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
会于向，将执戎子驹支①。
范宣子亲数诸朝②，曰：“来！姜戎氏！昔秦人追逐乃祖吾离于瓜州③，乃祖吾离被苫盖、蒙荆棘以来归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与女剖分而食之。今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盖言语漏泄，则职女之由。诘朝之事，尔无与焉！与，将执女。”对曰：“昔秦人负恃其众，贪于土地，逐我诸戎。惠公蠲其大德，谓我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④，毋是剪弃。赐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我诸戎除剪其荆棘，驱其狐狸豺狼，以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贰。昔文公与秦伐郑，秦人窃与郑盟而舍戍焉，于是乎有殽之师⑤。晋御其上，戎亢其下，秦师不复，我诸戎实然。譬如捕鹿，晋人角之，诸戎掎之，与晋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来，晋之百役，与我诸戎相继于时，以从执政，犹殽志也，岂敢离逷？今官之师旅无乃实有所阙，以携诸侯，而罪我诸戎！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贽币不通，言语不达，何恶之能为？不与于会，亦无瞢焉？”赋《青蝇》而退⑥。宣子辞焉，使即事于会，成恺涕也⑦。
【注释】①会于向：鲁襄公十四年春，应吴国之请，晋与鲁、齐、宋、卫等十余国在向召开盟会，讨论吴国要求伐楚的事。驹支亦赴会。向，吴地名，在今安徽怀远县西40里。②范宣子：晋国大臣。③瓜州：旧注认为即今甘肃敦煌，顾颉刚则认为在今秦岭高峰的南北两坡。④四岳：传说是尧时四方部落首领，姜姓。⑤文公与秦伐郑、有殽之师：参见《吕相绝秦》篇的有关注释。⑥《青蝇》：见《诗经小雅》。⑦恺悌：指《青蝇》中“岂弟君子，无信谗言”这两句。
【译文】晋国和各诸侯的使臣在吴国向地会盟，准备逮捕戎子驹支。范宣子在朝位上亲自列数他的罪状，说：“过来！姜戎氏！从前秦国人在瓜州逼迫驱逐你的祖父吾离，你祖父吾离披着茅草编的衣服、戴着荆棘织的帽子来归附我们先君。我们先君惠公仅有不多的土地，还与你们同分而使你们吃上饭。现在诸侯奉事寡君不如从前，都是因为说话漏泄机密，这当是由于你造成的。明天早晨会盟的事，你不要参加了。你参加，就准备逮捕你。”
戎子驹支回答说：“从前秦国人依仗他们人多，贪图土地，驱逐我们各个戎人部落。贵国惠公显示了他的大德大恩，认为我们戎人，是四岳的后代，不能抛弃他们。赐给我们南部边疆的土地，那里是狐狸居住、豺狼嗥叫的地方。我们各部落戎人砍除那里的荆棘，驱逐那里的豺狼，而成为贵国先君不内侵不外叛的臣属，直到现在都没有二心。从前文公和秦国攻伐郑国，秦国私下里同郑国结盟，留下军队驻守那里，于是就发生了殽地的战役。当时晋军在前面抵抗，我们戎人在后面抵抗，秦军不能回去，实际上是我们戎人迫使他们如此的。比如捕鹿，晋国人抓住鹿的角，我们戎人拖住鹿的腿，同晋人一道使它仆倒。戎人为什么不能免于罪责？从这以来，晋国的许多战役，我戎人各部落都及时地相继参加了，我们追随你们，还是像殽地作战时那样心志如一，哪敢背离呢？现在你们执政的人恐怕确实有过失，因而使诸侯叛离，反而加罪于我们戎人！我们戎人饮食衣服不与华夏相同，财礼不相往来，语言不通，能做出什么坏事来呢？不参加盟会，我也没有什么惭愧的。”驹支朗颂了《青蝇》诗就退下了。范宣子向他道歉，让他参加盟会，同时也成全了自己“恺悌君子”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