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辛弃疾文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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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辛弃疾其人其事(8)

12世纪的40年代之内,经由李椿年的建议,南宋政府曾在某些地区推行过“经界”法令,其推行的时间和范围都很有限,在福建路的部分地区之内就没有推行过。因而福建各地,特别是汀州内六县,像赵汝愚在一篇奏章中所说,上述的那一流弊,是还在日益严重化的:

有税者未必有田,而有田者未必有税。比岁诸县逃亡者众,有司窘于调度,不肯为之从实倚阁(延缓),遂将逃亡税赋均及见存邻保。邻保又去,则辗转及之贫弱之民,横被追扰。其间却有豪猾之家,不纳租赋。一强者为之倡首,则群弱者从而附之。至有一乡一村公然不肯纳常赋者。

县道无如之何,遂将上项最难催理去处,径拨与诸寨,以为寨兵衣粮,令自催纳。其寨兵催官物者,至皆被甲持刃,遍下乡村。此(按指寨兵)既饥寒切身,彼方固拒不纳,互相仇怨,职此之由①。

在1190年朱熹做漳州守时曾向南宋政府建议,应当在福建路的漳、泉、汀诸州内推行“经界”之法,由于受到寓公豪右的反对,这建议并未被采纳②。所以在辛弃疾到福建去担任提点刑狱的时候,这几州的赋役不均的情况还和赵汝愚奏章中所述完全一样。

福建一路的食盐,在南宋一代,上四州(即建宁府、南剑州、汀州、邵武军)以实行官运官销的时候为多③;下四州(即漳州、泉州、兴化军、福州)则以实行“钞法”之时为多,其法是由盐商认缴若干税款,即由政府发给他一张运销许可证,允许他贩运包销若干数量的食盐,在实行官运官销办法的上四州内,曾经发生了不少弊端,这在赵汝愚论述汀州内弊政的奏章中也有很详尽的叙述:

又本州地势最高,去海绝远。祖宗旧法系以运盐了办岁计。近岁诸县缺少本钱,官吏苟简,所运盐纲尽不及祖额④。其运盐船户复大为奸弊,多以灰土杂之,其盐已甚恶矣。却有奸民就近私贩广盐入界,比之官盐不致杂恶,其价复贱,常争数倍,致官盐发泄不行,遂有配抑(即按人口强制派销,当时叫做“口食盐”⑤)之患。上下减刻,其弊尤多。故强悍者皆拒而不受,其贫弱易制者则抑配无时。

又每盐纲内例有转运司增盐,通判厅经总制盐,诸县已难敷卖,而本州复有自运岁额盐,又分令诸县变卖。故有转运司盐、有本州盐、有通判厅盐、有本县盐。或以委令丞,或以委巡尉。文书旁午,杂然并出。其民诚不胜其扰矣。

闻每有欠户入县,则诸厅吏卒擒捕纷然,致百姓有终身不敢望县门者。故宁以死抗拒官司,而官亦无如之何也。

官运官销既产生了这许多弊端,在福建路内做地方官的某些比较明白事理的人,便时常提出改变盐法的意见。然而大多数州县官吏却只求目前经费足用,对于民间所遭受的损害全不考虑,因而总是不愿对盐法有任何改变⑥。当辛弃疾去做福建提点刑狱的时候,福建的上四州还是维持着官运官销的办法。

辛弃疾到任以后,经过大半年的巡视,知道上述两事为各地民户、特别是为汀州内的民户招致了深重的祸害。到1192年秋,在他代理福建安抚使的时期,他便上书给南宋政府,主张在汀州诸县之内,为解决头一个问题应该推行“经界”,为解决后一个问题应该改行钞法。理由是:

天下之事,因民所欲行之则易为功。漳、泉、汀三州皆未经界,漳、泉民颇不乐行,独汀州之民,力无高下,家无贫富,常有请也。且其言曰:“苟经界之行,其间条目,官府所虑谓将害民者,官不必虑也,吾民自任之。”其言切矣,故曰经界为上。

其次莫若行钞盐。钞盐利害,前帅臣赵汝愚论奏甚详,臣不复重陈。独议者以向来漕臣(陈)岘固尝建议施行,寻即废罢,朝廷又询征广西更改盐法之弊,重于开陈。其实不然。广西变法,无人买钞,因缘欺罔。福建钞法才四阅月,客人买钞几登递年所卖全额之数。止缘变法之初,四州客钞辄令通行,而汀州最远,汀民未及搬贩而三州之贩盐已番钞入汀,侵夺其额。汀钞发泄以致少缓。官吏取以借口,破坏其法。今日之议,正欲行之汀之一州,奈何因噎而废食耶。故日钞盐次之⑦。

在1193年委派辛弃疾去做福建安抚使的制词当中,有“比居外台(指福建提点刑狱),谳议从厚,闽人户知之”等语⑧,可见辛弃疾在任福建提点刑狱这一年内,对于解除当地民间疾苦的建议必不止有关“经界”和盐法二事,可惜现时都已无从考知了。

校勘记

①赵汝愚《论汀赣盗贼利害奏疏》,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九,《弭盗门》。

②据王懋竑编《朱子年谱》卷四,绍熙元年记事。

③此据郑兴裔《与周侍郎必大书》,见《郑忠肃奏议遗集》卷下。

④祖额即是最初规定的数目。

⑤见《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四,《福建盐》条。

⑥《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四,《福建盐》条。

⑦以上这段引文,见《开庆临汀志》。此志久无传本,现仅存《永乐大典》第七八九五卷内。

⑧见楼钥《攻媿集》卷三六,《太府卿辛弃疾集英殿修撰知福州制》。

2论奏长江上游的军事防御布置

1192年的腊月辛弃疾被召入朝。次年的正月初他从福州启行。在行程当中,他曾到建阳去和朱熹会晤,到杭州后,陈亮也特地跑来和他相会。

这时期内,辛弃疾所着重考虑的,依然是如何加强国防线上军事实力的问题。当他被皇帝赵惇召见时,他只就这一问题提供了几点意见。他强调提出,必须把长江上游江陵府、鄂州一带的军事备御力量加强,使敌人不可能由上流而下,使下游的江浙可得借以为重。他的具体建议是:

自江以北,取襄阳诸郡合荆南为一路,置一大帅以居之。使壤地相接,形势不分,首尾相应,专任荆襄之责。

自江以南,取辰、沅、靖、澧、常德合鄂州为一路,置一大帅以居之,使上属江陵,下连江州,楼舰相望,东西联亘,可前可后,专任鄂渚之责。

在奏章的末尾,他又向皇帝特别致意,希望他能“安居虑危,任贤使能。修车马,备器械,使国家有屹然金汤万里之固”。

这番议论并没有受到皇帝和大臣的重视。在奏对之后,辛弃疾被留在南宋行朝做太府少卿。为期仅满半年,宋廷又把辛弃疾的职名提升为集英殿修撰,改派他去做福州的知州兼福建路的安抚使了。

3任福建安抚使一年

福州滨海,经常有“海盗”出没为患,因而那里养着数量较多的军队。

在宋廷南渡以后,原在洛阳居住的赵姓皇族的一支也南迁到福州居住。他们的食粮和生活费用以及日常用品,全由福州地方政府供应。在南迁之初,这一支宗室的男女老幼共不满二百人,每年须由福州供给三万贯的费用,其后人口繁衍,费用也不止此数了。①

为了供应这两项费用,每年都需要很大数量的金钱和谷物。福建多山,可耕种的土地面积较少,而人口却较稠密,收成稍有不好,当地的出产便不够用,需要到邻境去籴买。福建地方政府既负担了那样繁重的开支,一遇到需要大量籴买粮食的情形,便格外感到棘手。

辛弃疾在担任福建提点刑狱和兼摄福建安抚使的时期,对于上述情况已很清楚,对于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也曾深思熟虑过。他以为,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负有一路安全总责任的福建安抚使,如果不从全盘筹划,不尽量节省浮费,积储足够数量的钱谷,一遇缓急便将无法支应。因而在这次重回福州之后,对于一路百姓,他务为清静不扰之计,以求避免发生任何事故;开支则尽量加以撙节,并设置一所“备安库”,把撙节下来的数目全部储存在库内。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库中所存数目便已满五十万贯。这一年福建地区的年景很好,预计到秋收之后,谷价下降,动用这五十万贯现款,可以籴买两万石的粮食,便足够供给宗室和军队的粮饷,可称有备无患了。

编制军队、训练军队,以及行师用兵的韬略,本都是辛弃疾之所长,而在福建,为了防御“海盗”和境内可能发生的事故,也有加强军事防守力量的必要。因而在动用备安库中存款籴买粮食的计划之外,辛弃疾还打算打造一万副铠甲,招募强壮,把军额扩充到一万人,严加训练,使它也能成为像湖南飞虎军那样雄壮的一支武装力量。

然而,刚到了秋收季节,收籴的工作刚在开始,制铠甲、招军队的工作还没有进行,南宋朝廷上的谏官黄艾对辛弃疾提出弹劾了。弹章中所举辛弃疾的罪状是:“残酷贪饕,奸赃狼藉。”②依然不容许被弹劾者作任何分辩,辛弃疾的福州守和福建安抚使的官职全被罢免,南宋朝廷只给他一个挂名的差事: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在宋代,凡是主管某某地方的某某宫观之类的差使,都是为了顾全罢官人的体面而设的一些闲散差使,有了主管某宫某观的名义的,也并不要亲到某宫某观去供职,而只是住在家中坐领干薪③。所以,辛弃疾在罢免了福建帅任之后,在这年的八月便又回到江西上饶的带湖之滨去了。

校勘记

①据《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大宗正司两外宗废置》条。

②见辑本《宋会要稿》一○二册,《职官门·黜降官类》卷一○。

③据陆游《剑南诗稿》卷二六,“蒙恩再领冲佑观”后的《拜敕口号》诗中有自注说,“祠俸钱粟絮帛,岁计千缗有畸”。这也应当是辛弃疾此后几年中每年所能得到的“祠禄”之数。又是整整八年的闲退生涯

1“使世相忘却自难”①

宋孝宗赵眘在1189年让位给他的儿子赵惇(光宗)。赵惇的李后是一个悍妒无知的女人,由于几次语言之间的误会,她对赵眘怀着很大的仇恨心情。赵惇完全受制于李后,因而在赵眘既经让位而退居重华宫做太上皇时,赵惇竟不肯到重华宫去和他见面。到1194年夏,赵眘病重,极想一见他的儿子而亦不可得。赵眘既死,赵惇竟假称有病,根本不肯成服居丧。在朝大臣赵汝愚等人便要趁这时机使赵惇退位而拥立皇子赵扩为新皇帝。这时候宋高宗的吴后还没有死,赵汝愚等人希望能由她出面做主,来实现这一政变,便委托韩侂胄到宫内去商得了吴后的同意,用她的名义立赵扩为皇帝,尊赵惇为太上皇帝。

韩侂胄是赵扩妻韩氏的叔父,既是外戚,而在赵扩继承皇位的事件中又有“定策之功”,在赵扩即位之后,韩侂胄立即成了最得宠信的人物。进退大臣,更易言官,他全可以任意而为,并且一概由他假借皇帝的名义用“内批”作处分,不通过中书省用正式的手续办理。

朱熹在这时正被赵汝愚引进朝廷做侍讲,他看到韩侂胄这样玩弄皇帝的威权,便在皇帝面前弹劾他“擅权害政”等罪状。然而在这时的大臣和言官当中,已被韩侂胄安插了很多党羽,他们的势力已远在赵汝愚、朱熹一派之上,因而,朱熹的弹劾不但没有生效,到1194年的十月,反而被韩侂胄用“内批”罢免了侍讲的官职。到下一年的二月,韩党的言官李沐和谢深甫先后奏论赵汝愚“以同姓而居相位,将不利于社稷”,遂首先免去赵汝愚的相位,稍后又把他斥逐到永州(在今湖南零陵县)去。赵氏前往贬所,刚到衡阳便病死在船上了。

辛弃疾的卸除闽帅之任,正是在新皇帝的即位之初。他在回到带湖之滨赋闲之后,和南宋朝廷上这些政潮的起伏,当然是不会有任何干系的。然而,赵汝愚和朱熹两人,都和他有较深的友谊,每当韩侂胄和他的党羽想对他们的政敌加以倾陷和打击时,便也不免常常联想到辛弃疾。因此,在1194年的九月下旬,御史中丞谢深甫便又对辛弃疾提出了弹劾,说他“交结时相(指赵汝愚),敢为贪酷,虽已黜责,未快公论”。遂又明令把辛氏的职名降了等,由“集英殿修撰”降充“秘阁修撰”②了。

1195年十月,新的御史中丞何澹再一次对辛弃疾提出弹劾,说他“酷虐裒敛,掩帑藏为私家之物。席卷福州,为之一空”。于是,“秘阁修撰”的职名又被削夺了。

1196年九月,宋廷的言官中又有人对辛弃疾提出弹劾,说他“赃污恣横,唯嗜杀戮。累遭白简(即弹章),恬不少悛。今俾奉祠,使他时得刺一州,持一节,帅一路,必肆故态,为国家军民之害”。于是,“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的空名义也被削夺了③。辛弃疾平生所获得的各种职名,到此时几乎已被削夺干净了。

不知是什么缘由,到1198年,宋廷忽然又恢复了辛弃疾的“集英殿修撰”之职,而且恢复了他的那个挂名的差事,要他依然“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这在辛弃疾本人也觉得莫名其所以然。在拜命之后,他便写成《鹧鸪天》一首:

老退何曾说著官?

今朝放罪上恩宽!

便支香火真祠俸,更缀文书旧殿班。

扶病脚,洗衰颜。

快从老病借衣冠。

此身忘世浑容易,使世相忘却自难。

校勘记

①辛弃疾《鹧鸪天》词中句。

②见辑本《宋会要稿》第一○二册,《职官门·黜降官类》卷一○。

③同上。

2移居铅山县的期思市

几年前,辛弃疾在上饶闲居期内,曾经特地访泉于铅山县的期思市,把那里的瓢泉连同泉旁的几间房屋买归己有。此后便常常到那里去住些曰子。当他要到福建去做提点刑狱的时候,还特意到那里去和一些朋友相聚话别。

这次辛弃疾再被废黜,回到上饶不久,便又到期思,在那里着手建造一些房子。到1195年春才把计划中的屋宇全部修造成功。新屋落成不过一年光景,辛弃疾在带湖旁的那一所住宅不幸失火,其中的主要房屋全被烧毁①。辛弃疾的一家从此便迁徙到期思市上这所新建的房屋去住了。

在铅山的闲散生涯,大致和前此闲住在带湖之滨的那几年一样,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和一些学士大夫游山逛水、饮酒赋诗中消磨掉的。因而在这一时期所写作的歌词,为数也很不少。就其词题中所涉及的,知道在这时和辛弃疾过从最密、唱和最多的有以下几个人:

一、傅为栋,字岩叟。他是铅山县的一个富翁,但在“为富不仁”的人群当中,他还算是一个良心未尽泯灭的人。每当灾荒年份,一般豪强大地主或则乘时抬高粮价,或则闭仓不粜,傅岩叟在这样的时候常常自动捐出一些金钱和粮食,赈济饥民,且倡导乡里富民也都这样做。他在科场中未能得志,因而没有进入仕宦之途,后来也就绝意于仕宦。因为他是富翁,所以他的家园中景物极好:夏天则池清荷净,冬天则竹深梅香。他经常在家中接待宾客,饮酒赋诗。而辛弃疾便是常常被他接待的客人之一。②

二、赵蕃,字昌父,玉山县人。他曾在外地做过几任小官,后来就闲住在家中。他的诗在当时很负盛名,朱熹、杨万里等人都很称赞他。他为人淡泊自守,因而他的诗也是恬淡而富有逸趣,被人称为有陶渊明的风格。③

三、徐文卿,字斯远,也是玉山县人。他和赵昌父的为人相似:“视荣利如土梗”,“有物外不移之好,负山林沉痼之疾”。④

四、吴绍古,字子似,是陆九渊的学生。当辛弃疾移居铅山的时候,他正做铅山县尉。他有史才,也有文才。在铅山任上时他不断地和辛弃疾过从唱和,离开铅山之后,仍然不断地和辛弃疾互相寄送一些诗词。⑤

五、赵茂中。六、赵晋臣。两人都是赵宋的宗室,寓居铅山,都曾考进士及第。他们虽是宗室,却并不恃势凌人,所以和当地的居民处得很好。赵茂中且还出款创置了一个“兼济仓”,谷贱时收籴,谷贵时减价出粜。⑥

校勘记

①见袁桷《清容居士集·跋朱文公与辛稼轩手书》及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九七《诗境集序》。

②此据陈文蔚《克斋文集·傅讲书生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