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皇太孙选妃，自然是一件轰动金陵的大喜事，清晨刚刚起床，耳边就回荡盘旋着悠扬的礼乐之声。
我像往常一样整理着朱瞻基的衣物时，他的贴身内侍小喜福蹑手蹑脚地走进殿内，神神秘秘对我说道：“孙姑娘，皇太孙殿下让我提醒你，别忘了等一下去永和殿领赏银！”
我点了点头，对他道：“我记得，多谢你提醒我！”
小喜福微笑道：“殿下还叮嘱说，请孙姑娘千万不要忘记带上那一面木牌，以作凭据。”
我不禁暗自纳闷，想道：“永和殿是东宫正殿，今天他在那里选妃，为什么偏偏叫我去那里领银子？”转念又想道：“或许是因为他今天心情不错，他是堂堂皇太孙，想必还不至于使诈诓骗我。”
我拿着小木牌走出永泰宫，穿过御花园长廊后，远远看见永和殿外站立着两大排皇宫侍卫，高公公肃立在金阶前，声音锐利高亢，大声宣诏道：“太子殿下有旨，选妃吉时已至，请各位佳丽静候皇太孙殿下御选！”
长廊下几名小侍女皆兴奋不已，纷纷踮起脚尖观望，其中一名认识我的小侍女随口对我说道：“宫中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孙姑娘不留心看一看谁家美人会成为未来的皇妃吗？”
我被她的积极情绪所感染，忍不住踮起脚尖向永和殿前看去。
正值午时，一轮丽日当空，宽敞的庭院内依序站立着许多袅袅婷婷的美貌少女，她们年纪都与我相仿，身穿着同样颜色、质地的粉红色曳地宫裙，和煦的阳光伴着温柔的春风洒落在那些待选美人的身上。
她们一共四十名，站立成方阵队形，每一排五名，刚好八排。每一位都是姿容出众、举止优雅的大家闺秀，而且正当青春年华，娇艳的双颊都透出桃花瓣一般的粉色，有落落大方、坦然而立者，有娇羞脉脉、欲语还休者，亦有沉静温婉、静如止水者，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朱瞻基身穿着一袭金冠朝服，沿着永和殿的台阶缓缓走下，来到那些美人面前，场中所有人的眼光都凝视着他，甚至包括那些待选美在内，她们虽然不敢直视这位年轻俊美的皇太孙，此时此刻，盈盈而立的佳人们，那数颗芳心却一定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我同样屏住气息，留心看着朱瞻基的举动。
如果换成是我，我一定会被眼前美色晃花了眼睛，如同春天徜徉流连百花丛中，不知攀折哪一朵才好。
朱瞻基迈步走过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美人面前，他始终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也没有特别注意哪一位美人，直到他走近第四排最中央的一名美人面前时，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轻声问了那美人一句话。
那美人年约十五六岁，身材娇小玲珑、面带温柔娇羞低语作答，他犹豫了片刻后，不再停留，向第五排走过去，那美人的面容立刻变得无比暗淡，轻轻咬住樱唇，阳光下隐约可见她眼角有晶莹亮色闪烁。
他走近第五排中的第二位美人时，飞快从袖中取出一物，交到那名美人手中，那美人态度恭谨，半屈着膝恭恭敬敬接过朱瞻基赐予之物，向他行礼道谢。
令人奇怪的是，朱瞻基却并没有多看她一眼，随即移步向后排走去，那美人神色镇定，依然静静立在原处，既没有因获得赏赐而欣喜，也没有因他的冷漠举止而惊诧。
高公公的尖锐嗓音随之响起，称道：“玉符已有主！奴婢恭贺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身旁的几名小侍女顿时小声唧唧喳喳议论起来，“玉符给了她啊！”“这就是未来的皇太孙妃！”“可是，我觉得她没有刚才殿下路过的美人好看！”“才不是，你们看她的风度和气质，真的好雍容华贵啊！”
我听得稀里糊涂，悄悄问这些永和殿前侍女道：“你们说什么玉符？”
一名小侍女用手指了指那美人手中之物，轻声说道：“姑娘看见了吗，那就是选妃玉符，皇上远在北京城，不能亲自参加皇太孙殿下的选妃大典，年前赐给了殿下一枚玉符和一枚木符，让殿下自行抉择妃嫔的人选和数目，得玉符者为妃，得木符者为嫔。刚才那美人得到的是玉符，殿下手中还有一枚木符，不知道他会不会选侧妃……”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看见朱瞻基越过最后几排的美人们，飞身向长廊而来，很快就落在我面前。
他不由分说拉起我的衣袖，语气严肃逼问道：“我给你的小木牌呢？”
我料想今天一定领不到银子，心中觉得委屈，掏出小木牌交给他，噘着嘴怏怏说：“反正没有银子领，在这里啦，还给你！”
他接过小木牌，举手将木牌对着高公公晃动了一下，说道：“皇爷爷有旨意，‘合符为定、姻缘天成’，木符主人就是皇爷爷亲自选定的皇太孙嫔。”
高公公略怔了一下，急忙又一次大声宣道：“木符已有主！奴婢恭贺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皇太孙妃为兵部尚书胡善祥之女胡氏，皇太孙嫔为山东永平主簿孙胤忠之侄女孙氏，名位已定，今日选妃大典到此结束，奏礼乐！”
我一时之间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居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皇太孙嫔山东永平主簿孙胤忠之侄女孙氏”！
原来朱瞻基赠我的“小桃木牌”，竟然是皇帝朱棣御赐给他的选妃令符，他有意将木符交给我，欺骗我在今天午时来到永和殿参加选妃大典，然后乘机将我纳入选妃名额，让我在浑浑噩噩间成为他的“皇太孙嫔”。
朱瞻基静静看着我，眼神非常纯洁无辜、波澜不兴。
我不禁暗自咬牙切齿，我在E国连一个男朋友都没有交过，居然就这么被自己在无意中嫁掉了，嫁的人还是一个认识不到十天、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古代男人！
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对他大叫道：“骗子！你竟然骗我！”
朱瞻基脸色微沉，语气恬淡低声说道：“我没有骗你。我只是遵从父王母妃的旨意将你和胡氏娶入东宫，难道这些不是你们所期望的吗？你父亲让你前来投奔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我听见他的解释，心中渐渐明白了大概，原来朱瞻基这次“选妃”之前，他的妃嫔早已“内定”，太子朱高炽属意兵部尚书胡善祥之女胡氏，太子妃张如容却暗示朱瞻基让他娶“孙羽绫”。
朱瞻基心中所喜欢的人，其实并不是我，也不是胡氏，而是那个金绣香囊的主人，罪臣练子宁家的亲眷吴惜惜，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不愿违逆父母之命，分别给予我们一个荣耀的头衔。而且，元宵节夜晚他问我那句话，我对他回答说“爹爹让我前来投奔太子妃娘娘”，更加让他误以为我同样有攀龙附凤之心，试图接近他成为他的妃子。
我急忙挣脱他的手，辩解道：“不是，你听我说……”
朱瞻基向殿前我一眼，说道：“皇爷爷早有旨意，木符为定，有些话我们回永泰宫去再说不迟。”
一阵肃穆的礼乐声响起时，朱瞻基强行拉扯着我一起走进永和殿。
殿内陈设一片金碧辉煌，黄金片镶嵌的屏风、黄金打造的龙凤双椅、黄金丝制成的各色盆景，几乎映花了我的眼睛，我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是“富甲天下”的皇家华贵气派。
龙椅上端坐着一名体型肥胖、身穿着一件明黄色七龙朝服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似乎很虚弱，面容呈现青蓝之色，眉目虽然清俊却无精打采，懒懒地斜倚在椅背上，这中年男人必定是赵睢的大哥、当朝皇太子朱高炽，也是朱瞻基的父亲。太子妃坐在他身边，面色沉静柔和，她看见朱瞻基拉着我的手时，唇角浮现一缕不易察觉的隐隐笑意，谭妃侍立在他们二人身后，审视打量着我们。
另一名刚入选的美人，兵部尚书家的小姐静静垂首跪立在大殿右侧，她的侧影清秀端庄，一派大家闺秀风范，朱瞻基进殿跪倒后，我不得不勉强随他一起跪倒在殿内的大红色羊绒地毯上。
太子观察了我们三人片刻，打起精神问道：“她们是胡家和孙家的女儿吗？”
朱瞻基目视太子，恭声回禀说：“禀父王，玉符归于胡氏，木符归于孙氏，按皇爷爷的旨意，她们就是儿臣的皇太孙妃和皇太孙嫔了。”
太子点了点头，说道：“大礼已成，赐胡氏居永泰宫正殿，孙氏居永泰宫西殿，另赐她们金册……命人快马加鞭送至北京，请父皇降旨盖印，父皇赐回金册后再给你们行合卺之礼……”他说到一半时，突然用力咳嗽了数声，不停哮喘着，似乎身体状况极为不佳。
谭妃急忙替他轻抚着背心，轻声说道：“瞻基的婚事自有姐姐主持，殿下不用如此劳心。”
我眼看他们要将此事变成定局，心中大急，立刻向太子大声说道：“启禀太子殿下，我还有话说！”
话一出口，太子妃和朱瞻基面容同时变色，太子妃向我投来一丝不解和微微责备的眸光，示意我不要说话。
太子缓过气来之后，向我说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朱瞻基迅速说道：“孙氏来自滨州山间，不懂宫廷礼仪，父王稍安，儿臣告退了。”
太子挥了挥手，懒懒地合了合眼眸，说道：“你带她们下去吧，婚事由你二位母妃来操办……”他接着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身旁侍立的宫女内侍们都忙乱不迭。
太子妃见此情景，抬眸向高公公看去，说道：“高长春，一切按太子殿下旨意和宫中礼制办理，今晚就开始筹备吧，等父皇御赐的诏书下来再给他们分别举行合卺之礼。”
高公公急忙趋奉向前，应道：“奴才遵旨，请娘娘放心！”
永泰宫内洋溢着一片喜气，侍女们早将准备好的喜庆之物布置起来，朱瞻基带着我回到永泰宫，对小喜福说道：“将宫门关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开门。”
小喜福唯唯诺诺退出寝宫外，依言将门带上，殿内侍候的宫人们见气氛不对，早已闪避得一个不剩。
我被他紧紧捉住，隐隐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心头惧意浮现，惊惶说道：“你想干什么？”
朱瞻基深幽的眼神掠过一丝暗光，说道：“你刚才想当着众人的面对父王说什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道：“说什么？当然是你哄骗我、强迫我、选我做你的皇妃，还骗我说那个木符可以领到银子！”
“只要你做我的皇妃，东宫内的银库都随你使用，够不够？”他问。
我登时气结，这个男人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似乎根本不知道我说话的重点在哪里，忍不住对他大吼道：“关键问题不是这个！你赏不赏我银子都无所谓，可是，我的名字本来不在候选名单上，你不该骗我嫁给你，也不该随随便便点中我！”
他无懈可击的俊颜依然面不改色：“皇爷爷的木符就是圣旨，木符赐予谁，谁就是我的皇妃。无论你在不在候选人中，只要你是大明的臣民，就必须无条件服从皇爷爷的旨意。”
我索性豁出去，大怒叫道：“可我不愿意！谁要做你的皇妃？我根本就不是……”
我本想对他说出假扮孙羽绫的真相，又担心会因此连累了桂香和桃儿，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朱瞻基眸中闪过一丝暗影，声音依然沉稳：“封你为皇太孙嫔的金册已经呈递北京，皇爷爷三日内就会加盖玉玺赐婚，我们的婚事木已成舟，绝无更改。”
我紧锁着眉头，冷着脸沉默不语。
他似乎很有耐心，在我身旁的凤椅上坐下来，说道：“你再仔细想一想，还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出来。除了不要做皇妃，你在永泰宫内说什么都没问题，但是我绝对不准你到父王母妃面前去说别的话。”
我攥紧了拳头，恨恨地大嚷道：“说什么都没问题……朱瞻基，你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大骗子，我讨厌你，我非常非常讨厌你！”
然而，我的叫嚷对他而言完全无济于事，他依然气定神闲，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不吃“硬碰硬”这一套。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停止了叫嚷，好言对他说：“表哥，你不是喜欢吴惜惜吗？我偷偷出宫，将她换进宫来嫁给你好不好？”
提起吴惜惜，朱瞻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异常的表情，眼底掠过微弱的失落之意，却依然不肯松口，说道：“你不用这么做，我们的事情与她没有关系。皇爷爷决不会准许我娶她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将她换进宫来。”
我露出一副哀切恳求的楚楚可怜表情，说道：“太孙殿下、表哥，你马上就会娶正妃，宫外还有你喜欢的人在等着你，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保证继续在永泰宫管理你的衣服，好不好？”
他语气斩钉截铁，拒绝道：“不好，我留下你，难道仅仅是为了管理衣服？”
我愕然道反问他：“难道不是为了管理衣服？”
朱瞻基站起身，紧盯着我的双眸，一字字说道：“当然不是。”
我被他的眸光看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硬着头皮追问一句：“那是……为什么？”
他牢牢盯着我看了半晌，才说：“我本来不敢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对你有兴趣，现在我知道了……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多留一个在宫中也没什么不好。”
我赌气说道：“谁说我什么都不懂？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原来你和别的男人一样，都是随便欺负人的坏蛋……”
他听见我的话，声音冷淡了一些，微带疑惑问道：“是吗？还有别的男人这么对你？他是谁？”
我仰头瞪着他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一阵轻轻淡淡的木叶香气将我席卷而起，朱瞻基突然用力将我拉进怀中，指尖扣住我的下颚，逼着我张开嘴，同时强硬地覆上我的双唇，他温热的呼吸在我的脸颊周围浮动，这种感觉有别于赵睢轻吻我时的温柔亲近、更有别于林三无意间触碰我双唇时的羞怯尴尬，他的每一次轻啄都让我觉得无比难堪与难受，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烧灼着我的神经，让我心底油然而生恐慌与畏惧之意。
我身子顿时绷紧，脸颊开始发烫，心跳剧烈得几乎跳出胸腔，含糊不清地叫嚷道：“你……”
朱瞻基毫不理睬我的愤怒和挣扎，不但强行亲吻我，甚至还对我做出更加亲密的举动，我的双手都被他控制住，双足还是自由的，我趁着他集中精神亲吻我的机会，顾不得他的尊贵身份，狠狠地用力踢了他一脚，他居然没有呼痛，却下意识地放开了我。
他静静看着我，并没有太多不悦的表情，眸光反而更加灼热逼人，下颌微微扬起，对我轻声说道：“你是永泰宫的侍女也好，是孙羽绫也好，迟早都是我的……你信不信我今晚就要你成为我的人？”
我回头看了看禁闭的寝殿宫门，这里是朱瞻基的地盘，名义上我已经是他的侧妃，如果他想强行欺负我，永泰宫的侍女太监们不但不会来干扰他，或许反而会觉得这件事属于“天经地义”，我实在难以想象此时一旦惹恼了他会有什么后果。
我瑟缩了一下，退到帷幔之后，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我当然相信！可是，既然我们迟早会成亲，你不觉得没有必要这样对待我吗？也许……将来我会主动喜欢上你。”
他黑眸光芒闪动，俊美的脸庞微带笑意，说道：“你的话听起来总是那么有道理，不过你确实不必担心，我不急着和你举行婚礼。你如果嫁给我为侧妃，我们见面的机会反而没有现在多，我的衣服也没有人管理，不如多留你在永泰宫几年，等你长大一点再说。”
我蓦然听见最后一句，顿时如释重负，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宽限我几年放我自由，暗自盘算道：“只要你不马上逼我和你结婚，我一定努力想办法找到赵大哥，让他设法和皇帝说一说情，取消这一桩莫名其妙飞来的婚事。”
我迅速抬头看着他，说：“你的话是真的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
朱瞻基的面容在寝宫内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更加飘逸俊美，一双幽瞳深不可测，轻轻说道：“我不骗你。虽然父王和母妃都是为我打算，可我并不希望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相伴一生，娶胡氏本是迫不得已，所以我一定不能放弃另一个位置……我要将这个位置留给与我真心相爱的人。”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笃定、语气轻柔，就像一个喜欢做梦的少年喃喃低语着自己的心事，毫无掩饰和伪装，我暗自懊悔没有仔细研究过中国明朝历史，不知道朱瞻基将来会是一个怎样的大明皇帝，是否如他所愿找到一个能够与他风雨相依、共度一生的女子。
我连忙点点头说：“表哥的话很对，宁缺毋滥！”
他打量我一眼，说道：“你根本没听懂我的话，不要随意附和。我既然选中了你，将来一定会纳你为妃，你心中不要再有别的念头，如果我们……将来能够成为情侣，今生今世我必定不负你。”
我含含糊糊答应着说：“听见了。”心中暗自咕哝道：“我怎么会听不懂你的话意？你想告诉我你并不喜欢胡青柏，也不是特别喜欢我，顶多就是‘不讨厌’，觉得可以将我留在皇宫内当成一件实用的工具来欣赏欣赏，至于我能不能讨得你的欢心、得到你的‘爱情’，则又另当别论，看将来的发展情形。”
朱瞻基不再理睬我，径自拿起墨笔写字，淡然说道：“你可以回房间去歇息了。”
我如获大赦，忙不迭依照宫规向他行礼告辞，匆匆溜出寝宫，今晚朱瞻基对我说的话让我不再觉得郁闷和懊恼，或许“皇太孙侧妃”的头衔只是他和太子妃赐给“孙羽绫”这个名字的，与我关系并不大。
选妃大典结束后，我继续担当着永泰宫“司衣宫人”的差使，帮朱瞻基料理掌管衣服，虽然每天都能和他见面，他对我的态度却和以前并没有太大差别，倒是高公公受太子妃之命，派遣几名宫廷女官前来，强制训练教导我各种皇妃必须遵守的宫规礼仪，我除了当差之外还要学习礼仪，忙得不可开交。
太子妃暗地诏见过我一次，遮遮掩掩询问我与朱瞻基之间的关系是否“有所进展”，我每一次都支支吾吾搪塞过去，太子妃见我面红耳赤，也就不再追问，言语之中却隐隐暗示我应该主动去讨好接近朱瞻基。
黄昏时分，我从翊宁宫走出来，漫步经过迂回的长廊时，突然发觉暗处有一个人影在鬼鬼祟祟跟踪我，回头大喝道：“谁？给我出来！”
小喜福从圆柱后露出半张脸，笑嘻嘻地说道：“奴才恭喜娘娘！”
我眨了眨眼睛，说：“你恭喜我什么？还有，我可不是什么娘娘，你不要这么称呼我。”
小喜福凑近一步，神神秘秘说道：“太孙殿下当着文武百官选妃，娘娘的身份还用质疑吗？奴才刚刚听高公公说，北京传来圣旨，万岁爷已在册封二位新娘娘的金册上加盖玉玺，明日就为太孙殿下和胡妃娘娘举行大婚典礼，随后就是娘娘您了……喜事将近，奴才特地前来给娘娘叩首贺喜！”
他说着果然开始向我行礼，我急忙退到一旁，问道：“是太孙殿下亲口对你说的？他要和我举行婚礼？”
小喜福抬头窃窃笑道：“这件事情哪里还用得着说……那天娘娘在殿下寝宫内耽搁了不少时间……当晚奴才帮太孙殿下更衣的时候，看见他的腿上青紫了好大一片，奴才就猜到必定是娘娘留下的……”
我见他言辞暧昧，板起脸说：“不许胡说八道！小小年纪一脑子坏心思，我和他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喜福吓得连连后退，说道：“是是是，奴才说错话了！”他见势头不妙，乘机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担心自己又被朱瞻基骗，立刻转身回到永泰宫，走到他夜晚读书的偏殿内。
偏殿内烛光掩映，朱瞻基卸下朝服金冠，随意穿着一件褐色的锦缎轻袍，斜倚在长榻上翻阅着一本古籍，神情认真专注。
我越过值守的几名小内侍，气呼呼冲到他面前，瞪大眼睛看着他。
朱瞻基不等我开口说话，抢先一步说道：“你先不要兴师问罪。明天我会遵从皇爷爷的之意和胡氏举行婚礼，皇爷爷圣旨内并没有提到你，我既然答应了你延迟完婚之约，就决不会食言，你尽管放心好了。”
皇帝朱棣只关心皇太孙正妃人选，并不重视一个小小的“皇太孙嫔”，仅仅盖了封嫔金册的印鉴，连赐婚的旨意都没有下，对我而言倒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我满腔的话都被朱瞻基堵了回去，懵然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朱瞻基他表情淡漠，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的婚事，放下手中书籍说道：“还有一件事，皇爷爷诏我随后前往北京见驾，我要带几名侍女随行，你如果想和我一起去，就准备准备行装，三天之后我们就启程。”
我不禁大喜过望，几乎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大好机会落在我的头上，我一直想出宫寻找赵睢，朱瞻基要我遵守约定随同前往北京，只要我能够进入北京皇宫，找到赵睢向他求救，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对我的困境不理不睬，到时候我就可以轻轻松松恢复“顾小凡”的身份。
朱瞻基见我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合上手中书本，说道：“紫禁城是皇爷爷御驾所在之处，你不要忘记这些天所学过的宫规礼仪，行事举动要多加小心，不要给我惹麻烦。”
我心中盘算计议完毕，点头说道：“我明白，谢谢表哥！”
次日，金陵皇宫内充溢着一片喜庆之声，皇太孙朱瞻基与尚书小姐胡青柏的大婚典礼热闹繁华中不乏华贵庄重，我和许多永泰宫侍女们一起观看这场明代皇室典礼，只觉大开眼界。
当天夜晚，永泰宫内侍女们得到太子妃****，尽情玩乐了一番，我和小喜福等人一起玩古代的“马吊牌”，赢得一两碎银子，心中高兴不已，直到三更时分才回房间休息。
几日之后，朱瞻基带着我和数十名侍卫离开金陵，太子妃、谭妃和新封的胡妃都前来送行，他身穿一袭淡青色箭袖锦袍，骑乘着一匹黝黑如墨的千里良驹，风姿卓然挺拔，尽显英俊少年之本色，我和另外几名侍女一起坐在他身后的马车内。
朱瞻基和胡青柏二人正在亲密话别，胡青柏走到朱瞻基马前将马鞭呈递给他，粉面微红，娇声说道：“臣妾恭送殿下，祝殿下一路顺风，早日返回金陵。”
朱瞻基接过马鞭，语气温柔，说道：“你如今已是永泰宫主人，宫中诸事都托付给你，父王母妃驾前也拜托你替我晨昏定省，多尽孝道。”
胡青柏点了点头，说：“臣妾一定谨记殿下之言。”
他们昨夜刚刚成婚，言语之间却极有默契，似乎与许多人所期盼的一样，是一对正常而幸福的皇族新婚夫妇，今天是他们大婚次日，朱瞻基抛下新娘远离金陵前往北京，似有故意冷落新人之嫌，胡青柏身为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我原本担心她会不满皇太孙对待她的态度，然而，我丝毫看不出她年轻的面庞上有半点暗恨或幽怨之情。
胡青柏明明看到我注视着他们，眼神依然波澜不兴，也并不看我，轻轻敛衽退下。
晴空万里，春回大地，一阵阵暖意伴随着花香扑面袭来。
朱瞻基扬起手中马鞭，一骑当前向宫城外飞驰，我们的车马立刻紧紧跟上了他，数匹奔马撒开四蹄，踏起的尘土如同飞云卷雾一般声势浩大，转眼离开金陵城而去。