令狐伤,可对方却没有什么反应……
说起来,这没有反应,到底是什么反应呢?
安禄山明白,令狐伤出众的地方不仅是剑术,还有他军事上的天赋。他的狼牙军若没令狐伤训练,也不会令行禁止,让他越来越有信心。只要再蛰伏几年,这繁华的大唐江山,便可落入他的掌中。
这样一位绝世的高手加统帅,他是万万不能放弃的。故他装出一副紧张的模样看着令令狐伤,李隆基见状,以为安禄山拿捏不住这个义弟,权衡半天,还是觉得自己的脸面比较重要,反正招揽令狐伤的事情不急,便训斥李倓:“坊间传闻,也是能听信的?亏你还是个王爷!你给朕回去,好生反省,这几日莫要上朝了!”
说罢,瞥了一眼云昭节,心道宁亲一向恭顺,却养出这样的女儿来,对宁亲公主免不得有几分迁怒,不咸不淡地说:“宁亲,好生教养你的女儿。”
宁亲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她顺从了一辈子,自己的人生、幸福全赔在了父亲的命令上,仅仅是一次的反抗,就落得这样没脸……
察觉到母亲的气氛,云昭节看了一眼李隆基和杨贵妃,没说什么,行了个礼就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